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迈还对沈临风道:“少年人,文章是做的花团锦簇,但是日后真的安邦定国可不是纸上谈兵。”
沈临风忍气功夫一流,立马谦卑道:“制台教训的是,小子年轻,日后还要请制台和府台大人多多指教。”
一般年轻人都很容易年轻气盛,颜迈也有孙儿,景昭就是如此。窈娘也想道,自己哥哥却不能如此,若是听人这般训斥,即便是长辈,他也是不服气的,乡试考第二甚至想责问主考官的人。
解氏见沈临风如此,也是暗自点头。
第二关考的是射箭,沈临风在百步之外拉弓,这是七力半的弓,他瞬间拉开,之后射向靶心,丝毫不费功夫。
沈巡抚笑着对颜迈道:“制台大人,这第三关不知道是什么曲目?我这侄儿通晓音律,琵琶弹的很好。”
颜迈看了沈临风一眼:“小伙子不错啊,样样都来得,但这次不是我出曲目,你们听……”
一曲清亮婉转的琴声传来,沈临风心道,这是弹的箜篌。
“这是《阳春白雪》,是晋国的师旷和齐国刘涓子所作的古曲。这几乎人尽皆知,曲高和寡。”沈临风大概知晓这位颜三姑娘是什么意思了,这是在说她自己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娶到的,这小姑娘心性还颇高。
在一旁的沈巡抚和颜迈也都好整以暇在倾听,忽然听的琴声戛然而止,沈临风迅速拨弄起琴弦来,颜迈原本闭目,如今却睁开眼睛看着沈临风,小伙子花样不少啊。
但太俊的夫君未必是好事,容易招惹桃花。可想想自家孙女的容貌才情,倒也是一双璧人。
窈娘在里屋听到沈临风弹奏,琴声之流畅,令人心驰神往,忍不住笑着别过头。
宋妈妈在旁看着,又上来恭喜解氏:“夫人,恭喜您喜得佳婿。”
……
不时,又听沈巡抚对颜迈道:“制台大了,我这就写信给我京中的哥哥嫂嫂,若是他们知晓我这侄儿娶的是您家的女儿,恐怕是乐的合不拢嘴啊。”
窈娘道:“这位沈抚台很会来事儿嘛!”
“他和你爹爹年纪差不多,也已经是一省巡抚了,还是能吏,这就已经是很不简单了。”解氏道。
前面颜迈和解知府对沈巡抚的说法也甚是满意,又对沈家叔侄道:“我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我这孙女和她母亲打算下个月去看了洛阳牡丹之后,再回京中,我会让她们带着我的信回去。”
沈巡抚抚掌而笑,“这不是巧了吗?我那嫂嫂最爱洛阳牡丹,临风又一关孝顺,也是准备下个月去洛阳挑几盆名贵些的牡丹回去。正好,现在都是一家人了,就让临风护送颜夫人和颜姑娘一道去,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颜迈看了沈临风一眼:“公定,就麻烦你了。”
沈临风也没想到这么巧,真是无巧不成书,他往里屋看了一眼,认真道:“制台大人托付,晚生一定会铭记于心。”
……
窈娘也没想到原本只是让沈巡抚知难而退,却没想到自己的亲事这么快定下来了,祖父是父亲长辈,他若发话了,父亲本来就有那个意思,婚事恐怕就木已成舟了。
可她的心里好像也没有那么不情愿了,出来一趟,她才发现这般盲婚哑嫁,像她们这样能够挑到才学相貌家世都相当的都难,更别提性情相投这些婚前一概不知的。
也许,这个世界总有一日会让男女自由交往,要不然,就跟做八股文章一样,戴着镣铐跳舞,她还算幸运,至少婚前就知晓他才识涵养不错,哥哥还是直接因为两家门第的关系,直接由长辈定下了。
就像二嫂于氏,她嫁过来之后诸事妥当,可她是个内里心比天高的人,二哥哥却不成器,又比如她哥哥,性情桀骜,嫂子呢,控制不了哥哥,心中总不安。
