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这丫头!……”
离开赵府时,天已下晚,绛紫的暮色逐渐被黑夜取代,点缀出零散星光。
马车里,盛瞻和关切询问:“岳父方才同你说了什么?可有责备?”
觅瑜摇头:“爹爹一向疼爱我,不会责备,他只是……有点古板。”
盛瞻和明白了,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觅瑜的脸又有点红了。
“瞻郎。”她半嗔半羞地唤他,在片刻之后嘀咕,“……殿下。”
他含笑应声:“夫妻之间有一两个亲昵的称呼很寻常,纱儿不必在意。”
觅瑜当然知道,娘亲给爹爹取的称呼就有好几个,每每都会毫不介怀地在儿女跟前喊出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娘亲喊爹爹时,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不在意,而当这么做的人变成她自己时,她就觉得不自在了。
尤其她的亲人反应还那般大……
她绞着手指,咕哝:“这怎么能不在意呢?爹娘他们又不是外人……”
盛瞻和道:“正因为不是外人,纱儿才更加不用在意。”
他淡淡看她一眼:“毕竟,在外人跟前,纱儿从来只会唤我殿下。”
“……”她更小声了,“这是身为太子妃应守的礼节……瞻郎不也是,从来不曾在外人跟前唤过我、唤过我纱儿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觉得这话应得不好,生怕他就此答应下来,往后无论内外都唤她纱儿,那她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出乎意料的,盛瞻和没有顺着她的话说,而是道:“女子小字何其珍重,我之所以不在外面唤纱儿,是因为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个称呼。”
“我希望,它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第54章
觅瑜一呆, 双颊慢慢地发起烫。
“这,”她磕绊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
“纱儿不愿意?”盛瞻和问她。
觅瑜当然不可能说不愿意。
她本身也……较能理解他的心思, 珍藏之心人皆有之, 正因为他喜欢她,把她放在心里,才会想要藏起她,不让别人接触。
但……他有这份心思是一回事, 说出来是另一回事,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淡然地说出这种话呢?
好像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回答……倒显得她大惊小怪,没有见识……
而且——
“这名字……也不是瞻郎一人知道……”她下意识纠正, “爹爹、娘亲, 还有哥哥, 他们都知道,也都这么唤我……”
盛瞻和陷入了沉默。
糟糕, 她好像说错话了。
觅瑜生起几分不安。
她抬眼觑向盛瞻和,发觉他的神色没什么异常,只是看向她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令她感到无措。
“瞻郎。”她讨好地笑着, 伸出手,覆上他的手掌。
盛瞻和逸出一声叹息。
他翻手握住她, 把她娇软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你啊……”
觅瑜笑得愈发乖巧。
他看向她的神色越发无奈, 拥她入怀,梳理她的发丝:“我有时真是搞不明白,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倚靠着他的胸膛,任由他的指腹滑过她的脸颊, 软软道:“纱儿在想什么,瞻郎最是清楚,无论什么事,纱儿都瞒不过瞻郎。”
“未必。比如我现在就不清楚,你在想些什么。”
“纱儿自然是在想着瞻郎……”
头顶传来一阵闷声轻笑。
滑动的指腹在唇角处停下,轻按:“嫁给我这么些时日,别的没学到,套话倒学了一堆,该罚。”
最后两个字折出低哑的尾音,听得觅瑜心尖一颤,娇颊染上粉嫩的颜色。
“瞻郎……”
熟悉的气息降临,包裹住她,掠夺走她的一切言语。
马车在西市街口停下。
充当车夫的护卫出声禀报:“主子,西市到了。”
盛瞻和沉稳回应:“知道了。”
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揽着怀中人继续,直到觅瑜含着泪无声恳求他停下,才止了动作,吻去她滚落的泪珠,替她整理衣裳。
下车时,觅瑜的腰肢有些发软,盛瞻和扶了她一把,见她还是难以站稳,便道:“不如我们今晚别看表演了?下次再来。”
她摇头:“没关系,我一会儿就好……来都来了,不看表演太可惜了……”尤其她还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
盛瞻和关切地搂住她:“当真?”
她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僵,有些想避开他的手臂。
这双手臂带给了她太多欢愉和痛苦,以至于她现在被他搂着就会生怯,无法坦然面对。
她忍住这股冲动,含羞应道:“当真……纱儿想看表演。”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觅瑜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当她用软糯的口吻表达需求时,盛瞻和总会答应,只要她的需求不与他的冲突。
果然,他颇为宠溺地笑开,道:“好,听你的,去看表演。”
他试着带她前行两步:“还能走吗?”
