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即可,回门重在心意,只要人到了就好,礼不算什么……”
觅瑜垂目回答。
她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也不是她期望问出来的话。
但她不敢问,害怕询问。
理智告诉她,不管他是谁,都是她的夫君,她喜欢的人,她不必害怕。
可情感上,她还是无法避免地生出了胆怯之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不该如此的,毕竟,她从一开始嫁的就是他这个人,认定的也是他这个人,无关他的姓名与身份。
然而她就是说不出口。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盛隆和包容她,见她不愿面对,没有勉强,遂着她的意转移了话题,甚至在之后的相处里,减少了似是而非的举止,避免她陷入更多的困惑和不安。
这让觅瑜的内疚和自责感越发加深,觉得对不起他的体贴。
她真是太没用了,不过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怎么就说不出来呢?
只要问一句“你是谁”,疑惑就能迎刃而解,为什么她问不出来呢?
……
翌日,觅瑜在盛隆和的陪伴下回门探亲。
对于她的到来,赵得援不再端着态度,教导她不能任性,而是露出开怀的笑容,表现出了十足的欢喜。
唯独在提及她之前的抱病休养时,叮嘱了一句:“往后可不能再那般不小心了。”
但在被祝晴瞪了一眼后,他也及时地改变话题,说起别的事情。
膳罢,翁婿俩留在正堂谈事,赵寻琅陪坐一旁,觅瑜则跟着祝晴回房。
长安的初秋仍然带着几分燥热,祝晴命人上了几样清心去火的糕点,其中有一盘是莲子。
觅瑜看着它,不禁想起了闺苑里的荷塘,每年盛夏都会绽开一池红粉碧绿,好看极了,也不知道今年怎样了。
她谈起这个话题,祝晴道:“自从你出嫁后,你的闺苑就封起来了,等闲不许人进,只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派人洒扫,避免积灰。”
她有些失落:“这么说,那方荷塘已经荒败了?”
祝晴道:“也不算是,才几个月,不会这么快荒败的。”
“但它最终会荒败的……”她有些惆怅地喃喃,“女儿居住了十五年的地方,竟然就要这样废弃了……”
祝晴宽慰笑道:“怎么会?爹娘会一直给你留着,等将来什么时候你有空,再回来住几日都使得。”
“真的吗?”她露出一点兴奋的神色,突发奇想道,“那女儿今晚就住下,如何?”
祝晴道:“不如何,你才出了小月子,就要回娘家住,让圣上和皇后怎么想?旁人听说了,还以为你和太子殿下闹了矛盾呢。”
觅瑜脸上的兴奋之情消散了,收敛笑容,无精打采道:“原来娘亲刚才说的,都是唬女儿的……”
祝晴不赞同:“娘什么时候唬过你了?娘只是说你不能立马回来住,又没说你永远不能回来。再说,你有什么必要回来?你在东宫住得不顺心吗?”
“没有,女儿在东宫过得很好。”她恹恹回答,“女儿……只是有点想家了,想念原来在家里住的日子。”
闻言,祝晴慈爱地笑起,拉过她的手,道:“想家就多回来看看,爹和娘一直都在,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能看见我们。”
“嗯。”她轻声应下,点点头,“女儿知道。”
约莫是她表现得实在反常,祝晴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狐疑,询问道:“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真的和太子殿下吵架了?”
她摇摇头:“没有,殿下待我很好,女儿……就是想起闺苑里的荷塘,觉得有点可惜,往后再也看不见那么好的荷花了……”
“胡说。”祝晴轻斥,“不说别的地方,就说东宫,便有一处格外好看的荷塘,娘每每去探望你时都会经过,感叹光景迷人,你瞧不见?”
“你老实和娘说,是不是和太子殿下吵架了?”
她仍旧坚持:“没有……”
祝晴再度轻斥:“还说没有,你是娘的女儿,娘能看不出来你有心事?你赶紧告诉娘,要不然,娘一个着急,说不得就会去问太子殿下。”
觅瑜知道娘亲是在吓唬她,不会真的去问盛隆和,但她此刻着实需要一个人来帮她整理思绪,而娘亲就是最好的人选。
是以,她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抬起眸,道:“娘,你说,太子殿下……会不会根本没有患病?”
第96章
祝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在觅瑜解释前, 她伸出手,比了一个“等等”的手势,皱眉思索道:“你的意思是, 太子没有患病?他在装病?”
觅瑜交缠着手指, 咬着唇, 回答:“女儿也不清楚,只是忽然生出这么一个想法……”
说话时,她的心跳得有些快,不知道她这样做对不对。
太子之病牵连甚广, 她就这么说出来,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但是除了娘亲,她也不知道可以和谁说了。
而且, 娘亲曾两次同她说过, 太子的病有古怪, 想来心里也是存着疑问的……
她这么想着,斟酌着道:“娘亲给殿下治病多年, 可有觉得,殿下无论是在身为太子时,还是奇王时,脉象都无甚变化?”
