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宫侍禀报,她一时大感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盛隆和不能理解她的反应:“虽说消息有误,把我受伤的事情传为了兄长受伤,劳动母后前来,但也没有什么,你同母后解释清楚就行。”
问题就在于这里!
消息根本没有差误,盛瞻和的确遇了刺,甚至因此受了重伤,臆症突发,变成了盛隆和。可她该怎么同他解释?
还有皇后殿下,知道他变成盛隆和了吗?还是只听闻了他遇刺的消息?如果仅仅知道后者,到时她要怎么向长辈解释?
觅瑜焦急不已,坐立不安。
偏生她还不能逗留在书房里,皇后驾临,她身为太子妃,必须前去迎接,包括盛隆和也要去,不论他此刻的身份是太子还是奇王。
她咬着唇,蹙眉看向盛隆和:“可是——你——”
盛隆和道:“我什么?”
“母后——”
“哦。”他有些明白了,道,“我自然也要去。我常年离京,好不容易回趟长安,本该在第一时间进宫拜见母后,不想有事耽搁了。”
“这会儿母后过来,虽然不是来看我的,但想来不会介意多看一个儿子,还能让她安心,知道不是我哥哥受了伤。”
觅瑜心道,这可不一定,若是让皇后得知长子臆症突发,变成了次子,怕是不仅安不下心,还会格外忧心。
但不管怎么说,皇后都是必须要见的,容不得他们逃避。
所以最终,觅瑜和盛隆和一道去了前厅,恭迎皇后。
皇后的阵仗不大,只带着管事姑姑、贴身宫女并之前告退的邹敬临,所着宫装也很家常,看样子是在长春殿里一听闻消息,就即刻赶来的。
面对皇后,盛隆和下摆一撩,单膝跪地,行礼问安:“孩儿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全套举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端的是干脆利落,潇洒有劲。
却让觅瑜看得一呆,迟疑了原本要跟着他行的礼。
因为盛瞻和是不会这么行礼的,或者说,不会行得这般洒脱不羁。
皇后自然也察觉出了不同,惊疑不定地唤道:“……隆儿?”
盛隆和抬起头,露出一张笑脸:“看来母后还没有忘记孩儿。”
第75章
皇后神情一震, 声线有些颤抖:“真的是你……隆儿?”
盛隆和略带迷惑地回答:“自然是我。母后不认得孩儿了吗?”
皇后的神情愈发复杂。
惊诧、愁容、忧心、悲戚……种种情绪交加,在她脸上一闪而过,最后化成强自镇定的平静, 微微一笑。
“母后自然是认得你的……只是, 半年不见, 你、你变得有些瘦了,和你哥哥——也越发像……母后一时没有认出来……”
盛隆和笑道:“母后这话说得奇怪,孩儿与兄长是双生子,从小一模一样, 何来越发相像之说?”
皇后勉强笑笑,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起身上前:“你何时——”
说话间, 她的目光扫过他被包扎的左手, 立时一惊:“你的手怎么了?”
盛隆和的态度和之前一样浑不在意:“没什么, 不过一点擦伤,不碍事, 母后无需担心。”
皇后看起来没有半点被他安慰到,焦急关切地询问:“什么叫做擦伤?母后、母后听闻你在外头遇了刺,你——你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盛隆和有些讶然:“母后知道是孩儿受的伤?孩儿还以为,宫中传言有误, 母后以为是哥哥受了伤,这才会着急赶来。”
皇后一顿, 片刻方道:“……开始时, 母后是听错了消息,但在前来途中遇到邹太医, 听闻邹太医禀告了详情,才知是你受的伤。你——你没事吧?”
盛隆和一笑:“孩儿没事。嫂嫂医术高明, 已经替孩儿治过伤口,解了毒,没有什么大碍。”
听闻他话中的“嫂嫂”,皇后又顿了顿,才像是想起觅瑜还在,看向她。
觅瑜连忙下跪,补上刚才没机会行的礼:“儿臣见过母后。”
她原本不用行此大礼,毕竟这不是正式场合,但因为心虚、愧疚和自责等情绪,她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皇后没有让她行完礼:“快起来,你的身子还没有好,怎么能行此大礼?瞻、隆儿,快扶你嫂嫂一把。”
这叮嘱真是极其古怪,天底下哪有小叔子扶嫂嫂的道理?偏偏皇后这么说了,而盛隆和也这么做了,从善如流地扶起她。
靠近时,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是她依偎在盛瞻和怀里时常常能闻到的,微熏、融暖,松竹一般的清香。
觅瑜有些无措,抽回手,低下头,离他远了些。
没办法,直到这会儿,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她名义上的小叔子,实际上的夫君。
至于盛隆和,则仍是原来的模样,笑意慵懒,不甚在意,好像他扶她起来只是举手之劳,她避开他也只是寻常反应。
皇后把两人的情状看在眼里,出声道:“虽说你嫂子医术高明,但事关你的身家性命,轻视不得,还是让邹太医一同看过才好。”
她说着,发下吩咐:“邹太医,劳烦你去里间再替殿下诊治一番。”
觅瑜心头一跳,有些不安地想着,皇后此举,莫非是不相信她的医术?
