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百姓听到这项律法,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书再三确定,他们方才欢欣鼓舞。
不知是谁开始,庆贺的爆竹声, 足足响了三天三夜。
“只要犯案,最低刑法是罢官, 再无贬谪处罚。”
有人欢喜有人忧,关于释义争执不断。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应当给改过自新的机会。”
“是啊,读了一辈子书,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出仕为官,竟直接被罢免,一辈子的前程都断送了。”
驳斥的人道:“只是不能做官而已,又不是要坐牢,砍头,这何尝不是改过自新的机会。”
“九品官的俸禄,各种补贴,寻常百姓一辈子也赚不到!如此多的俸禄,都养不好一个官,这官要来何用!”
“贬谪去偏僻之地继续做官,那是在继续危害偏僻之地的百姓!”
僧多粥少,朝廷不缺官,只缺差使。
有人倒下,就有人能补进去,这项举措深得侯官之人的拥护。
铃兰桃娘子陪着虞昉,在瓦市前的茶楼里听了一会,便起身离开。
亲卫架着马车上前,三人一起上了车,出了瓦市,沿着金河边驶去。
“将军,那里有卖花的,我去买!”铃兰看到一个小娘子在脆生生叫卖,高兴地道。
小娘子站在树阴下,身边摆着栀子,荷花,蜀葵,夜合花,萱草,茉莉等花,水灵灵,开得很是灿烂。
“好,她的花很新鲜,都买了吧。”虞昉拿了钱袋给铃兰。
铃兰没接,拍拍腰间的钱袋:“我这里有钱,等下回去我会记在账目上。”
虞昉道:“拿着吧,这是我自己买的花,不入公账。”
铃兰顿了下,这才接了钱袋到手中,下车去买花。桃娘子也下了车前去帮忙,没一会,亲卫帮着将花搬到了后面的车驾上。
桃娘子手腕带着一串茉莉花串,铃兰身前别着一束黄桷兰上了马车。
铃兰将余下的钱还给虞昉,手里还拿了一枝缀着米粒大小花瓣的银桂,递到她的面前,道:“卖花的小娘子见我们买得多,额外送了我我们一些花串。这枝银桂,听说从最南边辛辛苦苦弄来,养在暖房里,开得早,很是金贵。”
虞昉收起钱袋,接过银桂闻了闻,茉莉与黄桷兰的花香都霸道,银桂的花香还是没输,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鼻。
这个时节的桂花难得,虞昉小心放在了一旁。马车驶入一条安静的巷子,直接进了临河的宅邸。
宅邸新种着石榴桂花香樟树,半个院子都被树叶遮挡住,走近了,阴凉阵阵。
铃兰与桃娘子让亲卫将花送到后院,便走了出来,留下虞昉独自立在河岸边。
河岸对面是错落的人家,天气热,人都躲在屋中没有出来。河面在太阳下,泛起阵阵波光,安宁静谧。
他们将闻十三与鲜花一并烧毁,骸骨在此处撒入了河中。
虞昉让人重新修缮了烧毁的屋子,屋子刚修好,她带着鲜花来看他。
闻十三洒脱不羁,像水一样自在,虞昉便将花,撒进河中,伴他一程。
虞昉拿起花朵撒向河中。渐渐地,河面上铺满了鲜花,顺流飘荡而去。
“你可能到了另外的世界,成了另外的人,重新活了下来,这样你就收不到了。不过,这是最好的事。”
花撒完了,虞昉的手上,沾满了各种花香。她捻着指尖,望着河流中的话,面上浮起了微笑。
“既然没能与你道声别。我们就不说别离了。以后你的路,生生世世都花团锦簇。”
风大了些,河面的花,随着波浪翻滚。
虞昉静静立在河畔,感受着带着热浪与水意的风,里面仿若还含有淡淡的花香。
在心中,虞昉还是道了再见,他喜好游历天下,行侠仗义,不该,也不该陪她在宫城,一辈子不得离开。
虞昉最终道:“多谢你。”
前院,铃兰与桃娘子坐在树荫下,捧着薄荷水乘凉,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好多人都在向我打听,将军会选谁为正室,真是烦得很。”铃兰烦恼地道。
“将军不会选,因为已经有正室了,至于其他皇妃,应该会再选。”桃娘子道。
铃兰不解,桃娘子脸上浮起伤感,轻声道:“阿南阵亡的时候,你不在,我在。我让阿南不要死,等到将军来。阿南最后没撑过去,将军来了,我从来没见到将军那般失态过。阿南太好了,默默跟在将军身边,就像有针深深扎进去,拔出来就余下一个血洞。”
“嗯,将军那段时日很是悲伤,但将军什么都没说,她是雍州军的统帅,不能表露出来。还有,黑塔也难受。”铃兰难过地道。
虞邵南阵亡,一死两伤。
“我知道。黑塔心里过不去,其实吧,黑塔过得去,将军也不会选他。”桃娘子道。
铃兰没想明白,“因着黑塔太黑,不好看?”
