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们是同一人, 无论哪个身份,都是她的夫君,但——
“殿下。”邹敬临上前一步, 行礼道, “殿下的伤口还没有完全包扎好, 请容下官给殿下诊治。”
这话让觅瑜回过神来,心中一紧, 目光在盛隆和的身上逡巡:“你受伤了?在哪里?”
“一点小伤。”盛隆和握住左手手背,“不碍事。”
注意到他的举动,觅瑜连忙低下头,轻轻抬起他的左手, 仔细端详。
只见他的手背上有一条狰狞的伤痕,一看就是被利器划破, 并且划得比较深, 到了皮肉外翻的地步。
此刻,伤口已经止了血, 但尚未涂药,也没有包扎, 也难怪邹敬临方才会喊得那么急,阻止他离开。
觅瑜看着他的伤口,深深蹙起眉:“这伤口好深……需要尽快上药包扎。”
“邹太医。”她想起侍女所说的箭头涂毒之言,转头询问,“殿下中的毒清了吗?这伤口可用药酒洗过?”
邹敬临拱手道:“回太子妃,殿下的伤口已经用药酒洗过一遍,清了毒。”
闻言,觅瑜稍稍松了口气:“这就好……”
她看向盛隆和,动了动唇,将“瞻郎”二字压下,改道:“殿下,伤口虽小,却不可轻视,还是尽早处理为好。我……我帮殿下处理一下吧。”
盛隆和看着她,似乎觉得她这话说得有点意思。
“好。”他轻笑道,“那就劳烦嫂嫂了。”
觅瑜心尖一颤。
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像浸入了冰水,又像被针刺了一下。
那朵徘徊不去的乌云迅速增大,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但奇怪的是,她不再感到压抑和窒息了。
只是有点……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她低垂下眼睫,轻声回答:“……不麻烦。”
盛隆和回了书房。
书房很大,除了读书室与藏书室之外,另辟有休憩之所,陈设考究,屏风、凭案、床榻应有尽有。
不过盛瞻和很少用到,他在白天事务繁忙,没有空闲休息,晚上则是会回寝殿,与觅瑜一同入眠。
即使是在她休养的这段时日里,他也没有和她分房睡。
最开始是觅瑜的要求,小产之后,她陷入惶惶不安的情绪中,害怕失去任何东西,不想让他离开,希望他能多多陪伴在她的身边。
后来,她开始厌弃一切,不希望接触任何事物,也包括他,遂不再挽留他,他要来便来,不来便不来。
但或许是习惯了和她同枕共眠,盛瞻和每晚都会雷打不动地回来,和她一起休息,并且开始抱着她入睡,好似害怕她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
总之,这间设在书房内部的榻所,算是被半放置了。
没想到现在,会迎来盛隆和这么一个……主人。
房间里燃着药香,觅瑜暗暗分辨,发觉有解毒之效,但不多,只能让人感到头脑清醒、心神舒适些。
盛隆和凭案而坐,左手搁在案几上,让她查看。
邹敬临的医术,觅瑜固然信得过,但事关他的性命,她不敢掉以轻心,亲自把脉号过一番,方才舒了口气。
盛隆和瞧着她的模样,唇角扬起一抹笑:“你看,我就说没事吧?”
觅瑜下意识想嗔他“怎么没事”,想起他现在的身份,又默默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没有应答,转而问向邹敬临道:“伤了殿下的那枚箭矢,可有带回来?”
邹敬临从桌上拿起用白布垫着的一物,呈道:“回太子妃,此物便是。”
觅瑜小心接过,对着光仔细瞧了瞧箭头的颜色,轻轻嗅了嗅,又命青黛回寝殿去取她的药箱,吩咐慕荷打来一盆清水。
待一切布置好后,她起身行至桌前,拉开药箱底层一屉,取出里头的瓷瓶,倒了一点药粉在水盆里,然后将箭头入水,化开上面所涂之物。
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熟悉的声线,久违的语调:“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连忙回过身道:“你怎么能起身呢?快回去坐着。”
“虽说你此刻瞧着尚好,但难保不会有暗毒藏身,若是因为你的走动,致使毒素随着气血发了,可如何是好?”
