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娘有点不舍:“女儿还想和娘睡呢。”
“傻丫头,再过几年都成大姑娘了,后日你祖母娘家侄孙成亲,娘还得带你过去多见见亲戚们呢!”解氏摸摸女儿的头,她当然更要为女儿盘算几分了,颜家现下虽然也不错,但权家子弟众多,以前子弟多入中枢,后来经历过党争之后,如今以教书育人为上,尤其是以“德”为先。
窈娘不高兴道:“可是女儿不愿意请假?”
解氏笑道:“不耽搁,你晌午上完课,娘陪你下午去,好不好?”
“这样不太好吧,万一祖母说您呢?”窈娘很担心。
解氏摇头:“没事儿的。”
窈娘却很懂事:“女儿还是不去了。”
解氏则道:“还是要去的,这样你也能多些玩伴啊,咱们这一房只有你一个女儿。等你的院落规整好了,日后还能请权家人过来玩。”
“也好,女儿现在在娘身边,做什么都便宜,以前在祖母那里,那时候有巡抚家的孙女送了我一盒点心和几本书,女儿没有回礼,人家都不跟女儿玩了。女儿喜欢娘亲,巴不得娘亲下辈子还是我的娘亲,可是下辈子选祖母,我要选哥哥的祖母。”提起往事,窈娘心中也是很埋怨祖母。
这话若是旁人听着,自然觉得没头没尾的,但解氏却全部懂了,显然权老夫人很偏心,对儿子予取予求,对女儿却忽视。
解氏拍了拍女儿的手:“那咱们就好好地画水牛图。”
“嗯。”窈娘重重点头。
重新画了一下午的水牛图,窈娘小憩片刻,又把书拿出来看,一直到颜应祁过来用饭,她才放下手中的书。
桌上的几道小菜都是解氏亲手做的,尤其是那道酸红藕甚是开胃,再有酥黄独,也就是芋头做的吃食,再有一道酒腌虾几乎都是颜应祁爱吃的。
甄氏是河北人,吃食上偏北方,殷姨娘倒是会做些小菜,但是没有解氏手艺好。解氏到底识文断字,她酿的酒也不是一般的青梅酒,而是椰子酒,是用椰子浆天然做成,看起来晶莹水润,醇美甘爽,又不会让人醉还解渴。
颜应祁难得这么热,又让丫鬟添了一碗饭,还对解氏道:“也就你这儿的吃食最合我的胃口了。”
“您喜欢就好,不过是几道小菜。”解氏笑道。
饭毕,窈娘又把自己画的水牛图给颜应祁看,颜应祁看着画,指点了一番,解氏则在旁做着针线。
正和乐融融之时,听外面的人在门外道:“大爷,周公子到了。”
周公子?解氏和窈娘都面面相觑,颜应祁则起身对他们道:“这是从京中来的,周祭酒的儿子,周祭酒是我的小座师。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过来做什么?我出去见见他。”
解氏看了丈夫一眼:“总要换身衣裳再去啊”
颜应祁恍然:“对,我换身衣裳。”
而窈娘当然也就被拉走了,一直到晚上才听闻晚饭时提起的周公子已经住在她们家了,红袖从外端了一高脚盘装的挺括水润的葡萄进来,还道:“都说周公子生的像神仙哥儿,年纪和咱们家大公子相仿,大爷让他住在梧桐院里,日后和我们大公子一起读书呢。”
顾妈妈问道:“梧桐院和咱们大公子的院子挨着,都在内院,看来这位周公子要在咱们家里住一段时候呢。”
“可不是吗?夫人身边的素心姐姐亲自开了库房去布置的院子,我看到两个小厮把夫人陪嫁的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也送去梧桐院了。”青黛也消息灵通的很。
窈娘到底年纪还小,只是觉得是个贵客,甄氏想的就多了,因为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周陵光可是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周祭酒乃是当世名儒,听说其子也是难得的龙驹凤雏,无论他因为什么事情求助我们家中,与他交好绝对是没错的。大爷这样,分明就是为了颜景昭铺路。”甄氏到金陵之后,只觉得哪里都不顺畅。
她是河北人,吃的多是面食,可到了金陵这里,吃的多为米食,这里的人还爱吃鱼,她却觉得一股腥味,要不就是吃的特别甜糯的食物。
本来她以为再怎么样,颜应祁面子上应该尊重她,至少这种待客的事情都让她来才行。
可他完全没有和自己商量,就把周陵光和颜景昭安排在一起,分明就是为了替颜景昭拓展人脉。自小在官场长大的甄氏非常明白,即便你很有才气,没有人抬举你,没有人欣赏你,你的仕途之路就会走的非常艰辛,甚至还会莫名其妙替别人背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自己若是再不做点什么,地位就要被威胁了。
第6章 雄起
夜里下了一场雨,窗户外的树枝簌簌作响,瓢泼大雨伴随着打雷声,然而窈娘酣睡的很深,一点儿也没受影响。
早起青黛替她梳了头发,换了一身鹅黄色的攀襟纱裙,外面罩了一件油衣,就去了学堂。
这种油衣是用绢丝所制,外涂油脂,可以防雨,因此一路上,除了发梢微微有些湿润,别的地方都很干爽。丫鬟们也很有经验,等她坐定后,用干的巾帕替她擦干。
窈娘的水牛图也被余先生夸奖了,还道:“你肯定用了不少功夫,之前还画的很呆板,现下略有了些长进。”
“多谢先生夸奖,我一定会更努力的。”窈娘舒了一口气。
莹娘当然也得了夸奖,但窈娘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是由二姐姐代笔的,因此也不以为怵。在她看来她的虽然没有二姐姐画的好,但好歹是自己画的,没有弄虚作假。
课余之际,窈娘见莘婉还未来,就问起倩娘:“莘姐姐的身体如何了?”
