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害他?是谁?
建元帝的心跳一阵加速,整个人好似被灌满了沉甸甸的水,快要爆炸了。
他强自镇定,下定决心,沉声开口:“来人,传朕旨意——”
……
东宫。
御前总管传完口谕,恭敬地行礼:“太子殿下,请吧。”
不远处,齐整立着两排佩刀的锦衣卫,还有更多的禁军将东宫团团围起,阵仗之大,让一众宫侍屏气吞声,不敢表现出丝毫异样。
太子目光轻扫,不动声色地询问:“父皇忽然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御前总管赔着笑,回答:“圣上的想法,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如何会知道呢?殿下去了便知。”
又道:“殿下还是快请吧,圣上催得有些急,莫要耽搁了时辰。”
太子闻言,思索稍顷,唤来心腹,低声叮嘱两句。
而后,他微微颔首,应下口谕离开。
御前总管与锦衣卫紧随其后。
禁军没有动,依然包围着东宫,把守住各方出入口。
氛围陷入诡异的寂静。
不多时,神妙真人带着两名道童来到,其中一名道童手执法器,另外一名则捧着圣旨,禁军自动分开一条道,让他们进去。
东宫总管含笑上前相迎:“哎哟,可是不巧,太子殿下才得了圣上口谕,前往紫宸殿,真人若是有要事寻殿下,不妨追上一追,说不定还能赶得上。”
神妙真人一派仙风道骨地回应:“无妨,贫道此行前来,并非为了太子殿下,而是为了太子妃。”
东宫总管笑容一顿,带有些迟疑和试探地道:“这……早在前两日,太子妃便离宫前往清白观,为皇后殿下祈福去了,真人难道不知?”
神妙真人微笑着回答:“贫道知道,不过,贫道还知道,前往清白观的另有其人,而太子妃本尊,此刻正待在东宫。”
他感叹道:“如此欺君罔上之事,太子妃竟也能说动太子殿下,当真是祸国妖姬呐……幸好天道昭彰,诸恶无所遁形,今日,一切都到头了!”
他命令道童:“宣圣旨!”
道童上前一步,展开明黄圣旨,大声宣读。
东宫众人匆忙跪地听旨,听罢,面色皆变。
“总管可听清了?”神妙真人笑眯眯地道,“若是听清了,便请总管引路,带贫道去见太子妃吧!”
东宫总管满脸震惊,不可置信:“这,圣上、圣上怎么会……?!”
“总管莫要觉得圣上狠心。”神妙真人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太子妃做了太多恶,现在,已是到还报的时候了。”
东宫总管还要再言,神妙真人却不想再听,叹息着摇摇头,拂尘挥过其头顶上方,道出一声:“纠缠无益,得罪了。”
霎时,东宫总管身体一软,迷迷瞪瞪地晕了过去。
众人看在眼里,惊骇万分。
神妙真人含笑环顾四周:“尔等——还有要阻拦贫道的吗?”
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应答,有胆小者,更是面色煞白,微微发起了抖。
见状,神妙真人满意地点点头,踏步朝里迈进。
他没有叫宫侍引路,仿佛知道要寻之人所在何处,胸有成竹地走着。
行至庭院,他轻咦一声,停下步伐,打量周围片刻,恍然一笑。
“我说呢,怎么这么放心,原来是请了援兵……只可惜,阵法虽妙,阵眼立得也巧,道行却太低,只能抵挡住一时半刻,白白费了这些功夫……”
他自言自语两句,忽而叫道童上前,分立在左右两侧,自己则一理道袍,盘腿坐在原地,闭目捻诀,喃喃念诵起了咒语!
其时天阴无风,神妙真人的袍袖却晃荡鼓起,似有两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激斗,护卫在旁的道童更是东倒西歪,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才稳住脚跟,没有摔倒。
东宫上空,云翳聚集,群鸦泱泱,嘶鸣不绝,压出一片乌色。
一只乌鸦掉落在地,僵硬死去,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就这样过了半晌,鸦群被撕开一个口子,四散纷飞,天光洒落,照亮周围一方天地。
神妙真人微笑着睁开双目,缓缓长念一声道号:“天尊慈悲。”
他带着志得意满的神情,起身,走向庭院深处!
第213章
紫宸殿。
建元帝闭目养神。
幽幽寂静中, 响起一道如沉水碧玉的声音:“儿臣参见父皇。”
建元帝缓缓睁开眼,看向跪在下方的身影,道:“太子来了。”
太子垂首应是。
建元帝打量着这个儿子, 神色里有探究和警惕, 也有不解和多疑。
以往宽松融洽的氛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肃穆和庄严。
这一刻,他们不是父子,而是君臣。
建元帝询问道:“太子可知,朕找你来, 是为了何事?”
