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榕笑道:“但鹰或许飞不了那么远?与东燕一战时,我父母就是以此传书。”
耶律尧脚步微顿,像是来了兴致:“他们夫妻二人青鸾传书?”
“对。”
天下都知道长公主夫妇伉俪情深,在两人还未成婚时,流传他们相知相识的话本子就数不胜数。如今每年七夕,很多戏楼还会排那场“长公主威武镇城门,宣二郎奇兵围燕京”的戏剧。
民间很多物件,无论真假,标上“长公主同款”都能卖得畅销几分。
但很明显,青鸾是真的“同款”——宣榕亲自认证。
“那我得带两只回去了。”耶律尧半真半假道,忽然又问,“谢旻方才脸色那么难看,怎么,通敌之人,会是他信任心腹吗?”
宣榕无奈道:“镇威阁的秘钥只有几人有,无论是谁,结果都不会好看。他忍住没发火,已是给对方机会,想让对方自行坦白了。”
耶律尧了然。
两人又逛了片刻,见她绞尽脑汁择地介绍,耶律尧便识趣告辞。
而谢旻,也安排好琐事,满脸复杂地走来,帮她拍拍在甬道中沾在后肩的灰尘,问了方才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问出口的话:“姐,他在机关阵里,没对你不敬吧?”
宣榕这时才反应过来谢旻为何那般反应,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有人不敬,我自己不知道喊吗?阿旻,你怎么对耶律敌意那么深的,从八九年前就如此。”
谢旻干巴巴道:“我没有。”
宣榕很温柔道:“你有。一国储君风度呢?还当是小孩儿争长短论输赢呢?”
良久,谢旻郁闷道:“主要是姐……你待他属实不太一样。我瞧着心里不是滋味。”
宣榕奇了:“从何得出的?”
谢旻控诉:“你没发现他说什么,你信什么吗?”
宣
榕:“……”
她扪心自问:有吗?
当然没有,直到现在,她对耶律尧都持几分谨慎警惕,一头雾水纳闷道:“他每次都很及时地解释了呀。那晚卫修出逃,我把他叫来问话,就是怀疑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知他在卫修出逃之事里,扮演什么角色。我当时本来很生气的。”
谢旻:“……”
宣榕道:“还有好多年前,你不是派了个小太监去听耶律金支使,结果被耶律溺了水么。他说是他们先想杀他的。”
谢旻:“…………”
许是想到这事儿他是始作俑者,太子殿下眉头抽了抽。
还有……蓦然想到那张雪夜纸条上的“不恶”二字,宣榕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又道:
“总之,我有自己的判断。如果你对他有任何误解,不如直接问他?与西凉谈判肯定艰难,大齐河北疆联盟是大势所趋——你们两人僵着不是办法。”
谢旻只恨耶律尧长了会解释的嘴,半晌,皮笑肉不笑道:“我觉得吧,我去问他,他得阴阳怪气把我翻来覆去嘲个十轮呢。”
宣榕:“……”
她刚想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对他也阴阳怪气、从没好话的。
就听到谢旻恳求道:“姐,我求你了,你多和京里的青年才俊接触接触吧。你就是接触得少了,才看不出……”
宣榕微微一怔:“什么?”
谢旻警觉闭了嘴:“……看不出他这人讲话多过分!”
宣榕失笑,转了个别的话头:“对了,明儿除夕宴请,我带楠楠入宫吧,别由你带着了。”
这五天来都是百官述职、万邦来朝,等明日最后一天觐见结束,正好也到了大年三十的除夕夜。每年此时,宫中大摆宴席,帝王宴请百官、亲王、各地侯爵和番邦使臣。
筵席会设三天,直到正月初三,天金阙都热闹非凡。
每年此时,是望都风云际会之时,人杰集会,王侯将相齐聚一堂。
也是最人多眼杂之时——任何阶级都逃不了八卦的心思,谢旻再把顾楠带在身侧,在外人眼里,她就得顶个逃脱不了的东宫妾室身份。
谢旻脸上笑意微僵,但还是拎得清轻重:“好,谢过表姐。”
于是,除夕当晚,宣榕随父母乘车入宫,等长公主夫妻俩携手先行后,她没有紧跟其后,而是伸出手,对马车上的姑娘笑道:“楠楠,来。”
一只手搭在了宣榕手上,那只手的主人掀开帘,她有着略显婴儿肥的杏仁脸,圆溜溜的葡萄眼,娇俏可爱。穿着同样俏皮,粉蓝长裙外罩鹅黄软褂,袖口纽扣都是粉色珍珠。
也不知是幼时营养不良,还是吃的饭都长成了个子,发色比寻常人偏黄。像极了许多富贵人家会给女儿置办的陶瓷玩偶。
她跳下马车,竟比宣榕还高一截,有说不完的话:“哎呀,怎么就到了,我还没问够呢。郡主,你说西北那边,地形较中原更广阔锋锐?是红岩堆叠的样貌吗?”
