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
他心里火烧似的,酸涩难当,看见她跟求亲对像在一起笑的那么开心,都难受死了,她还只管事不关己,是不是真要他把心掏出来,她才相信他的心也是血生肉长,会疼的。
第52章 我以为在做梦
大汉历来有跟番邦结交的历史,除过那几部言而无信的游牧名族,南至南朝,东靠朝鲜,西临柔然,北抵蒙古都有过密切的来往。这次使臣商定了跟蒙古通商、互为依靠,还允许彼此在自己境内互建署了,直达天听,就相当于在蒙古靠近大汉的境内缔造光禄寺分部,商议既定,蒙古选定了云阳,大汉也派了人过去。
冯敏不知道蔡玠亲自带人去了,好几不见人回,隔壁静悄悄的,人仿佛少了不少,难不成都走了?想到那一,到最后她也没解释方天佑是来干嘛的,他隐没在夜色中的背影,不免在意。
在院子里收着黄花,不时往门外看一眼,往常这个时候从城外回来的人差不多就该到家了,一定会来看一眼蔡大宝,跟她聊聊一见闻。乍然少了这么一段,竟如此不习惯,其实她也没有那么不喜欢他吧。
他口口声声她讨厌他,哪里知道,如果她讨厌一个人,是绝不肯跟对方产生丝毫牵扯的,就算被缠着,也会想办法从对方的生活中消失。那么算计她的柳嫣,她也想着不过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短暂交际之后,余生茫茫,未必再有见面的机会,何必浪费感情,过好自己的子才是正经。
一个伤害她的人,都能看的如此开,轻飘飘放过。那个在蔡家对她最好的人,反而格外的严苛责难。说到底,其他那些人从未进入过她的内心深处,她对他们没有任何期待,也就谈不上如何失望,只有他,她是喜欢依靠过的,也曾眷恋他的温柔深情而产生过动摇,所以当事情闹到无法收场时,除了反思自己,能责怪的也只有那一个人。
认真说起来,其实人人有自己的不得已。彼此位置交换,她不能保证自己做的比他更好,可身在局中,到底有太多的感情用事。
她从来不是一个对旁人求全责备的人,多数时候温柔耐心、善解人意,连二妞都不理解,为什么要对一个待她那么好的人冷若冰霜,还劝她,仔细人家追着追着就跑了。最开始,她想着跑就跑了,落个清净,后来又隐隐觉得,他不会跑的,也不知哪来的这份笃定。
现在好了,说不定人真的跑了,冯敏收回不知第几次望向门口的目光,捉住追着猫跑的蔡大宝。蔡大宝学会走路开始就总想自己跑,追鸡撵狗,朱秀儿担心他小短腿骨头没长,万一伤着了,不许他每一跑太多路。直到近来看他很是朗,总算不拘着了,于是家里的猫遭殃了,看见他便窜上房梁,留下蔡大宝仰着小脑袋眼巴巴盯着,跟冯敏告状,猫猫不理他,“猫,猫。”
冯敏握住蔡大宝的小胖手,亲了亲,“猫猫喜欢你,但你老是揪人家的毛毛,人家就不喜欢你了,下次别揪了,它就跟你玩了。”
落西山,地面的暑气蒸腾起来,比午时更热了。冯家是几十年的泥土房,冬暖夏凉,最是舒服,隔壁新砌的青砖房,还没有他们这边凉快。朱秀儿每些时候熬一大罐绿豆汤、酸梅汤,湃在井中,晚上吃了解暑,偶尔叫冯敏给隔壁送些过去,就是主子不用,陈妈妈她们稀罕呢。
冯敏之前都不去,朱秀儿便自己去,因着大宝胃口不好,晚间吃得少,近来乳母的奶也不怎么吃了,怕他夜里饿肚子。朱秀儿收拾出小锅,烧上油,想炕点软乎乎的土豆饼,没空。
于是冯敏捧着一罐子绿豆汤,乳母抱着蔡大宝,去隔壁串门。开门的是个小丫头,陈妈妈中暑了,害怕过了病气,只在家中修养,几个丫头婆子在院中打着蒲扇乘凉呢,看冯敏过来,忙一个个站起来问好迎接。
这边人一副毕恭毕敬的派头,冯敏早见识过了,劝也劝不听,只随她们去。原本陈妈妈是打算派几个过去伺候的。冯家院子小、屋子少,厨房也不大,怎么好持这么多人的饭菜,陈妈妈便说那边伺候,回来吃饭,这也不成道理,冯家一家都反对,终于作罢。
于是一屋子伺候小少爷的下人在家里歇着,倒是冯家带着孩子,当然双方都乐见其成,自然也没人说什么。只陈妈妈旁敲侧击的,还想将两座房子中间的墙上打个门,说是方便来往,话里话外的意思,往后他们走了,这房子就留给冯家了。
