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眼前人就能独占一大半。
啪地一下将他手背拍开。
她转身出去,这次两刻未到,湿了半只靴子回来,像刚趟过了哪条未结冰的河。
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枯树杈,削尖的两端各刺透了一尾手掌大的鱼,一尾还在抽搐挣动着,血水滴滴答答从外面漏进门前。
很快,她就着外面的雪剖鱼洗干净,将鱼身穿在削净的树枝上拿进来,做了个简易的支撑将鱼架在烧旺的篝火上方。
撩起的火星噼啪跳跃着舔舐上生肉,随着肉色浮白翻卷开始散发出香味。
今安又翻箱倒柜一通,从顶柜上找出一瓶不知放了多久的盐巴,她低头嗅了嗅。
虞兰时坐在旁边,边翻手上穿着鱼在烤的树枝,边有些好奇地凑上前,“盐巴能闻出好坏吗?”
“闻不出,没有味道。”她的语气稀松平常,“盐巴放多久都吃不死人,不担心。”
不知真假的虞兰时:“……”
下一刻她的目光瞥到他手上,眉心一紧,“快翻面,鱼要焦了!”
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虞兰时再不敢大意,专心致志地盯着火,生怕再烧焦一点。偶然看见她拿出个铁锅装了点干净的雪,用铁钩挂在支架上,等锅里的雪烧化开,拿匕首切了些鱼腹旁少刺的肉进去。
他问是做什么,被她拿看麻烦精的眼神瞄了一眼。
“鱼腥诱寒,你高烧刚过,本不应该喝这东西。”她顿了顿,不知道在说服谁,“先活命,其它什么都好说。”
说着生死毋论不计谁过的人,总是在固若金汤的盔甲中漏出一两点温柔来。
迷惑他。
今安的手艺不算好,基本到能吃就行毒不死人的程度,放点盐压压鱼腥味就算对得起味蕾了。
问他味道,他赞不绝口。
今安自己尝过后,很是担心他不仅被箭伤了肩膀,还伤了舌头。
——
白日里尚算自在的氛围到了昏阳西斜之时,有些诡异地微妙起来。
今夜的风声比昨夜还猖狂,吹打着屋顶四壁,寒意灌进来,针扎似地疼。
一碗热腾腾的鱼汤灌下肚里,好险没有激起高热复发,催了些热量让他不那么难受,但单薄的衣衫被寝到底是难耐。
尤其昨夜他仗着神志不清抱着她过了一夜,互相慰藉的热度在孤寒难支的冬夜,得而复失。
他不敢开口要。
看着屋中那堆篝火渐渐烧黯,又被添柴拱起,往四周涌去一波一波的热意。
看着她赤脚踏在枯草堆上,拉高的裤腿下露出一截精细的踝骨……
虞兰时别开眼。
从她因为抓鱼弄湿了鞋子只能脱掉烘干开始,他便再不敢正眼看她。
逾越礼节的界线。
哪怕她毫不在意。
哪怕他们之前早已做过许多更为亲密的接触。
哪怕那些接触历历在目,在此刻变作烧灼他的心火。
寒冬腊月里,他硬生生在不算暖和的被寝里烧红了耳廓。
惹得旁边人一声惊疑,靠近过来摸他额头,“又烧起来了?”
他下意识想偏头躲过,怕觉得突兀只能硬生生忍住,僵在她的掌心下,“没有。”
今安不信,但左摸来右摸去,顺着鬓角摸到他的颈部,触手体温虽有些热,但不到昨夜高烧的程度。
蔓延脸颈的她的温度,逼得他已然想求饶。
好在她很快走开,冷香与温暖也一下抽空他的鼻口胸腔。
他张了张嘴,只是无声。
然后又见她回来,仿佛是听见了他未出口的请求。
甚至给得更多。
她手上拿着另一张皮毛,如昨夜一般盖到他身上。
叠加的重量令他懵懵然之际,面前人掀开了两层充当被子的皮毛,与寒风一起蹭上他胸口的,还有她裹着衣裳的身体。
矮他大半头的身形,张臂即可密密实实地全拥进怀里。
鬓耳旁是她呼出的气息,截然不同的温度,从他的颈肩麻到膝盖弯。
那双赤裸的足隔着裤子贴在他小腿边,因为久未着鞋袜,凉极。
热极。
几乎要烫伤他。
下颌低一点就能碰到她的脸,不敢问为什么,虞兰时抻直了脖子,扭过头,避开无孔不入笼罩下来的冷香。
但始作俑者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苦寒之地互相取暖才是应当。
在皮毛中藏了许久的躯体可比外头的风温暖多了,吸引着她将手脚一并蜷缩过去。但凡他敢说出一句于理不合,她就能把这句话连同他撕开揉碎让他咽回肚子里。
但,总有些不可名状的意外发生。
今安从他的颈旁半抬起头来,质问的眼神几乎贴上他的鼻尖。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在想些什么?”
