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怜的皎皎儿。”
徐老夫人一说到这伤心之处,便哗哗的流起了眼泪,黎从心随后赶来,听到了徐老夫人的控诉,遥遥一拱手:“这位夫人,便是我家皎皎有再多的不是,也该我们自家管教,您越俎代庖这么多年,如今还不放过吗?”
岑氏气得哆嗦:“管教?我看她便是缺乏管教才作出那般丢人现眼之事,你当她为何来这普华寺,还不是当初勾引我家岁檀不成,孟府为了她的名声、孟府的名声才把人送来普华寺。”
意识到岑氏要说什么时,宁离心里头一咯噔,直到亲耳她所言,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她面色惨白,嘴唇微颤,闻言低下了头不敢看师兄和祖母。
徐老夫人和黎从心均是一愣,下意识看周遭并无旁人听了去,便稍歇心神。
宁离垂头等着徐老夫人骂她,却闻徐老夫人一嗤:“即便如此,那贵府合该把人送回来才是,这闷声不响的送到这儿来,不就是仗着她无人撑腰庇护才肆意欺凌吗?”
岑氏被她说的手指颤颤:“你……你这粗鄙夫人竟如此不讲道理。”
孟老太太蹙眉:“这位夫人,话不是这般说的,是当初宁絮……”
“你莫要提宁絮,人都去了,还要牵扯到他吗?”
徐老夫人气势更胜:“不是我说,徐氏宗族享天下之盛名,多年来前来拜师学艺的不知有多少,那是排到山头也排不完,这么多弟子,从老到少,为官做将不在少数,你区区一个孟氏还想攀比,做梦。”
“这么多青年才俊,那是争相给皎皎做夫婿,如今她与我家那八郎,便是天作之合,你们家那嫡子,还配不上我家皎皎。”
岑氏被她这一番狂妄之语气得嘴唇哆嗦,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余嬷嬷吓得扶着她:“大夫人,大夫人,来人啊,赶紧叫大夫。”
宁离吓了一跳,脚步微微向前一迈,被徐老夫人扯住了:“莫怕,她都还没旁边那老太太病怏怏,俗话说祸害遗千年,没事儿。”
黎从心扶额,赶紧帮衬着把人扶到了厢房,宁离一阵无奈,却心生感动,原以为祖母会怪罪走自己,没想到非但没有,还替自己撑腰说话,就是自己哪儿有她说的那么好,还争相给她做夫婿。
以前只道徐老夫人性子泼辣护短,没想到这瞎话张口就来,宁离的脸热的通红,徐老夫人却一脸不以为意。
“师母,您方才略有些过分了,您瞧把人气成什么样子了,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当家主母,那孟岁檀如今还是皎皎的顶头上司,若是他来找茬……”
徐老夫人不屑一笑:“怕什么,骠骑大将军之子是你卢师兄的弟子,大将军与你卢师兄素来交好。”
那副模样,活脱脱一个有靠山的老太太。
“人活着要有骨气,总不能欺上门来还被人当软柿子捏。”
宁离忍不住也挺直了小胸脯,被人维护给了她底气,让她不必畏畏缩缩,忍气吞声的过活。
但想到孟老太太的话又忍不住丧气:“祖母,您……难道不生气吗?”