盛隆和浑不在意:“我刚才来回走了一趟,没见有什么不好,想来不曾中毒。”
“你——”
“嫂嫂安心,隆和自有把握,嫂嫂不必忧虑。”
觅瑜被他的话噎住。
她瞧着他慵懒的笑容,胸口仿佛被堵着一口气,喘不上来。
半晌,才当做没有听到他这句话,转过身,继续之前的事情。
盛隆和也继续之前的询问:“嫂嫂在做什么?”
觅瑜低着头,没有吭声。
还是邹敬临给出了解释:“太子妃是在配置解毒的药方。”
盛隆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异:“还能这么做?”
邹敬临道:“在不知晓毒药成分的情况下,这是配置解药的最佳之法。”
盛隆和“哦”了一声,询问:“那你之前怎么不这么做?”
邹敬临卡了一下壳:“这……殿下恕罪,下官手脚迟钝,尚未来得及配药,殿下就已经离开书房……”
“你这话的意思,都是本王的错?”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两人的交谈,觅瑜皆充耳不闻,默默地重复着取瓷瓶、倒药粉的步骤。
直到水里有浊絮沉淀,析出浅浅一层清水,她才停下动作,取出油纸铺好,将几个瓷瓶中的药粉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
做完这些之后,她终于再一次转过身,看向盛隆和。
盛隆和也看向她,澜起一缕笑意:“解药配好了?”
“……”她抿了抿唇,点点头,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盛隆和配合地照做。
这个时候,他手背上的伤口已经凝结了,没有先前那么可怖,但觅瑜还是看得一阵心悸,肺腑难受得缩成一团。
她沉默地给他上药,过程中,她尽量放轻了动作,避免弄疼他。
这药粉是临时配来解毒的,不仅量大,药性也比较霸道,其中有两味药还很烈,光是用手碰就会觉得火辣辣的,更不要说洒在伤口上。
但盛隆和没有表现出丝毫不适,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甚至在她上完药,给他包扎时,还含笑问了一句:“嫂嫂可放心了?”
觅瑜没说话。
她乌黑的睫翼轻卷,洒落一片疏密有致的阴影。
盛隆和似乎也习惯了她的爱答不理,收回手,道:“你们太子殿下呢?”
觅瑜看着空掉的手心发怔,感觉心头也空落落的,没有回答的心思。
片刻后,她才意识到,他不是在问她,而是在询问邹敬临。
邹敬临对此支支吾吾:“这……太子殿下他……”
他向觅瑜投去求助的目光。
觅瑜强行收拢心神,看向盛隆和,努力整合游离的思绪,道:“他……他有事先离开了,让我们给你疗伤,也……叫你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盛隆和挑了挑眉:“他是这么说的?”
“你在之前见他……”她不想说出“最后一面”一词,干脆隐去,道,“……见他面的时候,他没有说什么吗?”
盛隆和露出回想的神色:“是说了一些,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离开——算了,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在这里等着就等着。”
觅瑜一愣:“他和你说过话了?”
盛隆和奇怪道:“他自然和我说过话。”
“他、他和你说了什么话?”
盛隆和的目光在周围轻轻一扫。
邹敬临立即有眼色地告退,青黛与慕荷也福身退下。
直到书房里没有别人,盛隆和才开口道:“他说,澜庄公主遇害一案内情复杂,其中或许牵连到了朝廷重臣,他要去详细查探一番。”
觅瑜急忙道:“他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两手一摊,“如果我知道,我还会在这里问你吗?”
觅瑜也清醒过来,意识到盛瞻和正好端端地站在她的跟前,只是他不再认为自己是太子,也不再认为是她的夫君。
她努力压下心头涌起的难过,飞快地眨眨眼,逼退泪意:“他……他有说,会在什么时候回来吗?”
盛隆和还是一样的回答:“我不知道。”
但这一回,他的声线温柔了些许,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难过。
“不过他迟早会回来的。”他道,“你还在这里呢,他怎么可能会丢下你一个人?”
但这反而让觅瑜更加难过了。
因为当他用这种声线时,听起来就像是盛瞻和在说话,让她回想起往日的相处时光。
她差点没有忍住眼泪。
骗子。
觅瑜在心里想。
盛瞻和就是个骗子。
说什么会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半步不离开,结果她才慢待他几天,他就走了,消失了。
骗子……
第7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