她一个下人,哪能做主主家房子的归属,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主意。冯敏既不贪这一处房产,也不同意中间开门,堪称油盐不进。陈妈妈时常嘀咕,瞧着是个温柔有礼,料定好说话的,怎么那么有主意呢,又不得不佩服,为人之坚定,立身之正,多少男人也比不上,更不用说养在深闺的女子们了。
冯敏进去看了陈妈妈,看她好些了,聊了几句,想打探那个人吧,又不好开口。陈妈妈坐在床前,看冯敏在堂屋中间的方桌旁安坐,手肘撑在桌子上,单手垂着,拎起茶杯转一下,放下,又拎起来转一下,越看越眼熟,这不是大爷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嘛,源头在这呢,一时心里又好笑又感叹,这样两个人,合该是一对。
也就明白冯敏磨磨蹭蹭在这里干什么呢,陈妈妈披上衣裳走过去坐下,将点心往冯敏跟前推了一点,笑道:“这是蒙古国那边很有名的零嘴,用牛奶掺麦粉做的,都说好吃,我吃不惯奶味儿,娘子尝尝吧。”
这边有的东西,也会给冯家送一份,这种点心冯敏也吃过,顺水推舟捡起来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陈妈妈笑意更深,“大爷这几带人去蒙古国勘察去了,说是要修建一个使团署,总有十天半月才能回来,行程忙,我又病着,还以为您知道呢。”
那一目了然的眼神,盯的冯敏脸上莫名泛热,竟然有些心虚,她表现的很明显吗?坐不下去了,从容站起来,走出去抱过蔡大宝,叫他在外面跟陈妈妈打招呼。蔡大宝高声喊了一声妈妈,还叫陈妈妈乖乖吃药,快点好起来陪他玩,喜的陈妈妈在里面笑开怀。
走出大门,冯敏摸了摸脸,懊恼地甩甩头。回到家,院子里坐了好几个人,原是冯大姑一家,还有许久未见的刘大表哥,冯敏坐了半,才听清大姑一家的来意。
冯敏的大表哥年近三十,常年在乡下务农。之前云阳危急,不肯跟家里人逃跑,参与了守城,也算有功,凭着这份不大不小的功劳,后来在缺人的衙门里谋了个小铺头的缺,这也算吃上官家饭了,奈何家里没什么门路,好事轮不到他,麻烦事总落到头上,前些时候还因为给人背锅得罪了一个小财主,费了不少功夫才摁下去这件事。
为着这事,冯家也跟着叹了几气,今次听说云阳要修建蒙古国的使团署,冯大姑就起了心思,不如去署了里找个事,不比一辈子做个小铺快强?自然就想到冯家隔壁那位。
于自家万分为难的事,不过人家一句话。
只是怎么好开这个口呢,少不得借冯家用一用,请人家一请,成就成,不成至少尽了人事。冯敏在一边听着,大家伙儿商量请人的席面,要准备什么礼物,按照她在刺史府看惯的那些吃用,其实自家能拿出来的东西,在人家府里连下人都不稀罕,可已经算是举两家之力了,怎么好挑剔,只好按照蔡玠的喜好跟口味,帮忙调整一二。
朱秀儿跟冯老三还算谨慎,说起来是请邻居,要请来真佛,少不得看在冯敏跟蔡大宝的面子,万一不成,自家不是为难?嘴上便有几分保留,只刘家一个个在兴头上,不好太泼冷水,唯有尽力而已。
第二冯大姑又来了,亲手给大宝做了几身衣裳,还给三嫂跟侄女一人两条崭新的裙子,说是商量商量子,家里也好准备起来。朱秀儿埋怨他大姑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如实道:“人还没回来呢,大宝见天儿找爹爹,幸好他娘还哄得住,他们那边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一来,没法定下具体的子了,冯大姑也不纠结,看朱秀儿泡豆子打算自己磨豆腐,姑嫂俩拉着家常一处忙活去了。冯敏将蔡大宝哄睡了,扫见姑姑送来的礼,叹了一声,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正没个奈何处,隔壁来人,小丫头脸儿吓的白白的,“不好了娘子,我家大爷受伤了,这会儿还昏睡不醒,陈妈妈急的要命,请你过去。”
什么伤会重到昏睡不醒?冯敏的心一下揪起来,语气失控地轻颤,“怎么、怎么会受伤呢,不是带了很多人去吗?”