倩娘摇头:“总是那样,太热太冷都不成,饭也吃不下去。老太太很是心疼,请了大夫过来看了,说是脾胃虚弱,准备制人参健脾丸。”
“等天晴了,我就过去探望莘表姐。对了,二姐姐,我娘说要替我收拾一间院子出来,到时候你和贝姐姐赵姐姐几个可都要来玩儿。”窈娘邀请众人。
赵芳羡慕道:“真好!”她和哥哥在姑母家虽然好,但是寄人篱下,到底多有不便,不比颜家自家小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颜如贝是有自己绣楼的人,所以很有经验:“三妹妹,旁的不多说,斗柜你可别放太少了。再有绣架要放到光线好的地方,切不可最后才弄。”
窈娘笑道:“这些我娘操心去,我就不管了。”
“也是,二婶是个仔细人。”颜如贝道。
几人说笑几句,颜如贝今日又有礼物送给大家,说是从山东那边送来的风筝,大家都知道颜如贝的娘铭二太太擅长经营,对颜家的孩子们甚至包括赵芳这样借宿颜家的都从来不曾错漏过一人。
因为风筝太大又太重,大家还要去二房取去,正好她们也想给铭二太太道谢,就都亲自去一趟。
铭二太太打扮考究华贵,若是不说她是商户出身,定然还以为是谁家贵女。见到她们一群人过来,也丝毫不觉得吵嚷,反而欢喜的让人拿着各式点心果子出来招待。
“原本咱们是过来谢您的,现在反而让您招待我们。”倩娘颇有些不好意思。
铭二太太摆手:“这算什么,你们许久不来我这里一趟,好容易来了,就多待一会儿再走。”
虽然窈娘平日和二姐姐四妹妹不住在一起,但是往往在外面,她们三人倒是整齐划一的敛祍谢过。
铭二太太也就无非东拉西扯问了些各房情况,尤其是问起窈娘:“我听说你们家里来了个客人?还是打京里来的。”
“对啊,说是和我哥哥一起读书,据说还是从京城来的呢,他的爹爹好像还是国子监祭酒。”窈娘不设防的说了出来。
铭二太太笑道:“三姑娘见过人没有?”
窈娘摇头。
“去吧,风筝都在那桌子上,你们几个慢慢挑。”铭二太太挥挥手。
桌上放的好几样风筝,有鲶鱼的,还有大闹天宫的,还有螳螂和蜻蜓风筝,其中窈娘最喜欢的是蜻蜓风筝,红色的翅膀也很好看。
哪里知道莹娘也看上了,她抱着颜如贝的胳膊撒娇:“贝姐姐,蜻蜓风筝给我,好不好?”
撒娇这种事情窈娘除非是和自己亲娘,要不然和别人学不会,她见自己喜欢的风筝被人看上了,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拿了大闹天宫的风筝。
等她们回去之后,铭二太太正和女儿说话:“我可是打听清楚了,周家是汝南名门,周公子名唤陵光,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颜如贝脸一红:“您说什么呢!”
“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你马上到将笄之年,我与你父亲膝下只有你一个女儿。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我知晓你是个心气高的,原本我看赵显不错,为了你的亲事,我明明不喜欢你三婶,却还要去巴结她。哪里知道赵家不识抬举,赵显的爹不过只是个通判罢了,周公子却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你若能高嫁,也算是一遂你自己的心愿。”铭二太太苦口婆心。
颜如贝听了暗自点头。
却说窈娘随姐妹们一起出来,一抬头,却见一清瘦高挑的少年进来,窈娘认得,这位就是赵芳的亲哥哥赵显,他特征很明显,容长脸,颧骨高耸,只是眼神里透着一股清澈。
窈娘看了赵显一眼,又对倩娘和莹娘道:“我听哥哥说,这位赵公子可是个有才之士。”
倩娘没有做声,倒是莹娘往赵显那儿看了一眼,才道:“三姐姐,赵家兄妹既然有家,怎么在我们家住这么久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窈娘摇摇头。
一直没有说话的倩娘却道:“我听说赵大人在任上兢兢业业,一直没有再娶,因此家中也无人打理,才让赵家兄妹到钧三太太这里照看。”
莹娘歪着头笑道:“三姐姐,赵公子和昨日来的周公子相比如何?”
