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雍州兵站在城墙上骂,媒婆不接话,只翻来覆去喊梁恂与虞昉的浓情蜜意。
跟看大戏一样,男女那点事,尤为让人感兴趣,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韩大虎与老钱领着嗓门大的兵丁,蹭蹭蹭登上了城墙。兵丁立在箭跺边,抬起手上的锣,哐当就是一阵敲。
媒婆的话被锣声盖了下去,大家都一起仰头看向城墙。
兵丁收起锣,大喊了声:“没卵子的软蛋梁恂,你且听好了!”
媒婆听得神色惊惶,下意识转头,朝身后的人群中望去。
“梁氏祖宗八代都是软蛋,巴着女人起家,攀附上虞将军,这是西梁穷疯了啊!”
看热闹的人大多是大楚的商人,虽说勉强通商往来,毕竟两国交战多年,身为大楚人,不禁痛快得笑出了声。
“梁恂,你阿爹庆文帝也是软蛋,是你外家明氏不够你梁氏祸害了?”
兵丁嗓门大,嘴皮子飞快,媒婆话都插不进去。
“老鼠生老鼠,倒也不奇怪,吃软饭是你梁氏家风。”
兵丁叉腰哈哈大笑,“想要攀附上我们将军,倒也可以。你反正没卵子,你阿爹没卵子,你兄弟们没卵子,你祖父死了就算了,不如你与你阿爹,你的兄弟们跟阉人无异,不如都一并来我们将军身边伺候,以后进了宫,赐你们虞氏姓氏,容你们收养几个干儿子,给你们养老送终!”
“诸位可知,梁氏一族没卵子,梁氏子孙从何而来?”
“哈哈哈,梁恂,这个送给你!你阿爹,你兄弟们都有!”
兵丁说着话,手从布袋中掏出一个袋子朝空中扬去,飘了两下掉在了地上。
众人都不由自主朝空地上的袋子看去,一时没人敢动。
媒婆身后的人群中,有人走了出来,上前捡起了袋子打开,里面装着一根插在鼻屎大小泥丸上的竹签。那人看得一头雾水,茫然不解走回了人群中。
兵丁再抓了把竹签朝墙下洒:“哈哈哈,这个眼不眼熟?低头看看就知道了,这就是你们梁氏的男跟!”
有胆大的人跑去捡了几根抓在手里,对比着兵丁的话,很快就明白了过来,顿时兴奋地跑了回去。
看热闹的人立刻围上前,问道:“你捡的是甚?”
那人眉飞色舞解释起来,大家听得哄堂大笑。
“真细啊!”
“这点子东西是不行,跟官宦阉人无异!”
媒婆急得脸色都白了,尖声大喊:“胡说,都是胡说,污蔑!”
兵丁道:“是不是污蔑,你回去让你们的庆文帝,梁恂一众梁氏儿郎,脱掉裤子给大家瞧一瞧,证实一下啊!”
媒婆顿时一僵,想到梁氏皇族一并脱裤子,证实自己雄风的画面,想笑,赶忙捂住了嘴,脸色古怪至极。
人群中有人起哄道:“哈哈哈哈,让你们的五皇子,皇帝都来,脱了裤子让我们看看!”
休说梁氏是西梁皇族,不可能这般做。
哪怕真这样做了,顶多添一场热闹,笑话。
“嘘,小声些,西梁人在,说不定有大官混在里面。”
“怕个逑,西梁与大楚打了这些年,哪一次打赢过?”
“输了还舔着脸要钱,可不就是穷疯了,靠着大楚施舍的叫花子,没脸没皮的滚刀肉,不是吃软饭,是甚?”
“梁氏被虞将军打得跟落水狗一样,这是打狠了,变成了贱皮子,浓鼻涕一样糊了上来。”
有人道:“西梁就是喂不饱的恶狗,拿了大楚的岁赐,还要抢虞将军。西梁在虞氏手上从没讨到好,这是要坏了虞将军的名声,毁了虞将军,欲将再次入侵大楚,其心可诛啊。”
“打不过虞将军,就要毁了虞将军。没出息的软蛋,真不要脸!”
“梁氏皇族,就是一群脏东西!”