宣榕不喜浓色,看在年节份上,穿了条素色百花群,白裙角上,红梅灼灼。
她笑意清丽,故意道:“对,沟壑崩塌后撤,还是沉积物侵蚀?还有什么形成原因,有点不记得了。”
顾楠便得意洋洋道:“我记得!还有日久风吹!地仪课夫子曾经说过。”
她像是只灵巧的燕雀,有着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宣榕很喜欢听她漫无目的地瞎胡扯,便唇边含笑听她说个不停。
路上宾客,皆是三两成群,闲适踱步。番邦外使也成群而行,宽阔的宫道好不热闹。
忽然,前方隐有人在叽里呱啦说了通什么,声音很大,宣榕看去,是个浅褐色卷发的波斯人,旁边精通两国语言的使臣擦着冷汗,将不甚恭敬的话,掐头去尾,翻译地尽可能没那么尖锐:“阿塔沙塔亲王在问,为何他的狮子不能带入,但那边的狼却可以。”
宣榕心道:狼也不行啊,谁放进来的。
她随着争执焦点,抬头向前望去。
隔着鬓影衣香,越过宫墙枝头横越的红梅,能看到青年玄服绣兽,额间耳上均是闪烁珠玉,这些服饰将他惯来逼人的锐气略微一压,反而有种张扬倜傥的劲儿。
他被北疆使团簇拥在前,身侧,哈里克为首,其余人宣榕并不认识。
而阿望,竟也紧随身侧。这只本就威风凛凛的狼王,居然也在额间悬了枚宝石挂扣,没入雪白柔顺的毛发间。
宣榕:“……”好吧,阿望还是可以的。
遥遥看到她,阿望眼珠子都亮了,一个箭步就要上前。被耶律尧不轻不重唤住:“阿望。”
阿望站定了,听话地坐下。
而耶律尧对着那位波斯亲王,缓缓开口,声线沉磁清越,犹如兵戈交错:“本王这只狼,令行禁止。而您的狮子,怕不知受惊之下,会把几位使臣的头当下酒菜吧。”
第42章 止咬
使臣叽里咕噜翻译了一通, 波斯亲王听后,勃然大怒。
直接抢了使臣的活儿,用怪腔怪调的中原话吼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敢这么和我说话!”
阿望龇牙咧嘴,耶律尧却笑得不甚在意。
他侧头, 向身边一人道了句什么, 那位北疆使臣心领神会, 上前半步, 用波斯语与亲王沟通。
这位暴躁的亲王果真上钩,仍用中原话咋呼喊道:“你胡说什么,我才不是个东西!!!你等着!!!”
宣榕:“……”
顾楠咋舌:“哇哦, 好坏!”
周遭也哄堂大笑。
在场诸人无不自持身份,本该含蓄, 但有些是公子小姐, 年纪稍小, 笑起来可丝毫不顾人面子了:
“蛮夷之族,想耀武扬威, 殊不知贻笑大方。”
“不过你别说,我还真想看狮子, 据说太子在万寿园里头圈了只金钱豹子?”
“啊望都新风尚!赶明儿就去采买一只!”
“得了吧, 你学长公主殿下养的十几只鹰, 还有几只健在啊?”
“嘘,小声点, 郡主在呢!这么丢人, 你是想让她听见吗?!”
宣榕:“…………”
她望繁星渐起的夜空, 很体贴地装作没听见。心下却思索开来。
北疆和波斯,理论上有共同敌人西凉。
就算不知耶律尧身份, 这位阿塔沙塔亲王找北疆的茬,也找得有些冒失。
除非他是个主和主降派,带着份故意,成心得罪人。
这倒有意思了。
而那位波斯亲王,显然还没弄清这波嘲弄对谁,就被自家面红耳赤的使臣们,忙不迭“请”走了——
主子不要脸,他们还要。
周遭开阔起来,前方,领路的宫娥小声示意宣榕:“郡主,今儿筵席有三区,您是……”
忽然,她恭敬的语气变了调,惶恐地道:“天!!!这狼怎么过来了!!!御林军呢?快来人——”
好几个习过武的世家子弟也警觉抚腰,一摸一个空,才想起宫中晚宴禁带利刃,都紧张地上前几步:“哎北疆那位兄弟,别让它乱跑啊!!!”
“是冲郡主来的吧!我去,狗都知道挑好看的奔啊。”
“……是狼,别让它近身。”
雪狼本步履欢快,察觉人群的抗拒警惕,倏然犹豫。
它踟躇顿步,能看出挣扎。
宣榕一怔,心软了:“没事,不用怕,它很乖的。”
宫娥瑟瑟发抖,护在宣榕面前:“真、真的吗?”
宣榕笑得双眸微弯,干脆越过她,走到阿望面前,稍一低腰,单手捧着怀中暖手炉,另一只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道:“是啊。你今天好漂亮呀,谁帮你打扮的?”
雪狼的毛皮柔顺滑腻,恍若丝绸,湛蓝的眼眸如若宝石,和毛发之间的蓝晶石交相辉映。
宣榕没忍住,又捏揉几下它挂了环饰的耳朵。
唔……怎么看怎么可爱。
阿望瞬间开心起来,耷拉的耳朵支棱了,向后方一阵嚎叫。
顺着指向看去,哈里克尴尬地摆手笑道:“这种还有四五套呢,使鹿部落盛
产珠玉,给它多打了几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