门外姑嫂俩也吓住了,一个担心自家事不成,一个心疼蔡大宝还那么小,生怕那位大爷有个闪失,双双催促冯敏,“叫你去就先去吧,那边指定乱着呢,大宝我带着乳母看着就好了。”
冯敏听闻,跟那丫头脚下生风出了门,还好,大户人家出来的下人很是稳当,越是着急的时候越是有条不紊,陈妈妈蜡黄着一张脸坐镇,屋里来来去去的人虽多,并不乱。蔡玠果真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形容颓废,那样大一张床,将他高高大大一个人衬托的脆弱了不少。
屋里熏着一股药的香气,他上半身的衣裳敞开,四五寸一条皮开肉绽的伤口横亘在胸口偏下的位置,血肉模糊。冯敏只看了一眼,偏开头不敢再看,片刻之后,又回过头去,当初她爹摔断腿,也是深可见骨的一道伤,当时经人介绍的一位老大夫的止血药极为有效,当即不得不出言询问大夫。
看伤的大夫是蒋夫人派给蔡大宝的,五十来岁的模样,腿上有点跛,原是军中退下来的,拿手的不是风寒感冒,正是冷兵器所创伤口的治疗。一听有上好的止血药,正是需要。冯敏又忙回家,跟冯大姑说明情况,请个动作迅速识路的年轻人赶去外镇的乡下取药,冯大姑立刻想到自家儿子,可不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比平时积极百倍。
刘大表哥也是个妥帖会办事的,不但各种伤药买了好几种来,还将那位老大夫亲自出来的徒弟请了一个来,据他说,若不是那老大夫八十高龄了,他正想将那老大夫带来呢。
天色已然黑透,蔡玠的伤已经缝过了,三位大夫聚在一起商议了一阵子,各自的好药挑了几种出来,都是有用的。冯敏在这边盘桓了半,蔡大宝吵着要娘,回去哄睡了,又陪着睡了两个更次,叫乳母看着,放心不下,过来这边。
守夜的两个小丫头,一个靠在床边的脚踏,一个坐在门边都睡迷糊了。冯敏没惊动人,端起一盏油灯近床边,摸了摸床上人的脸,没有发热,视线下移,伤口已经被包起来了,殷红的血渗透纱布,结实的身躯上,却不止那一道新伤,另有几道醒目的伤口遍布,疤痕最严重的一处是心口偏肩头的位置,增生狰狞,足见当时的凶险。
记得以前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身上是没有伤的,云阳受困那一次,只听说他受伤被带去南方,竟然如此严重吗?冯敏默默看了半晌,跳跃的烛光映在那冷峻的脸上,睡梦中也微微拧着眉头,唇上干裂。
她放下灯,惊醒了脚下的小丫头,忙不知所措站起来,生怕冯敏跟陈妈妈告状,踉跄着被扶了一把才站稳。冯敏小声道:“屋里太闷热了,对伤口不好,去将厨房缸里保存的冰块多搬些来,谁是负责采买的?明儿告诉他,将这一项列为头等,陈妈妈那里我跟她说。”
两个小丫头结伴下去了,茶壶里泡着热茶,冯敏直接从廊下炉子里倒了滚滚的开水,兑一点放凉的水成温温的,用干净帕子给他润唇。
大夫有交代,一定要注意着不能发热,最好用烈酒勤擦腋下、脑后、脚心,床边的凳子上正摆着盛酒的碗呢。冯敏刚端起来,一个婆子急忙赶来,脸上堆下笑,“娘子来了,我刚正擦着呢,出去解了个手的功夫,想是不碍的。”
冯敏当没看见她脸上睡出来的印子,从善如流将碗还回去,“我也刚来,辛苦妈妈了。”
好在蔡玠锻炼勤奋,之前又受过类似的伤,回京好好调理过,一晚上相安无事,清晨大夫来瞧,凶险已过。陈妈妈大松一口气,本就没养好的身子险些累垮,千求万请冯敏好歹帮忙看顾一二,冯敏还没说话,抱着蔡大宝过来的朱秀儿一口应下,怎么说也是大宝儿的亲爹,不能看着人家在这里孤苦伶仃伤着不管。
冯敏本来也不会推辞的,蔡府这些下人麻利是麻利,却并非十分精细,乐得不多事。陈妈妈又病着,像是昨晚那种情况,该多布置几个人轮班,什么事情也就没有了,说来说去,总是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内院管理人,这父子俩被这样一群下人伺候着,舒心的时候也不多吧。
她沉思着,便朝床上人看过去,还沉沉睡着呢,胸口微微起伏,安静的睡颜俊美无俦,比第一次见面消瘦了些,显出几分狼狈跟可怜来。端详了半晌,目光又转向娘送来的鸡汤上,是专从乡下买的好几年的老母鸡,砂锅炖了一个多时辰,只放了些盐巴跟老山参,浓浓的鲜香味儿,温补最好,叫她喂给蔡玠喝。