人群中,牟其善按住梁恂,警惕四望,小声焦急地道:“五皇子息怒,息怒!”
梁恂唇都发紫,狰狞道:“是她,都是她的手段!”
牟其善何尝不清楚,看热闹的人群中,混进了虞昉派来的人,与雍州兵互相配合,极尽羞辱西梁,羞辱梁氏。
双方一唱一和,商人的嘴比谁都快,三人成虎,传到最后,余下的便是梁氏皇族脱裤子验证过,他们都是软蛋,形同阉人。
梁恂浑身簌簌发抖,道:“大楚来的粮食商队,也是她埋伏的后手!”
他们得了消息,有大楚的商队偷偷运粮食到西梁来卖。夏州现在的粮食价钱还混乱至极,他们本来缺粮食,正求之不得。
昨夜应该到的商队,他们等到天明,迄今不见人影。
牟其善叹了口气,道:“粮食应该没了。大楚的商人回应得太快,如今仔细一想,是夏州消息传得太快,是有心人故意为之。雍州也缺粮食,他们挖好坑,一个大钱不花,等着有人送上门。”
“太可恶,太恶毒了!”
梁恂身子控制不住发抖,茫然道:“虞氏一向正气,怎会如此,怎会变得如此下作?”
牟其善也不解,虞氏向来光明磊落,哪怕被梁恂称与其有私情,只会义正言辞驳斥。
谁曾想,虞昉不露面,不解释。
她直接派人抛出更令人感兴趣的谣言,让梁氏的祖宗八代,甚至庆文帝都被牵连了进去。
到最后,梁氏皇族上下都跑不掉,落得一个无能的名声。
梁恂头疼欲裂,望着议论得唾沫横飞的人群,厉声道:“既然虞昉如此无耻,我们再无反应,就真坐实了软蛋的名声。传令下去,即刻整兵!”
同时,京城皇宫御书房。
景元帝苍白着脸,双眸泛红,望着姚太后缓缓摇头:“阿娘,我在阿昉眼里独一无二。天下岂会有选他人,而不会选我之人?”
姚太后神色冰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景元帝按在案几上的手指,用力得几乎泛白:“阿昉不是这样的人,阿昉如何会瞒着,背叛我,都是污蔑,是西梁在污蔑阿昉。阿娘,我不会下旨,绝不会下旨!”
第24章
姚太后万万没曾想到, 景元帝对此事反应如此大,他喜欢草木,喜欢早春枝头绽放的第一朵花, 喜欢琴棋书画,喜欢与严淑妃作画,喜欢与辛昭仪论诗。
一应美好的事物, 他皆欢喜。
然而,他喜欢太多,如蜻蜓点水, 停过便忘,又如蝴蝶飞过花丛,浅薄又薄情。
若他是皇子王爷, 或者是官绅世家子弟,他如此这般便无碍, 甚至会留下美名。
可他是帝王!
姚太后按耐住怒意, 道:“我知道是污蔑!”
景元帝愣了下,见姚太后铁青的脸,哀哀道:“阿娘明知是污蔑,为何还对一个孤女紧追不舍?”
“是真是假又如何, 如今正是除去虞氏的大好时机!下诏书申斥,亲事作罢,清流士子再写几篇檄文,虞氏的百年名声, 便悉数尽毁。你的脸面,楚氏的脸面, 拿去换江山安宁,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姚太后冷笑连连:“孤女?你口中的孤女, 手握重兵,上能上阵杀敌,下能将雍州府治得服服帖帖,在边关兴风作浪!你是我亲生的骨肉,我是你亲娘,为何你不相信我这个亲娘,反而会相信野心勃勃的虞昉?我有何处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要处处与我作对,反倒去护着一个只在幼时,玩耍了几年的玩伴?”
景元帝垂下眼眸,半晌后,缓缓道:“因为她只有我,我只有她。阿娘何尝不是亲疏远近不分,宁与杀我大楚子民的敌人西梁议和,却要除掉守护我大楚的忠臣良将。阿娘,你可知阿爹为何不喜欢你?”