太子低着头,恭敬回答:“儿臣不知。”
建元帝又问:“前两日,太子妃为皇后祈福, 自请前往清白观, 这一件事, 不知太子还记不记得?”
太子道:“儿臣记得。”
建元帝道了一声好。
“那朕问你,”他猛然沉下面色, 质问,“太子妃现在何处?”
盛隆和没有回答。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君王。
建元帝见状,神色一恼, 喝问:“你这是何意?朕在问你话!”
盛隆和还是没有回答。
他缓缓起身,迈步上前, 靠近君王。
建元帝愈发惊恼:“你这是要反了吗?!来人, 给朕拿下!”
盛隆和身后的锦衣卫没有动。
建元帝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你、你们——”
盛隆和平静道:“父皇治了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的罪,却又不肯信任现在的指挥使, 越级命令北镇抚使,如此轻率无定, 自然使得人心不稳,另寻安处。”
他没有回头,淡声吩咐:“你们都下去,让孤好好同父皇叙叙话。”
锦衣卫恭谨应首,行礼退下。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建元帝的预料,他开始变得惊惶,想要起身,却是动作一顿,重重地跌落回了原处。
盛隆和道:“父皇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不然,儿臣不确保会发生什么。”
建元帝惊慌失措,喘着气道:“你、你给朕下了毒?!来人——快来人!来人啊!太子要反了!快来人!”
“父皇不必白费力气。”盛隆和维持着平静,“候在外面的人,早已得了儿臣的吩咐,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会进来查看情况。”
“至于下毒之说,更是冤枉儿臣,父皇可以不义,儿臣却不能不孝。”他一步步靠近君王。
“父皇与其在这里指责儿臣,不如仔细想想,这些年来,都服用了谁进献的神丹妙药?”
建元帝惊疑不定:“你是说——?不,不可能!朕不相信!真人进献的丹药和方子,朕都有让太医看过,真人不会害朕,也没有必要害朕——”
“反倒是你!狼子野心!不孝不敬!朕当初就不该立你为太子!”
他挣扎着,似要起身,又似要扑向御案:“朕——朕要废了你!”
盛隆和发出一声轻笑:“父皇这话说的,好似是因为看重儿臣,对儿臣抱有非凡的期望,才立儿臣为太子。”
“而不是因为妖道的一番言语,因为儿臣身患臆症,容易掌控,父皇不用担心江山过早旁落——才如此。”
建元帝震惊不已:“你——”
盛隆和贴心地替他说完话,告诉他真相。
“不错,儿臣没有病,所谓的臆想、臆症,都是儿臣装出来的。”
建元帝直愣愣地瞪着眼,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盛隆和道:“很奇怪吗?这么多年来,给儿臣诊治的无数名医,不是都说过,儿臣这病十分古怪,与寻常臆症不同,父皇为何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还是说,父皇打心里觉得这样很好,希望儿臣患病,做一个有缺陷的太子,以免影响到父皇的地位与权势?儿臣患此臆症,正中了父皇的下怀?”
“你……你……”建元帝颤抖着嘴唇,想要说话,却是字不成句。
盛隆和见状,道:“父皇莫要情绪激动,且缓一缓,慢慢说话,儿臣真的没有给父皇下毒,父皇莫要生出误会。”
“不过,”他话锋一转,“儿臣不能确保,神妙真人进献的丹药,服多了会有什么后果,也许就会让父皇像现在这样,开不了口?”
“毕竟,邹太医在私底下告诉儿臣,丹药中含有大量的辰砂,短期服用,虽能让人精神焕发,长期服用,却会掏空人的底子,变得虚弱不堪。”
他看似关切地询问:“不知父皇服用了多久,又服用了多少?”
建元帝挣扎着,回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盛隆和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兀自道:“父皇可是在惊讶,为何邹太医会告诉儿臣这些,却从来没有提醒过父皇,丹药有毒,需谨慎服用?”
他微笑着,缓缓道:“这自然是因为,父皇信重神妙真人,为了真人一句话,就能要了一位皇子的性命,遑论臣子?”
“他们若想自保,只能装聋作哑,符合父皇心意地行事。”
他打开御案上的一方锦盒,从中取出几枚丹丸:“父皇相信神妙真人,于是,真人献上的丹丸药方,便成了灵丹妙药,服之好处不尽。”
“殊不知,正是这些灵丹妙药,一点一点地,蚕食着父皇的生命。”褐色的丹丸自他指尖漏下,无声滚落回锦盒中。
“——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