这人睡得那么沉,又不能扶起来扯到伤口,怎么喂却是个难题。
陈妈妈也担心大爷睡得太久,不能吃东西怎么好,进来看了一遭,试着用勺子喂,全流了,出去了一趟又进来,将一根竹管递给冯敏,“黄大夫说,昏睡的病人只好用竹管渡点汤水了,这根是去你家找来的,有累娘子来吧。”
冯敏一听,眉心一跳,“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人家素不相识的人还用这法子呢,何况您二位……除了你也没别人了呀,你还不了解大爷吗?谁敢惹呀,也就是你,醒了之后也不会怎么样的。”陈妈妈说的那么正经笃定,冯敏却是真心不好意思,推辞的太决绝,倒显得不近人情,怪扭捏的。
只好接过竹管跟帕子,无奈道:“那好吧,反正是救人的好事。”她自认是没有私心的,等陈妈妈出去了,将帕子垫住蔡玠下巴,自己先喝一小口,将管子一头放在他唇间,慢慢渡过去,果然是个好法子,一滴都没漏,一碗鸡汤很快见底,也没把他给呛着。
冯敏的视线一直放在蔡玠的喉结上,看到那儿上下滑动,就知道他喝了,放心的同时抬起眼睛,忽对上一双半睁的黑亮瞳孔,一口汤吸进气管,把自己呛的满脸通红,咳个不停。
躺在那里的人一着急,一个翻身坐起来,动作之大,疼的脸色泛白,直冒冷汗。冯敏顾不得自己咳,一面捂着嘴,一面含着泪花儿怪他,“你急什么?快躺下吧。”
他却拉住她的手,虚弱笑了笑,“我以为在做梦,梦还没有醒,你又要走了呢。”
那一次受箭伤,烧的迷迷糊糊之际,就会梦见她,虽然梦到最后总是被抛弃,可也有很多值得回味的甜蜜,刚才她脸对着脸给他渡汤,是他梦中才会拥有的温柔,见她要走,就着急了些。
冯敏听他如此说,再次直面那熟悉的俊颜,这人当初第一次见她的矜持冷漠哪里还有半分影子,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都快匍匐在她脚下跪求怜爱了,又是这么个惨兮兮的形容,将她的窘迫也就比的不过如此了。
她被拉着走不开,也不好跟个病人争来争去,没见伤口已经开始渗血了。冯敏擦掉咳出来的泪花儿,温声道:“你躺下吧,早上大宝吵着要见你,我都不敢叫他看既然醒了,自己喝完吧,本来这也是黄大夫说的法子。”
又被陈妈妈怂恿,她可不是自愿喂他汤的。冯敏不肯承认,赤着一张芙蓉面,水水的眸色,如同晨曦枝头染着露水最妍丽的花朵。缠着她不让走的人,一副虚弱至极的形容,懒散靠在床头,似乎连笑一下也是费力的,“我没什么胃口,你陪我坐一会儿,再把冬来叫来,半路偷袭使团的那伙羌人往凉州游蹿去了,我有几封信要送出去。”
第53章 是我求你回来的
冬来也受伤了,虽不重,却在腿上,听说一道出去的护卫死了两个,伤了大半,治丧抚恤也得等伤好了再说吧?冯敏知道他职责在身,很着急,“送信可以,其他的事情还是等一等吧。”
蔡玠表情平和,却固执,“不行,那些人胆敢在蒙古国境内埋伏,我得找使团讨个说法,非叫他们赔付不可,还有死伤的随从,都是府里重金养出来的好手,出了事,家里妻儿父母要做妥善的安排。这些事,陈妈妈她们不识字,份量也不够,我得亲自来。你放心好了,我这不过小伤,不碍事。”
冯敏真没看出来这还是个不要命的呢,皮开肉绽到大夫缝了许久,在他眼里只是小伤?这次换她死死捉住他的手,用柔劲儿将人往床上按,“别胡闹了,这怎么就是小伤了,昨晚陈妈妈看见便哭了一场,夫人若知道,还不知如何心疼呢。大宝那么小,你也不为他保重一下吗?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就算有几件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现在处理,使团里没有文书吗?叫他们弄就是了。”
陈妈妈哭了,那她呢?不过那都不重要了,总是拒绝他的人,此刻眼里的担心都快溢出来了,他还奢求什么?蔡玠垂下晦涩的眸光,还是无所谓的样子,“大宝有你呢,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我有什么事情,我知道你绝不会丢下他不管。使团里的文书都有官职在身,我自己的事情怎么好劳动人家。”
“那叫他们管照大事好了,你身边的这些事,你吩咐下来,我帮你还不行吗?”