而沈临风脾气稳定,才学极高,已然中了进士,甚至相貌还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出色。
“窈娘。”解氏亲自端了银耳羹进来。
窈娘连忙站起来:“娘,您怎么亲自端过来了?快放下。”
解氏笑道:“我是怕你心中有芥蒂,可见你的神色,似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窈娘微微颔首:“原本女儿在京城的时候,觉得是被推出来顶缸的,心中一百个不愿意,总觉得应该和沈家毫无瓜葛,有我自己的人生才是。可是,娘,世事往往多变,咱们已经到河南了,却依旧玉成好事,那么避无可避,又何不往好的方向想呢?娘,就像女儿给您请诰命的事情,若不试试,恐怕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偏偏还真的成功了。今日和弹阳春白雪时,他突然续上了,我就想也许能试试呢。”
“我也觉得挺好的,窈娘,别想那么多,好好享受。”解氏也放轻松了。
好好享受是什么意思?窈娘都狐疑了。
此事毕了之后,颜迈就回去归德商丘等地视察河道,沈巡抚还要相陪,唯独只有沈临风,十分紧张。
他居然自己把自己的亲事定下来了,还要陪解氏母女一起去洛阳,上一次定亲也不过是和颜宁馨打过一场马球。没想到这次还要陪她们去,这当然是应该的,她们母女二人独自行走,也容易让宵小觊觎。
“容安,你路上多备一些吃食,对了,路上赶路吃什么最好?”沈临风问道。
容安笑道:“您不是最爱吃羊签子,不如咱们带一只羊上路。”
沈临风摆手:“那样太血淋淋的了,那我等想想什么适合女孩子吃的。”
容安看了沈临风一眼:“您还从未这样过呢!我看您一向最喜欢睡觉,可如今要陪着颜夫人和颜小姐,就不能再那般了。”
沈临风一个爆栗子打过来,颇有些恼羞成怒:“你胡说些什么呢,这话别到外面说。”
容安捂嘴偷笑,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因为四月要去洛阳,叶净婉和邵惜惜还有陈淑怡一起为她践行,这次她们几乎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叶净婉只是觉得好笑,听说祖父和祖母吵了一架。
要知道吏部可是掌管全天下官员的升迁,若是哥哥能娶到吏部侍郎的女儿,那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甚至人家祖父还是河道总督,哥哥是翰林,家世非常显赫,只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
窈娘倒是不在意这些暗流涌动:“我不久就要上京去了,日后诸位姐妹若是上京,可以去安仁坊颜家找我。”
叶净婉举杯:“颜妹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对了,窈娘,你要去洛阳,就你和你娘去吗?”邵惜惜最是热心,她知道颜氏母女都如神妃仙子似的,二人虽然带了护卫,但是总归没有男子在,就怕下人里应外合也不是没有。
也因为如此,邵惜惜很担心,还道:“你们可要多带些人手啊。”
窈娘想起沈临风要和自己一起去,现下不好和她们说,只道:“好,多谢邵姐姐关心,我会多带些人手。倒是你现在怎么样了?我见你眼圈怎么有些黑。”
邵惜惜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日日做绣件,绣鞋,还有连盖头上的鸳鸯戏水也得我自己缝,可不十分的累吗?”