……也是,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嫁过来几个月,既没有保住孩子,也没让盛瞻和的病情好转,反而叫他提前发了臆症,皇后不信任她是理所应当的。
直到盛隆和与邹敬临去了里间,皇后又屏退左右,独留她们二人,她才明白,皇后只是想支开众人,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眼见殿里没有别人,皇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她道:“母后不同你说旁的虚话,只问你,瞻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觅瑜才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儿臣无能,”她羞愧地垂下头,“请母后治罪。”
“倘若请你母亲来呢?也不能吗?”
“……假使殿下在前些年都没有提前回来,想来,这次也是不能的。”
皇后急道:“可从前他也没有提前消失过呀!”
觅瑜越发羞愧,耳根通红:“请母后恕罪,殿下、殿下恐是因中毒之故,提前诱发了病症——”
皇后道:“你的意思是,假使他再中一次毒,就能好了?”
“不!”觅瑜连忙否认,“那枚刺伤殿下的箭矢,箭头上涂了极其霸道的毒药,殿下此回能得平安,完全是侥天之幸,万万不可以身试险!”
这个时候,她顾不上皇后会不会觉得她无礼,嫌弃她胆小无能了,她只想确保他的生命安全。
盛瞻和也好,盛隆和也罢,都是她的夫君,她在意的人,她不能让他涉险。
幸好,听闻此法可能会使他有性命之忧,皇后打消了这个主意,缓缓道:“看来……我们只能这么等着了……”
不等觅瑜对此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她又蹙起眉,严肃了神情,低声道:“可是,我们能等,别人不能等,尤其是皇上。”
觅瑜一惊:“母后此言何意?”
皇后道:“瞻儿患病年月虽久,但病情一直很稳定,不论遇到什么,发病的时间都固定在秋冬两季,不超过四五个月,皇上尚能忍受。”
“可是如今,他提前发病了,虽说是因为中了毒,但焉知皇上不会认为,瞻儿从此以后,会因为别的缘故发病?”
“皇上可以忍受瞻儿患病,但不能忍受他的病情恶化,即便有真人之言作保,皇上不会动瞻儿的太子之位,也未必不会动别的心思。”
“所以,”皇后牢牢握住觅瑜的手,“你要让瞻儿回来,就算回不来,也要让他回来。你明白吗?”
觅瑜一阵怔忪:“母后……”
皇后道:“皇上此刻正在与朝臣商议要事,尚未听闻消息。母后等会儿回去,会向皇上表明,这些不过是外头的谣传,瞻儿没有事。”
“同时,母后也会尽力拖住皇上,让他慢一点过来看望瞻儿,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一个晚上。你要在这段时间里让瞻儿回来,知道吗?”
“让殿下回来?”觅瑜没想到自己会被委以这么一个重任,有些无措地重复,“可是……这该怎么做?儿臣无能,医术不精,无法——”
皇后打断她的话:“医术不行,就用话术!你只要劝服隆儿,让他在这段期间扮演瞻儿,不要叫任何人看出来,就行了!”
觅瑜一惊:“劝服殿下?这、这要怎么劝?”
“你自己想。”皇后道,“这是本宫的命令,你必须做到。”
说完,许是觉得这话过于严厉,她又缓和语气,接着道:“你也别觉得这事难办,隆儿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只要你好好同他说,他会答应帮忙的。”
“他又喜欢你,对于你的请求,他一定不会拒绝。从前瞻儿在东宫里做什么,今后他就在东宫里做什么。母后相信你,也相信隆儿。”
觅瑜惊讶为难的情绪尚未消退,又添了一重迟疑,脸颊蔓延上一抹嫣红:“这……”
皇后的意思是,让她留盛隆和在东宫?诚然,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宫殿,但是——但是他不这样认为啊——
而且扮演太子不是只要待在东宫就行,细节方面也不能有所缺漏,要不然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读书进学、处理事宜等方面还好,她相信,以他的能力,即使没有了相应的记忆,也能应对自如。
问题在于他和她之间——他要像盛瞻和一样,对她关怀备至,与她同枕共眠,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
向他提出这种要求……他、他会怎么想她?又真的会答应吗?
觅瑜心乱如麻。
但她不能拒绝,皇后说得对,圣上从前不介怀太子有疾,不代表今后一直不介怀,若是让有心人借题发挥,更有可能会动摇他的储君之位。
所以她必须得答应。
就算跪着求盛隆和,也要让盛隆和点头。
“……是,儿臣知道了。”
皇后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
盛隆和慢悠悠走到觅瑜身旁,询问她:“母后和你说了什么?”
见她露出有些被惊吓到的神情,他微微一笑。
“别这么看我,我虽然和母后聚少离多,但也知道,以母后的性情,如果她真的担心我,是不会单独让太医给我诊治的,要在一旁看着才能安心。”
“她这么做,显然是有话要和你谈,这才特意支开我。”
“所以,她同你说了什么?”
觅瑜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见状,盛隆和十分善解人意,道:“没关系,不能告诉就不告诉,左右我不是我哥哥,没必要知道。”
“说起来,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都快傍晚了,怎么还不见他的人影?就算他贵人事忙,也不该把我这个伤患扔在这里吧?我可是替他办事才遇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