蔡玠想了一会儿,勉为其难点点头,被冯敏扶着躺好,又听了一番不准乱动的嘱咐,目送那窈窕的身影走到门边吩咐小丫头,幽深的眼睛里,总算闪过一丝笑意。
冯敏这人,做事是极其认真负责的,再小的事情也不怕麻烦,料理的妥妥当当,细心周到。在自己尚未察觉之时,那小小的心软早已落进有心人的眼里,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一步一步蚕食,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帮人家连家都管理起来了。
蔡大宝睡午觉的小屋子成了他们母子专属的房间,每早起第一件事,先去看看蔡玠的伤势。养伤期间,里外的事情都有人劳,冯老三夫妻变着法儿从山里采买最珍惜补养的食材、野生的禽兽做好了送来,每里好汤好水,只管养伤就是。
若醒得早,便捧著书靠在床头看,等冯敏来了,丢下书便自然而然捉住她的手。冯敏甩也甩不开,看他精神不错,苍白的脸上养出了些许血色,不枉她任劳任怨照顾这么久。
洗漱过后,汤也冷的差不多了,冯敏将碗放在桌上等他自己来喝。
为了方便,蔡玠披一件柔软里衣,有力的臂膀下薄薄的肌肉,窄腰精壮,几道不大不小的伤痕显的野性勇猛,有时候仿佛没察觉自己有伤似的,动作起来没个顾忌,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你吃了吗?”
冯敏看着都心惊肉跳,“你小心点。我还不饿,等大宝醒了再吃。”
吃完饭,大夫来复诊,左看右看,疑惑得很,不应该啊,那么好的药用着,伤口勤洗勤换,依照大爷强健的身体,至少该好五六成,怎么这么慢呢,又问冯敏是否按照医嘱在布置饮食。蔡玠入口的东西,不但蔡家下人不敢马虎,朱秀儿也很仔细,绝不敢自作主张。
大夫看看蔡玠如常的脸色,低头擦拭宝剑流畅的动作,“各人的体质不一样也是有的,不妨事。”施施然去了。
冯敏上前掀开纱布边角看了一眼,边缘有点发红,疑心是不是房里的冰不够,只好叫人再多采买。
现在蔡家的下人谁负责什么她已经很熟了,记得第一次吩咐事情的时候,陈妈妈带头,两三个管事站在地下,蔡玠拉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宣布要她管家。这名不正言不顺,冯敏当即便在他身后扯了扯,反被他扣住,明明说好只是提一提,这样郑重其事,搞得好像家主在给未来主母撑腰。
但是大家都很恭敬,半个多余的字也没说,她安排下去的事情,没有办不好的。一副其乐融融,井然有序,陈妈妈也一副客气尊敬的态度,着实没处说理去,又想到大姑家里拜托的那件事,也不好撇的太清。
等采买的管事得了嘱咐下去了,她回头,那人衣襟微敞,双手撑在床上垂眸看她,见她回头,特别开怀笑了笑,拍拍身侧,“敏敏,过来坐。”
冯敏走过去站在一边,他伸手拉她,想到他的伤口,她顺势坐了下去。
窗外蝉鸣汹涌,热烈的阳光几乎照破菱形窗纸,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靠着坐在一起,嗅到她的味道,呼吸便热了两分,垂头凝视她的那模样,活像饿极的凶兽。想到前两喊他起床,掀开被子,瞬间冲入视线的小帐篷……冯敏耳根也跟着热了起来。
他当然渴望她至极,不放过任何摸摸楼楼的机会,做梦都想她能主动碰他,却不肯破坏这么好的气氛,一手撑在她身后,稍微靠近感受她的气息,“有孩子又有你的子,真好。”
冯敏目光微闪,垂下雪腻的颈子,手指绕着丝帕,不接这茬,半晌道:“林管家带著书信跟一马车的土仪今早往洛阳赶了,跟着去的人都是你指定的几个……”说来说去都是家里的事情,或者外面正经的大事,却不愿意开诚布公聊他们俩之间的事。
蔡玠无奈笑了笑,往后仰躺,盯着床顶承尘。冯敏侧头去看,心里有点乱糟糟,赶在气氛彻底僵之前,开口道:“你怎么了?”