窈娘就经历过颜如贝和颜宁馨的两场婚事,绣鞋绣衣都是在绣坊定做的,新娘子要做的是荷包香袋这样的东西,这是新妇要送给婆家人的。
所以,窈娘提醒道:“邵姐姐为何不在绣坊定做,旁的功夫还不如多做些别的针线,如此在婆家人家才能看到啊。那些绣衣虽好,可穿一日就得脱下来,费功夫不说,可能还比不得那些时兴的绣衣。”
说白了,你也不是绣娘,平日大家的绣活不过是小打小闹,怎么比得上人家专门的绣坊。
这也是肺腑之言,若非是邵惜惜,她也不会说起。
邵惜惜抿唇:“我那继母巧舌如簧,说新嫁娘只有自个儿做嫁衣才能婚姻更美满,我父亲素来不管这些庶务,我也只好这么做了。”
“原来是这样,邵姐姐,我之前在彭家姐姐的胭脂铺子曾经入了一份干股,我听说彭家也有绣坊,她们正要分利钱给我,只可惜到时候我可能就不在这里,那些利钱我也拿不到。不如就让彭大姐儿换成盖头和绣鞋送去你府上,如此也当作是我送给你的成婚礼,哎呀,真的好想参加你大婚之喜,可就是没功夫了。我爹爹也数次来信,催我和我娘回去。”窈娘加了最后一句,也怕邵惜惜觉得是施舍给她,怕她有想法。
可能窈娘随时都有母亲在旁,还是父兄都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婚事问题,现在也解决了,她的日子比别人好过多了,有时候像邵惜惜这样的事情对她而言都是难以想象,所以能帮则帮一把,她也不图什么回报。
说实在的,今日一别,可能日后很难再见了。
只不过邵惜惜拒绝了:“颜妹妹,心意领了,若是彭家给我送过去,我们家人又要问东问西,反而不得安生。”
窈娘也不勉强:“那好,倒是我多事了,姐姐莫要怪罪。”
叶净婉看的出来窈娘有些生气了,因为邵惜惜和俞庆儿不同,俞庆儿家世在那儿,她虽然父母不疼,可祖母是王府出来的乡君,她和窈娘才是同一个阶层,二人也格外和的来。可邵惜惜看似热情活泼,其实是那种很分的清的人,如果窈娘能够体察到这一点,也就不能这么突兀了。
场面一时有些僵住,其实窈娘也很少处理这种场面,她在家就一直被父亲培养要如何的矜贵拿架子,每次稍稍拿出点自己的本事来,就有不少人想和她结交,今日她也是真心为邵惜惜打算,但不知道邵惜惜为何这般?
可她既然不要,自己也就不勉强了,可她们这般好像自己犯错了似的。
还是顾妈妈提醒道:“姑娘,天色不早了,今日还得回去收拾行李呢。”
就这样窈娘也松了一口气,也和她们道别:“多谢诸位姐姐今日为我践行,我们日后有缘再见。”
等窈娘走后,陈淑怡原本就和叶净婉邵惜惜关系一般,也借口先走了,唯独只留下她们二人的时候,邵惜惜有些难为情:“不知道今日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不是,你什么都没做错。但你也能看的出来,金陵颜家果然如传闻那般,你可能不知晓,她祖父父亲为人极其强硬,我曾经听我祖父说起,说她祖父还是观政进士的时候就一日弹劾两个宰相,她父亲连沈家的面子都不给。所以,你拒绝她,她可能有些不开心,还会觉得已经很迁就你了。可是惜惜,我总觉得都是朋友,大家性格彼此不同,但也是同甘共苦的人,窈娘还能在你的及笄礼上挺身而出,可见她是个极好的人,你不必介怀别人是同情你。”叶净婉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邵惜惜还想说些什么,又怔了半会子,醒过神来才发现叶净婉也离开了。
在回来的路上,窈娘还问顾妈妈:“您喊我做什么?其实也不必如此,”
“姑娘,所谓朋友在精不在多。”顾妈妈是怕她吃亏,因为姑娘从小被保护的很好,唯一最难过的日子是和祖父母在西北,但顶多也就是三老太太偏心,可在外面,她依旧是甘陕布政使的孙女。
窈娘笑道:“哎呀,这事儿我都忘记了,何必那般敏感。”
“以前您和她们一样,现在她们知道您的身份了,可不就是……”顾妈妈道。
窈娘明白了,就是别人开始看你的眼色了,因为身份不同了。以前她顶多就是解知府的外孙女,和她们交往她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若是自己不高兴和父亲说什么了,她爹可是吏部侍郎啊?
连交好数月的朋友都是如此,若是在亲事上呢?
回来之后,窈娘和解氏说起这样的情况,解氏道:“这就是为何门当户对的道理,若是真的下嫁,别人和你交往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面具,尤其是男子,最不能容忍女子家世强,即便你已经很通情达理了,但你的存在,就是一种压迫,要不都说男人喜欢升官发财死老婆呢?”