祝晴道:“这一点是很奇怪, 但也能说得通,因为娘不是在他发病途中诊脉的, 而是在他病情稳定的时候, 脉象自然无二。”
觅瑜追问:“那娘亲有见过殿下发病的时候吗?像寻常臆症病人一样,四肢抽搐、浑身麻痹、口吐胡言?”
祝晴道:“没有。娘见他时, 他要么是太子,要么是奇王, 从来没有二者混淆的时刻。”
她说着,缓缓拧起眉:“如此想来,太子的病是很古怪,病发得无声无息,病好得也无声无息。书里从来没有记载过这样的臆症,娘也没有见到过。”
“是啊……”觅瑜轻声附和,“所以女儿才会有这一疑惑,怀疑殿下的病情……与寻常人不同……”
祝晴敏锐地看向她:“你觉得他在装病?”
觅瑜的确这么觉得,但她不可能承认。
她摇摇头,道:“没有,女儿只是觉得奇怪……”
祝晴怀疑道:“是吗?那你刚才为什么问娘,太子是不是没有患病?”
而不等她对此做出回答,祝晴就缓缓点头,道:“娘知道了。”
显然,她的娘亲比她要聪明得多,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觅瑜有些不安地轻唤:“娘……”
祝晴慈怜一笑,轻拍她的手,道:“你既然不愿多说,娘也不会逼你。只有一点,你需记住,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为自己想想,为爹娘想想。”
“娘?”觅瑜有些疑惑地悬起了心。
娘亲的意思,莫非是让她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放弃盛隆和?
祝晴轻叹一声,拢起愁眉,道:“太子殿下待你是好,但他身边,还有他自己,都太危险了,娘很担心你。”
“他这病,不管有没有,又是怎么回事,都是一桩巨大的隐患。你明白吗?”
她点头,道:“女儿明白。可是女儿已经嫁给了他,无论他是什么模样,女儿都是他的妻子,会陪伴在他的左右,女儿……也不愿意离开他。”
闻言,祝晴面露不赞同之色,张张口,似要说些什么斥责之语。
但在中途,她又改了主意,叹息道:“你这话说得也对,你现在已经成了太子妃,上了贼船,只能祈祷着船不要沉,其余的,想再多也没用。”
觅瑜有些失笑:“娘在前些日子里,还说太子殿下是女儿的良人呢,怎么这会儿又成贼船了?”
祝晴不满道:“你以为娘乐意这么说?娘巴不得天天夸他,表示找了个好女婿,可以让你后半生安枕无忧。可你瞧瞧,他与这些沾得上边吗?”
觅瑜小声辩解:“又不是殿下自己要患这病的,当年的情况如何,娘不是不知道……”
祝晴挑眉,伸指轻点她的额头:“当年的情况如何,你就知道了?”
她嘀咕:“女儿是知道一些……”
祝晴不以为然:“不过是从别处听来的传言,那时你才刚出生呢,能知道什么?”
她继续嘀咕:“女儿就是知道……”
祝晴继续不以为然:“是吗?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什么?是太子殿下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的?”
她小声回答:“女儿自己猜的,但……殿下他,也愿意告诉女儿……”
祝晴轻点她额头的动作一顿。
“此话当真?”祝晴询问道,“太子殿下愿意告诉你?”
觅瑜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殿下说,我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他。”
祝晴道:“你问他了?”
她摇头:“没有,女儿还没有想好……”
“你——”祝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算了,你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娘早该知道。太子殿下能容忍你,当真是喜欢你到了心坎里,娘可以放心了。”
觅瑜有些不依地撒娇:“娘怎么这样说女儿?女儿的性子哪里不好了?”
祝晴道:“娘没说你性子差,只说你优柔寡断,犹犹豫豫,该争一口气的时候不争气,不该争气的时候更是不会喘气,简直能急死个人。”
“……女儿才不像娘说得这般。”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祝晴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饮下一口,“不过没关系,太子殿下喜欢你就行,这也是天定的缘分。”
觅瑜嘟唇:“娘亲的意思是,殿下的眼光不好,才会瞧中女儿?”
祝晴笑着放下茶盏:“娘可没有这么说,娘是在替你感到高兴。”
“不管太子殿下所患臆症的真相是什么,多年来,他能让所有人以为他患病,并在圣上也深信不疑的前提下,稳坐东宫,足以见得他的能耐有多大。”
“这样的一条船,娘估摸着是不会沉了,唯有一点,你需要注意。”
觅瑜怔怔道:“哪一点?”
“他自己。”祝晴缓缓吐出一个回答,“他欺骗了众人这么多年——哪怕他没有骗,以他的病情,能够坐稳太子之位,心思也不是深沉二字可以描述的。”
“这样的一个人,他喜欢你时,自然是千好万好,然而一旦他不喜欢你了,你就会立即从云端坠入泥底,并且再没有翻身的时候。”
她握住爱女的手:“所以,你一定要把住分寸,千万不能惹得他不喜,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