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方传来耶律尧的声音:“哦你指这个啊。你当时嘛……确实一整晚都在戏弄我。像这样。”
他顿了顿,轻笑着,抓住宣榕的手。
宣榕猛然睁眼,就看到那只遒劲有力的手,强行引着她抚过面前人的挺鼻薄唇,眉眼轮廓,最后停留在他的耳边。
耶律尧嗓音微哑:“你摸了我脸,还摸了我耳垂。”
宣榕:“这……”
耶律尧悠悠道:“两次。”
宣榕:“!!!”
耶律尧继续添油加醋:“我可再三央求你停了,你没听。”
宣榕:“…………”
她已经分不太清是谁的肌肤发热,但指尖滚烫,下意识要抽回手,被人使了巧劲扼住腕脉。
只能维持住这个登徒子姿态。
耶律尧扬眉道:“你还说要送我很多耳坠,什么材质款式的都可以。既然你提了,堂堂昭平郡主,应该不会赖账吧?”
宣榕刚想说什么。
忽然,不远处传来“啊”的一声轻呼。
她侧头看去,只见苓彩手中提着一盏马蹄灯,掌心捏着火匣,正步履匆匆赶回来,一副刚拐过假山石壁的样子,神色惊愣。
而好巧不巧,这个角度,耶律尧侧着发力的手被他自己身躯挡住,所以,朦胧月色下,看上去倒像是自家郡主一言不合抬手轻薄别人。
于是,苓彩沉默几瞬,果断转身,欲盖弥彰地溜之大吉。
“……”
宣榕欲言又止,想要唤住她,但终究还是捂额一叹。
好在被苓彩这么一搅合,她冷静些许,道:“不赖账,我明儿就让内务府去置备。”
既然抽不回手,便干脆转掌牵住耶律尧。示意他坐下。
耶律尧温驯照做。
下一刻,宣榕将手腕佛珠,推到他的腕骨之间,轻轻道:“保个平安吧。”
那串佛珠尤为精巧,一百零八颗雕刻巧夺天工。
是有价无市的稀世珍宝。
耶律尧一惊,立刻松开她,想要褪回:“诸邪遇我退散,不需要。你……”
宣榕温和一笑,故意道:“另外,沉香静心,你别再像今晚这样,为了这点小事就特地折返回来了。敲打你呢。做事要三思,别想一出是一出的。快去赶路吧,否则你要连夜追他们。”
在她手腕上要绕三匝的串珠,但到了耶律尧腕骨,堪堪两圈。
清风拂过,临别前夕。
耶律尧
垂眸,端详了半晌木质纹路,低低道:“好。听你的。不过有一点你说的不太准确——”
“绒花儿,这对我来说不算小事。”
宣榕微微一怔。
就听见耶律尧轻轻道:“任何与你有关的事,都很重要。”
……
十月初四,月若弦钩。
整个西线笼罩在一触即发的紧绷氛围里。
十月初五,乌云笼月,一名西凉女侯在大齐境内聊城被人割喉杀死,消息传出,西凉“大惊大怒”,连夜发了三封檄文。
闪击聊城。
当然没有得逞。
昔咏早半年前就把安定骑兵分为三批,每批七万人,安置在西线要紧的城池后三里处。随时可以援应各地。
因此,当聊城遇袭,最近的邵关城驻军立刻赶往,守住,并果断回击。
可西凉的打法分外凶狠,几乎全线开花。
昔咏顶住压力,在较为平坦的熙岭腹地,打散西凉这支超过五十万的队伍,让副将田猛乘胜追击。
十月十三,田猛西向横切向北,深入敌腹,却被复杂的地形绊得困住队伍,一筹莫展之际,听到一声狼嚎由远及近。
他和手下人面面相觑,哀道:“这黑水沼气这般毒吗?才靠近一会儿就让人恍惚?兄弟们可也出了幻觉?”
一名斥候颤颤巍巍抬手,指向田将军身后:“将、将军……不是幻觉,我也看到了!!!真、真有狼啊!这西凉毒虫爬兽遍地走是真的,可可可可可……哪来的这么壮实的狼啊?!”