“娘,这话感觉不像是您能说出来的话?”窈娘有些狐疑,她娘平日是那种连放屁和贱人都不会说的人。
解氏轻咳两声:“这是你爹和我说的。”
窈娘笑道:“这也难怪了,罢了,我不为这些事情烦扰了,过不了几日就要启程去洛阳,这几日好好在家陪陪外公外祖母。”
夜深了,窈娘很快睡着了,解氏把顾妈妈喊过去,对她道:“今日你做的对,窈娘这孩子还是阅历太浅,她日后会是吴兴沈氏的主母,那位沈公子看起来对她感觉不同,就怕她多说几句,不小心把自己和沈家的婚事说出来了。”
顾妈妈道:“您说的是。”
“马上要和沈临风一起去洛阳了,这一路上你们不要太拦着,让她们多接触。若是还不成,婚事就作罢。”解氏总怕自己女儿吃亏。
顾妈妈不可置信:“三老太爷不是同意了吗?”
解氏笑道:“还是我和她爹说了算,窈娘她是我的宝贝,我不能让她吃亏,也得考察考察这位沈公子,好了,今日我和你说的话,不要和别人说。”
顾妈妈连声道是。
很快就到了要出发这一日,窈娘特别换上了一袭春衫,翠绿的衫子配着珍珠白百褶裙,显得身姿灵动飘逸,愈发清新可人。
就连头上戴着的帷帽都是轻纱缀着绢布做的柳叶,上面还缀着细碎的流苏珍珠,窈娘站在解氏身边,就不明白的对解氏道:“娘,不过是一个帷帽,您为何给女儿做的如此精致?”
解氏虽然不一定知道每一个男人的心思,但她知晓一个女子如果要低三下四的和男子求好,那样子会让男子瞧不起你,太过矜持清高,又会让男子望而却步。可想而知,如沈临风这样的男子,无数女子往上扑的人,他们不会主动追求别人。
所以要吸引这样的男子,作为女子你一定要诱惑力,很吸引人,可以牢牢地钓住其他人。那么就一定要通过打扮,神态,表情来表现,如今戴着帷帽,也要展现出女子的魅惑来。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解氏拍了一下女儿。
沈临风是骑马过来的,他也怕来的太早了,别人没起床,自然,他也是由己推人,因为他就是个躺在床上拔都拔不起来的人。
只是没想到过来的时候,解氏和窈娘都已经把行李装在马车上了,显然人家都起的比他早,沈临风很不好意思:“颜夫人,三小姐,是我来的迟了。”
解氏笑道:“不是你来迟了,是我们起的早了,你还得从东边赶过来,自然就慢一些。”
沈临风笑了笑:“颜夫人,我已经打算在开封到洛阳,我们可以在松阳客栈,还有几处地方落脚。您看看——”
“你和我们三丫头说吧,我是一出门,东西南北都不认得的。”解氏连忙摆手。
沈临风拿着地图的手紧了紧,窈娘也没想到娘会把她推出来,娘不是一直都说女儿家的名声要白璧无瑕的么?
但她也大方的上前一步,帷帽上的流苏须须一下就扫到了沈临风的手,沈临风往后退了一小步,又觉得不对,立马看了窈娘一眼,隔着一层轻纱,他还是你能看到窈娘的眼神。
窈娘见他似乎退后了一步,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一双杏核眼露出迷茫。
沈临风立马往前一步,深呼吸了一口气,又重新介绍:“我们先到松阳客栈,这里是出了开封府之后的第一个大客栈,然后再就是在汝南驿馆这里下榻,这个地方算是交通要道,之后我们再在洛阳的凤林客栈住下,这个地方离牡丹园是最近的。”
“你安排的很妥当啊,只是我听说凤林客栈很难定的,你有没有提前定下?”窈娘仰起头看了他一眼,这人实在是太高了。
沈临风笑道:“放心,我已经托人先过去打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