在刺史府的时候,她一向将就他,似乎没有赌过气,偶尔被她气的无话可说,自己走开,过个几就又好了。那个时候他们之间有很多解决不了的东西,所以不能轻易触碰,现在再没有阻碍,他还顾忌什么?
心中豁然,蔡玠翻身,仗着自己有伤,半欺着冯敏,有点无赖般笑眯眯,“你娘早上过来,跟你嘀咕了半,跟我有关吗?你要说什么?”
冯敏也不扭捏,“我大姑一家想请你吃个便饭,就在我家,托我娘来打听你的伤势。”
无缘无故请人吃饭,明摆着有事相求。如果打算拒绝,这个时候应该先拉开彼此的距离,蔡玠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往前了一点,距离被压缩了不少,她微微抬眼便是他夺目的眉眼跟盛着纵容笑意的眸光,“你想我帮忙吗?你想我就帮。”
饭还没吃,什么事情也还不确定,只要她一句话,就什么都不计较。冯敏心稍微动,不自在地撇开脸,“万一是叫你为难的事情呢?现在就答应,为时尚早了吧。”
他却是无比纵容的一副模样,满面少年意气,道:“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不觉得为难。”再说,冯家的亲眷大多是平民百姓,就算想通过他谋个一官半职,第一次开口也不会大到哪里去,举手之劳而已。
请客的子定在了中秋节前两,家里准备了鸡、鸭、鱼、羊肉,从早上简单吃过早饭,便忙活了起来。刘家一家六口都来了,刘大表哥的女儿六岁,正是粉软可爱的年纪,被娟儿拉着到隔壁来,羞羞怯怯躲在大人身后。
陈妈妈带丫头们上了不少果蔬茶点,招待姑侄俩吃,蔡大宝被穿好抱出来,瞧见个陌生的小姑娘,挣着下地要跟人家玩。小姑娘性格很好,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弟弟,还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很快便被笼络了过去,手拉手进了里屋。
一群丫头婆子守着,冯敏看了一会,出了门,沿着游廊去后面厨房看药。蔡玠带着儿子,统共两个主子,下厨的却四个,各有各的拿手绝活,之前分到冯家那边去的两个就很适合做当地菜,朱秀儿跟冯老三赞不绝口。
“……可不是,上上下下都嘱咐不准怠慢,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了。”压低的声音虽小,门外还算听得清。
冯敏脚下一顿,两手一抱,就听另一个声音道:“陈妈妈是听大爷的话,大爷不发话,谁吃饱了闲的。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了,你一直在大厨房不知道这位跟大爷的事情,我在四夫人院子里,什么没听说?前头那位大奶奶给大爷买了四个人做妾,人还没走,就被大爷一个不剩送出去了,一家子都想着留大爷在京中为官,再娶个高门贵女,有什么不好?大爷听说,当晚便收拾行李要走。”
她也在蔡府的厨房待了几十年了,那么多世家大族亲眷来往,就没见过一个大爷这样桀骜的。蒋夫人听说儿子要走,赶着便过去了,也不知怎么聊的,最后是又气又叹离开的。她被上房唤去叫跟着大爷出远门的时候,进门前隐约听到蒋夫人跟身边的婆子叹,“怎么就放不下呢,为个女人,连家都不要了,早知道……”
再结合府里的传言,她真是对大爷那位心上人好奇的紧,厨房历来便是各种小道消息的聚集传播地,一群人早在后面讨论过冯敏很多次了,不想这一次不巧,给人听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