黎从心也肃着脸问:“皎皎这话是何意,那老太太说的……”
宁离的头愈发的低,她咬着下唇惶惶,原以为是师兄祖母不在意,熟料是以为那孟氏说的是假话。
她做不出那撒谎的举措来,便忍不住红了眼眶,掉起了眼泪,她腾得一下跪在了地上:“对不起,师兄、祖母皎皎让你们失望了。”
徐老夫人吓了一跳:“快起来,这是做甚,何至于此。”
“是啊,有话好好说,这是何时的事。”黎从心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是和缓的问她。
宁离忍着耻意,磕巴含糊的说明了事,重要之处也只是一带而过,多日来的压力终于在这一日得以释放,他们终究还是知晓。
“祖母、师兄,你们罚我罢。”她嗫喏道,无论如何,这事不体面,她真的怕给祖父祖母丢人,她想好了,若是祖父祖母没办法原谅她,她便在邻里买一桩宅子,住的离他们近些,时不时便来敬孝。
黎从心和徐老夫人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心疼。
出了这样的事,千夫所指,难以想象当时皎皎一个刚及笄的小女郎独自面对这样的事,还被送到了寺庙,独自生活了三年。
就算是怪,也是怪她不爱惜自己,但又能愿得了谁呢,她还小,从她所言中八岁后便无娘子管教,竟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带大了她。
哪怕孟府规矩森严吃喝、教养不愁,但有些体己话那些嬷嬷又怎会推心置腹。
徐老夫人只是更心疼了,怨旁人,怨孟府,也怨自己,这么晚才寻到了人,生生耽误了这么多年。
她捂着脸泣泪,宁离急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黎从心轻拍着徐老夫人的背:“师母,莫哭了,该吓着皎皎了。”
她这才平复了心绪:“此事虽你做的不对,但那三年已然吃够了苦头,我们是你的家人,如何能舍得罚你。”
“日后向前看便是,无人教过你的,祖母日后会教你,不怕。”她轻轻拍了拍宁离的手。
宁离浑身如释重负,心头塌陷的那一角似乎被填满,她扑到徐老夫人怀中,低低的嗯了一般。
岑氏一晕过去孟岁璟便火急火燎的跳了出来,来不及问发生了何事便赶紧叫人去请住持,普华寺住持略通医理,没有耽搁便过来诊治。
扎了几针后岑氏幽幽转醒,直喊头疼,黎从心到底还是同孟岁璟说:“我师母性子急了些,大抵说话不大好听,岑大夫人便急火攻心,还望阁下见谅。”
孟岁璟神情复杂,他明白自家母亲,必定是又对着宁离说了些自持教导的不好听之言,故而他也只是讪讪一笑。
见岑大夫人没事后几人便拜别住持离开了普华寺。
孟岁璟陪同孟老太太和岑氏回府的路上,岑氏旧捂着额头气道:“那老妇实在粗鄙,竟这般说话。”
“母亲还是莫要气了,莫要气了。”孟岁璟安抚着岑氏,生怕刺激到她。
一路无话,岑氏回了府便歇息了,今日这事格外不体面,宣言出去好似是她同一个无知老妇一般见识,丢了孟府的颜面,故而她勒令孟岁璟也缄默。
宁离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徐老夫人说过几月端午休沐时带她回徐氏宗族的老家,见见各位族亲,还提前给要好的族亲寄去了信,说宁离该同同龄的女郎接触接触。
她说完自觉不对,阿寰还在身边坐着,却笑意不变,徐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阿寰也一起去。”
阿寰神色一黯:“这……”
“不怕,我去同老七说,大不了叫他随行,都多大的人了,还攥得这么紧。”
阿寰笑得温和:“嗯,谢谢师母。”
翌日,休沐结束,宁离回了慈光寺,却被云黛匆匆忙忙的拉到了一边,她神色惶惶:“圣上说,三日后巡视慈光寺,要检巡修缮情况。”
“检巡便检巡,你这么急做甚。”宁离好奇的问。
“你过来看。”云黛拉着宁离去了藏书阁,殿内众人围在一处书架前,指指点点,神情慌然。
除去墙上的历代帝王壁画,藏书阁内还有关于圣上的各色画谱、画像,收藏在藏画阁,只是宁离挤进去时,却结结实实的愣住了,那些帝王画像,均在脸上破了一个洞。
宁离吓了一跳,毁坏肖像,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庙内如何会潜入贼人,竟这般胆大妄为。
她问了云黛,云黛却摇摇头:“不知,昨日众人休沐,是慈光寺内的守庙的吏员驻守,孟少傅已经亲去审问,只是抓到与否,补救这些肖像才是重中之重,不然……”
事态之严重,众人后背都冒出了冷汗,圣上亲自指名这些历代肖像贮存在慈光寺内,难保来巡视时不会心血来潮瞻仰。
“怎么办啊,这下都活不了了。”一名学生席地而坐,满面绝望,浑身都是丧气。