窈娘羞羞脸:“姑娘家家的问这些,看我不告诉大夫人。”
“好啊你。”莹娘上前要追赶窈娘。
二人正热闹时,却见颜景昭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过来,这少年一袭月白色长袍,头发用金冠束起,虽则弱冠之年,容貌却极其整丽,行走时,从容弘雅。
颜景昭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她们,又和身边的人介绍:“周兄,这三位都是舍妹。”
周陵光看了看这三位小姑娘,笑着微微颔首,紧接着,他又随颜景昭一道走了。
窈娘肚子饿了,和倩娘莹娘道别后,就回来吃饭,中午还吃了两碗饭。解氏忍不住捂嘴直笑:“我这里养了个小老虎吗?可以吃这么多。”
“娘,今儿又去了二房铭二太太家里拿风筝,还和四妹妹打闹一番。可不就累着了吗?”窈娘摸了摸脖子。
解氏轻掀眼皮:“她是不是问你咱们家客人的事情?”
窈娘惊奇道:“娘亲,您如何知道的?”
这董氏是个什么性子,解氏非常清楚,无利不起早,用钱把上上下下都买通了,消息灵通的很。
之前甄氏回来的时候,董氏往甄氏那里跑的很勤,这自然也是为了她女儿的婚事了。如今有个适龄青年,董氏如此,她也不奇怪。
她发觉窈娘很能听懂话,所以她也要教女儿一些事情:“咱们家里呢,人算不得很多,但是也算不上少。所以娘和你说,和所有人说话你即便知晓十分,也含而不露要说三分。”
窈娘似懂非懂的点头,解氏又道:“这位周陵光周公子,因为风姿出众,宫中暗示让他去选驸马,周祭酒并不愿意,所以让他南下到咱们家里,这话娘只和你说,你就不要和别人说了。他来咱们这儿就是和你哥哥一起读书,你今年八岁了,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平日就不要往梧桐院那边去。”
“好。可是为什么他连驸马都不当啊?人家戏文里做状元都娶公主的。”窈娘觉得好稀奇的事情啊。
解氏笑道:“被选上驸马仕途可就断了,尤其是对于读书人而言,不是好事。”她说完又摸摸女儿的头:“你现在年纪愈发大了,娘也要和你说一些大人的话,你要好好听着。”
窈娘重重点头。
解氏搂着窈娘,很是欣慰,她很清楚周陵光今年一十五岁,女儿才八岁,年纪相差太大不说,这孩子家中对他期望颇深,听景昭说他昨夜刚过来就手不释卷,这样的人如此有恒心,又是一个颜应祁罢了。
这样刻苦,这么上进,不过才堪堪十五岁,对前程就看的如此重要,日后必定也是以前途为重,这样的人做官很好,为夫就未必好了。
就像颜应祁,如今虽然看起来对她有几分体面,但那些都是虚的。
找夫君,未必一定要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可一定要善良诚实人品可靠。
“吃完饭就在廊下走动一二,散散气,再休息一会儿。”解氏让窈娘出去之后,又把乳母宋妈妈喊了过来。
宋妈妈进来道:“夫人。”
解氏神情和方才对窈娘的慈爱完全不同,她面色微冷的对宋妈妈道:“甄氏这就已经耐不住了,不过才这么几日,就想弄出点事情来。还好当时我留在金陵养病,买通了一些人,也能替我传话。”
“是啊,那边大夫人借着雨也去参加巡抚夫人的寿宴,遇到了关夫人,听闻二人相谈甚欢,难不成她是想现在就在关家面前下蛆不成?”宋妈妈道。
解氏摇头:“不止是如此,恐怕她是想为景昭操持婚事,若她出面,那就更加坐实了我不过是个贵妾的身份罢了,她这是杀人诛心呢!”
宋妈妈不明白:“这些年,您从来没有和她争宠过,怎么她会如此待您呢?”
主仆二人正说着,就见三老太太身边的素娥过来了,这素娥琦年玉貌,脾气颇为张扬。原来她是送鞋样子过来的,进来时先蹲了个万福,才笑道:“老太太说她等少爷婚事过了,她就要去河南,知晓您针线好,所以想让您为咱们老爷做几双鞋。”
解氏眉头都没动一下,就应承下来:“好,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