第100章 折桂魄(九)
篝火溅出的火星舔舐着周遭的冷风,寸寸吞尽,似乎也从那头顺着杆爬到这头,烧到了他的脊骨,钻孔进髓。
虞兰时霍地坐起身。
连骤然扯痛的右肩伤口都不能引开他的注意力。
本是盖得严实的两层皮毛因为他的起身豁开了大口,上一刻躯体间厮磨出的烫意被涌进的冷风撕裂,沿缝占地。
一只修长手掌将缝隙重新掩平,但皮毛大小有限,只容得下盖着二人,容不下再多出一点两点缝隙。
那只手伸过来扯他的肩袖。
“折腾什么。”今安的声音带着点寐前的软和哑,“不冷吗?”
她就着方才抬头看他的动作半支身在那里,斜目睨着虞兰时,一点妖冶瞳光被轻合的眼睑夹着,刺向他,“我很冷。”
这句话惊醒了兀自坠入遐思的人。这才觉察到搅入两人缝隙间的冷风,虞兰时伸手往被衾中一探,正摸到她未着鞋袜的赤足。
伸出布料外的一段,在外头冻了许久,冷玉一般,与他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稀奇的是无论看上去他多苍白失血过多,身上的温度总是要比她热上几分,某些时刻不动声色却不容忽视地宣誓着存在感。
就如此刻。
虞兰时下意识张开手掌包裹上去,从脚底裹上脚背,想为她取暖。
不料被轻轻踹了一下掌心,“痒。”
他蓦然顿住。
踹人的人自顾以肘作枕重新躺下去,感觉到捧握脚心的力道离开,那点熨帖的暖意也散去。
正有些些遗憾之际,又被人拿住了脚背,伴随窸窸窣窣的不明声响,往某处更暖和的地方放。
他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雪青棉袍里是层较单薄柔软的衣裳,因着里衣已被她撕作碎布,层层叠叠的衣料后,她双足搁上的地方几乎能直接碰到他腹部的肤热。
明明没有再被触摸,脚心仍是麻痒,今安下意识一缩,未及远离又被更紧地按上去。
他倾身下来,睡前解开的长墨发顺势倾下半幅,水瀑般将本已狭小的空间切割,荡在余光中,问她,“还冷吗?”
眼前人身上那些长年累月熏进骨子里的檀香味,在这寒夜里充盈浮荡。
真是……
说他未经人事真不知是褒奖还是侮辱了他。
这等手段,可比她遇到过的风月老手高明多了。
个中体会谈不上千帆过,单就温柔得不令人生厌这一点,就胜过许多人。
寒夜里身上仅存的体温被极速剥夺,惯练武技的人即使血畅脉温,也避开不了对于热意的汲取。
何况她深知在此种境地下保存体温的必要性。暖意从脚底贴着的另一人身上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昨夜今日积攒的一堆倦意被熏得化开,徜徉在她身上。
于是今安懒懒嗯了一声,伏身下去,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这番小意讨好。
但她没有往更深层次想,他也许不是在讨好。
他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某些欲望,在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情况下。
脚心踏乱了衣面,在她的默许下,虞兰时的手指一根一根、一寸一寸地摩挲过她的脚背,一下轻一下重。
如同工匠打造了一件极其珍贵的瓷器,在上釉前一点点打磨,同时观摩赞叹着沥尽心血的这一件珍宝。
然后以指上釉。
太过珍贵,不容毫差,只得细致地抚摸而过,偶尔会因为太过心喜而控制不了力道,反应过来的同时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弄坏。
在假寐中屡次被摸醒,今安实在烦不胜烦,又踹了他一下,“别闹。”
力道不重,但不知踹到了哪里,虞兰时的动作一下停了下来,手指往上,顺势圈握住她那截牵连足背的脚踝,拿得有些重。
这截脚踝很细,手指圈握还有余地,从许久之前就被他看在眼里,终于拿进了手里。
像被野兽瞄准的猎物颈部一样,脆弱,足以掌控,起伏的弧度烙进他指腹。
风无方向,火光也被吹摇得乱颤。她侧伏在枯草堆就的昏黄光影中,侧颜一线朦朦胧胧,半阖看向他的凤眸似掩非掩。
被寝泰半拢在那副身上,干硬的大块皮毛不如何舒适,从她的后颈沿着躯体折谷爬岭地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