田猛一惊,猛然回头。
只见隔着静水深渊,黑河对岸,一匹通体高大的白狼正虎视眈眈,警惕地望过来。
而在它身后,一队轻骑身着黑甲,像是暗夜里悄无声息的幽灵,现出飘忽不定的身影。
为首人拉开长弓,五官在月色下不尽分明。
但箭锋寒光闪烁。
利箭突发。
田猛当机立断弹跳后仰,躲过一箭,咆哮吼道:“撤!找掩体!弓箭手准备!”
这一声似是熟悉,对岸,那人动作一顿,放了弓,扬声问道:“田将军?”
田猛不敢自报家门,也不清楚敌方兵力,边退边向后挥手,示意在此驻扎短暂休息的士兵迅速后撤。
这惹得对面青年低笑一声,他驭马前行,行至月光下,脱下头盔,露出一张深邃妖冶的脸,漫不经心道:“友军,自己人。而且我们没多少人,不用怕。好几个月不见啊田将军。”
田猛看着耶律尧,停步呆滞。
当初郡主把这位带到安定,并未避讳,整个军营私下都在猜测这位是谁,他也旁敲侧击向昔帅打听过,她老人家始终讳莫如深。
直到前一阵子,不知收到什么望都的风声,昔帅这才在酒桌上松了嘴,说破这人真实身份。
田猛还记得他当时目瞪口呆。
印象深刻,自然一眼认出了耶律尧。
田猛想了想,示意手下兵卒不用警戒,道:“你们多少人?”
耶律尧侧头看了眼身后,又望向田猛:“不足两百,来探地形的。倒是你,几千人在这湿地蹲着……是迷路了还是被困了?”
田猛讪讪:“派去探查的人还没回来。”
半个时辰后,北疆精锐搭好过河浮桥,牵马凫水过河。
耶律尧将一卷舆图扔给田猛,道:“此处以北的地形如下,劳烦你们把来路补上。建议原路返回,不要贪功冒进了,前面哨岗和驻军不少,小心别把你的人都折在这里。”
这话说得不客气,但田猛居然没有反驳。
趁着手下人誊抄舆图,他和耶律尧攀谈起来,末了问道:“您可有什么话,需要我这边转告给昔帅的?”
耶律尧点了点舆图上一处西凉边城,淡淡道:“很快就能和她汇合,到时候再讨论罢。”
这座西凉边城在东北尽头,本就和大齐接壤,首当其冲。
不足半月,就在大齐和北疆的有意夹攻之下攻破。
耶律尧和昔咏碰了一面,他作战乖张狠戾,有时候战术明确,有时候临时起意,确认了两军各自攻势路径后,便长腿一收起身要走。
昔咏道:“哎你若碰到卫修,留他一命。”
耶律尧瞥过来,昔咏解释道:“我想亲自杀他。”
耶律尧收回目光,漠不关心道:“随你的便。”
他转过身去,看样子似是要向城内走去,昔咏奇道:“你哪去?”
耶律尧道:“给郡主写信。”
昔咏:“………………”
身后,田猛小声道:“写信要去内城作甚?”
昔咏木然道:“前几天有只青鸾机关鸟被磁石引坏了,估计拿去找行家修吧。”
田猛继续小小声道:“那郡主也不见得愿意接他写的信啊。”
昔咏面无表情:“看到他手上那串佛珠了没有?”
田猛立刻道:“看到了。怎说?”
这话也不好明说,昔咏没好气地道:“得,郡主在安定那么多天白待了。你这记性啊……”
说着,她摇头负手走了。
留下田猛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一拍脑门。
他就说那珠串怎么那么眼熟呢,原来之前在郡主手上。
……
宣榕接到第二封来信时,刚和幕僚探讨完地方税制改良方法。几个意犹未尽的大人非得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她只得把那封信反扣在桌,准备待会看。
礼部一位主事眼尖,笑着打趣道:“仪制司随时待命。”
仪制司掌管学习事务,早年间,驸马的教习也是归他们管。
宣榕无奈道:“规矩繁多,有的倒也不必墨守成规。就像我们今日所提的诸多以物进贡作税一样——”
她三言两语把话扯回正题,午膳结束,送走客人,才摊开信页。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笔触生硬的一页画。
看得出来画得认真,但奈何画技生疏,宣榕揣测好一会儿,才咂摸出点“阿望趴在地上抬头看”的韵味。
她失笑,翻过一页,看到仍是行军趣事。
便先翻到最后一页,上次结尾也是一幅小画来着……
但这一次结尾是一笔一画的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