姚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晦涩,倔强地挺直背,道:“你阿爹喜欢与否,我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景元帝道:“阿娘其实清楚。阿娘总是念着江山社稷,要上进,这样不可,那样不行。阿娘心里只有得失,阿爹曾对我说过,阿娘是很好的账房,无论男女情爱,父母血缘亲情,兄弟姊妹手足亲情,皆可放在秤上去称量。我这个儿子,亦在阿娘的秤上。亲事,喜好,甚至我这张脸,我的仁慈,无能,懦弱,皆在阿娘手中拨动,轻了,添一些。重了,便一心强行除去。”
姚太后脸色泛白,胸口闷得慌,气都喘不过来。
景元帝道:“阿娘总是口口声声为了我好,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阿娘恐怕自己都糊涂了。阿娘,我尊着你,重着你,你要的权势,我从不与你争夺。阿娘却也不要逼迫我。我反正不会在诏书上盖印,阿娘若要一意孤行,就以阿娘自己的名义下懿旨。以后阿娘再也别来问我,我这个帝王,只剩下玉玺印章了,我会以命守护。”
姚太后捂住胸口踉跄后退,嘴唇哆嗦着:“好,好你个逆子!你存心要气死我!”
景元帝垂首,不再说话,也不去看姚太后,神色专注,盯着面前的匣子。
姚太后被贴身嬷嬷搀扶了出去,御书房一片安静。春日的暖阳,透过雪白的窗纸,洒了满屋。
景元帝怔怔望着窗棂,春日煦暖,他仍觉着周遭一片寒寂。
阿娘说她掌握重权,上阵杀敌,是威胁。
雍州府天气严寒,此时冰雪应当还未消融。她在那种苦寒之地,还要拼杀,阿娘如何能理解她的辛苦?
景元帝取出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手指拂过信,轻声道:“阿昉,我是阿娘争权夺势的物件,你是阿娘握在手上,威胁你阿爹的质子,我们都一样可怜。阿昉,你别骗我,你若骗了我,我什么都没了,会心碎而亡。”
史谅躬身走上前,小心觑着景元帝的神色,小声回禀道:“陛下,淑妃娘娘来了,陛下可得空见她?”
景元帝眉头微蹙,说了句她来作甚,想到她的话,便又改口道:“传到沧浪阁。”
史谅躬身退下,景元帝收起信,起身走出御书房,低头发现身上的衣袍几处已经起了皱,他回去寝宫,重新梳洗,换了身天青色广袖常服,缓缓前往沧浪阁。
沧浪阁位于皇宫西侧的三层阁楼,凭栏望去,便是绵延的沧浪山。
山上的布谷不时咕咕鸣叫,杜鹃一丛丛绽放,浓绿翠红,裹着发新芽的嫩绿,春色无垠。
严琼儿俯身凭栏,丝涤披帛垂在半空中,随风飘飞,拂在脸上,她忙抬手压住,一瞬不瞬望着樱花林。
林子尽头,景元帝颀长身影终于出现。他姿态优雅,每走一步,仿佛脚底都随之生出一朵花来。
景元帝察觉到严琼儿的打量,抬头朝她看来。这一瞬间,严琼儿觉着他的那双双眸,坠入了日光,她慌忙避开,怕被灼伤。
景元帝收回视线,进了阁楼。楼梯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严琼儿捧了捧微烫的脸颊,笑嘻嘻晃了晃。
“生得这般貌美,作甚都可以令人原谅呢!”
说罢,严琼儿抓着织金宽幅裙摆,小跑着上前,蹭蹭蹭下了楼梯。
“你下来作甚,上去吧。”景元帝立在楼梯上,对见礼的严琼儿道。
“是。”严琼儿脆生生答,却没有动,侧身靠墙壁盈盈立着。
景元帝继续上前,经过严琼儿身边,鼻翕微动。
“可是熏了香橼?”景元帝问道。
严琼儿道:“陛下说对了,取了香橼皮中的汁水,我喜欢里面的这股子酸味。春日多困,能提神醒脑。”
景元帝答道:“倒是有趣。”
严琼儿见景元帝兴趣缺缺,心下了然,并不多言,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上到了三层。
廊檐下,已摆好几案,小炉茶点。怜儿与宫女守在一旁伺候,景元帝摆摆手,“你们都下去。”
待她们退下,严琼儿拂起衣袖,前去取茶叶放进茶斗中,放在火上翻动,炙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