“寺内重兵把守,便是我们也不能随意出行,毁坏肖像之人大抵是寺内吏员。”另一名女郎还算冷静,指出了漏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只因若是寺内吏员,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心悬得更高了。
“此事还是交由孟大人罢,我们在这儿胡乱猜测也猜测不出什么。”宁离站出来提醒大家。
孟岁檀来到殿内后看见众人缄默的模样,压着眉眼说:“都这副模样做甚,事情已无转圜之地,该想着如何补救。”
“这破损的也不少,便是修缮也得耗些时日,如今聂大人和曲大人均不在……”一学生为难道。
孟岁檀拾起那破碎的画像,眉眼沉静:“聂大人和曲大人何时回来。”
“二位大人均被画院召回,阖宫为后面的祭祖,宫殿内丹青装饰要全数换新,且慈光寺修缮已入收尾,大人们也没什么重要的地方,怕是……”宁离丧气说。
“你是魁首,你能行吗?”孟岁檀突然抬头,直直地看着宁离说,“三日时间”
宁离被他淡定的眸色瞧得心惊肉跳:“我……我不大行。”
她是真的不知道,也害怕,这还是第一次没有师兄带着遇到的事,直接后果便是要掉脑袋,她便是不行也得行。
“补缀需要合适的材料,全色大约不难,接笔……虽说都是宫廷细笔,但每位画师个人风格皆有不同,我……才考入画院,要修补这样的画,起码得师兄那种程度的画师才行。”她额角冒出了汗珠,磕磕巴巴的说。
孟岁檀先叫众人把剩下的藏画都检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额外破损的画,而后把宁离叫到一边问:“若是把剩下的画送出去呢。”孟岁檀沉静道,他神色仍旧八风不动,临危不乱。
“这些都是宗庙藏画,都是登记造册的,丢失一幅或者被人发觉,我们的脑袋都不够砍的。”孟岁檀给她讲明了利害。
“孟大人有法子对吗?”宁离看着他的眸子,静静反问。
“你敢吗?”孟岁檀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反问。
宁离一愣,随即咬着唇缓缓点头,神情颇有些丧气:“不敢也得敢。”她大约明白孟岁檀是何意了。
孟岁檀盘问了驻守宗庙的吏员和侍卫,有无陌生脸孔入内,得到的均是未曾见过,那便是寺庙内的人,他心头神色渐渐聚拢成一个明显的答案,但他没有动声色,转身离开了。
他回到值房的庭院,对面的值房屋门大开,却没有人影,孟岁檀站在庭院中看着对面,宿谦的桌案上凌乱的摆着一些书籍,大约是刚离开的样子。
他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大步流星回到了自己的值房,叫怀泉去查宿谦的动向。
一日过去,众人人心惶惶,有人提出试图要上手修补,却被制止,他们三脚猫的功夫,修补平常的民间藏画还行,这可是宫廷藏画,用特殊的绢布、颜料所作,只有聂青澜他们才了解。
孟岁檀只说他已经想到了法子,叫众人不必惊慌,而宁离正在翻阅古籍,看看能不能在晚上前寻到法子。
突然,筋骨修长的手掌覆了上来,攥住了她正在翻阅古籍的手,宁离一怔,抬头,孟岁檀在她身后,宽阔的胸膛若有似无的拢着她。
“大人。”她呐呐道,身形移开了些许,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我已经递了信给你的师兄们,去换衣服罢。”孟岁檀神色自若的收回手。
“嗯,好。”宁离乖巧的模样看得他心头发软。
“毁坏画像之人就在寺内,我会叫人看着藏画阁,除了你以外,这几日,其他人不得进去。”
“我?”宁离一愣,有些不自在。
“对。”他的眼底透着无以言喻的笃定和信任。
“可若是这样……岂不引起骚乱,没有谁会愿意被怀疑。”宁离虽然纠结,但却隐隐认同他这样的做法,也感激孟岁檀信任她。
“这你便不必管了,我会叫人打点妥当,我查了所有人休沐时去处,倒是宿大人形迹可疑。”他侧头,离得更近了,欲盖弥彰的凑在她耳畔,低声说。
说完,克制的远了些。
宁离一怔,脱口而出:“他去了何处?”
大约是不满宁离这般在意,孟岁檀唐突问:“你在意他?”
宁离莫名蹙眉。
话头扯远了吧,她何时在意了。
“先前我询问过阿娘我爹的事,但她却有些难以出口,我想她大约是在顾虑什么罢,能让她这般顾虑,兴许元阳伯府与害我爹之人有什么利益关系,那必然是……庸王了。”
说到此她神情低落:“我不知道阿娘知道不知道当年那事元阳伯府有没有参与,我只能想她大约是不知道的,不然我不相信她真的会投身仇人。”
“元阳伯并没有参与,他脑子蠢笨,也只是暗中拥护庸王罢了,真正为庸王所用的是宿谦。”孟岁檀缓缓道。
果然是他,宁离没什么意外,转而又松了口气,若是宿谦,那阿娘便不知道。
“想不想瓮中捉鳖。”他凑近声音低沉。
他的眸子有种莫名的蛊惑,宁离鬼使神差的问:“怎么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