走当然是能走的,她又不是泥做的人,一碰水就会融化,她在这些时日经受的折腾也足够多,忍耐力越来越强,不过一回而已,她且受得住。
觅瑜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自然可以……瞻郎,我们走吧,别杵在街口,等会儿人会越来越多的。”
盛瞻和答应,揽过她的腰肢,带着她往里行去:“我们走慢些。”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街道两旁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游人如织,摊贩如云,吆喝叫卖声不歇,呈现出好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觅瑜慢慢地走着,打量着周围,注意力逐渐分散,身体上的难受减少了许多。
行经一胡商所摆的摊前时,她被一阵卖力的吆喝声吸引,不由停下脚步,循声看去。
但见那胡商正在展示一串银环,用不甚地道的汉话介绍:“这是车罗特产的水莲花,只要把它放进水里,它就会自动合起来,变成一朵莲花。”
他边说边把银环放进一旁的水盆中,沉入水里的银环果真开始自行合拢,变化形成莲花模样,最后浮出水面,绽放在夜色中。
水滴从精美的银质花瓣边缘滑落,在水面上泛开涟漪。
围观人发出阵阵惊叹,觅瑜也颇为新奇,盯着那朵水莲花瞧。
盛瞻和含笑看着她:“喜欢的话,我们就买下。”
她摇摇头:“我从前也买过几样奇巧之物,可都是一时兴起,买回去没多久就忘了,放在库房的角落里吃灰,现在这样看看便好。”
他似乎觉得她的说法很有趣:“照纱儿这么说,家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浪费了,毕竟你基本上没有看过,只有在送礼时才会想起。”
说话间,有人开始问价,胡商报出一个数,围观人群立时散了大半,问价的人试图还价,但胡商死咬着不肯松口。
“这在车罗也是难得一见的手艺品,卖得不便宜,我千里迢迢把它从西域带到长安,不可能亏本卖!就是这个数,不降价!”
围观的人群又散去了一小半。
觅瑜还在摊前立着,回答盛瞻和的话:“那不一样,家里的都是贵重物件,送人时不会失礼,总有去处。这东西送人……我虽然喜欢,别人却不一定。”
“无妨。”盛瞻和道,“就算我送给你的。”
说罢,他示意身后的护卫上前,买下那朵水莲花。
胡商乐得眉开眼笑,将水莲花捞起擦拭,精心包装,递给护卫,并且很有眼力地看出,促成这宗生意的真正主顾是谁,热情地向觅瑜推销别的商品。
“这位美丽的夫人,您看……”
觅瑜连忙摇摇头,拉着盛瞻和走开,边走边小声埋怨:“都说了不要了,你还买,看吧,差点被人缠上。”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大方的主顾,做生意的当然得尽力留住。”盛瞻和道,看向她,若有所思地询问,“纱儿不擅长同陌生人搭话?”
觅瑜没想到他连这都看得出来,一时有些难为情,不愿承认:“只是不喜欢和别人纠缠而已,交谈还是能做得到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惜还是没有瞒过他。“我知道了。”他微笑道,“也好,这世上还是坏人多些,同陌生人保持距离是个不会出错的选择。”
“我不怕生……”
“嗯,纱儿不怕。”
“我真的不怕……”
“我知道。”
……
盛瞻和带觅瑜看的是水上傀儡戏,顾名思义,表演在水面上进行,正巧西市临湖而设,戏班便在湖面上开设了演出。
湖边有一家酒楼,盛瞻和提前预定了顶层的包厢,比起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要清静许多,可以安坐着欣赏表演、品尝美食。
傀儡戏唱着澜庄特有的曲调,觅瑜听不懂,但不妨碍她看懂精彩的表演,一时颇为尽兴。
中途,她还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酒楼送上来的四时拼盘中,有一盘里摆着一对雪团子,捏成兔耳模样,粘在白兔糕上,作为巧思。
她抬眼偷觑盛瞻和,见他似是在专心看戏,便想悄悄把兔耳朵拿了。
不料她的指尖才触碰到冰凉的面皮,他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唤道:“纱儿。”
她讪讪收回手,朝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又不甘心地开口,试图说服他:“瞻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