桃娘子无语,道:“黑塔是伙伴,就像你我跟黑塔一样。情易生变,以后反目了,连往日旧情都留不住,多可惜。帝王反目,那是要出人命的。”
“倒也是。”铃兰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小声道:“其实我都有些后怕。说实话,最初的时候,我不觉着将军有多厉害,将军府的人,连老钱多多少少都会打仗,谁打了几场胜仗,杀敌多少,那才叫有本事。”
“后来领教到了?”桃娘子取笑她道。
“直到最近,看到将军定下的种种策略,措施,我才真正领悟。唉,我还是太笨了。”铃兰很是懊恼地道。
桃娘子深有感触,道:“我也如你这般想,将军对军营里受伤兵丁的安排,说是在缺乏药的情况下,保证整洁干净,就是最好的医治。我还不以为意。心道你又不是大夫,怎地管到如何治疗伤兵了。我也想见识一下,便按照将军的说法去做了,谁知伤口化脓腐烂的伤兵,真的少了下去。将军说是天上来的神仙,我觉着她不全是在说笑。”
铃兰道:“我也觉着将军应该不在说笑,她从开始就没骗过我们。当时雍州府要真正完了,是将军把雍州府救了过来,还问鼎了天下。虞长史经常说,打仗打的是粮草,是谋略。将军说她不会打仗,她同意打仗打的是粮草,至于谋略,是如何得到更多的粮草,在战场上的排兵布阵,只能起到一定的作用。黑塔一拳可以打飞五个小兵,五个小兵在他面前,排出再精妙的阵型都无用。”
桃娘子笑道:“这才叫真正的谋略,谋定天下。”
这时,虞昉走了出来,两人马上停止了说话,一起站起身见礼。
预防摆摆手,道:“我也热了,歇一阵再走吧。”
难得挤出些闲暇,虞昉还是第一次走出皇宫,去别处,亲卫要辛苦布防,不如干脆就在这里做一阵,也算是放松了。
院子里有水井,铃兰与桃娘子前去打了水来,虞昉清洗了下。
井水冰凉,洗完再吃口薄荷茶,坐在竹编的椅子里,轻轻摇晃,竹椅吱嘎作响,轻松舒服极了。
桃娘子眯着眼睛,望着天上的白云,道:“不知虞老抠走到哪里了。”
“明后天便会到了吧。”铃兰答道。
“老钱说是要去接他,不知为何他又没去。”桃娘子说到老钱,不禁皱起了眉。
“当然是因着你。”铃兰朝桃娘子挤眼,“老钱请了御医,说是胸口闷,病了。御医说诊不出来,他应当是心病。”
桃娘子哦了声,“原来如此。那他继续病着吧。”
最近桃娘子看上了一个年轻俊美的大夫,准备收他为徒。老钱知道后,便病了。
“真只是徒弟?”铃兰很是八卦地问道。
桃娘子很是干脆,道:“不一定,也有其他的可能。”
铃兰瞪大了眼,道:“这......你们是师徒啊!”
桃娘子很是干脆地道:“要是有其他可能,我将他逐出师门便是。”
铃兰听得骇笑,虞昉也好奇地道:“为何你现在不能确定?”
桃娘子道:“我看他第一眼时,惊为天人。多看了几次,便觉着稀疏寻常了。我再多看上几个月,到时候若还有感觉,我便与他同睡。”
“与他同睡?”铃兰这下彻底震惊了,失声问道。
桃娘子白了铃兰一眼,啧啧道:“你看你,不睡他,难道我要与他谈论诗词歌赋。谁要听他啰嗦,我这个年纪,听了太多太多人的说话,病人诉苦,男人吹嘘,只恨不得找个人是哑巴。铃兰,你也不算年轻了,我是过来人,还是大夫,有些事情你不懂,等我空了,我再仔细与你说。”
铃兰哦了声,见虞昉神色寻常,张开的嘴巴终于合上了。想了下,铃兰道:“老钱是要生病很久了。”
“等虞老抠来了,老钱也就好了,他病不了那么久。他对我,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痴情。”桃娘子嘲讽地道。
果然,虞冯带着虞老鹫一行,两日后进了京。
虞昉给他们接风洗尘,老钱也来了,痛快吃了一场酒,在虞冯面前哭了一场,翌日便恢复得七七八八。带着虞老鹫去建安城见世面了。
转眼便入了秋,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朝廷各部大致定了下来,虞冯入主政事堂,江大学士也正式成为了江相。其他六部做了调整,朝廷官员基本稳定。
旧案的审理,将是一场持续的过程,最终审完,估计需要两三年。
天气日渐转寒,眼见就到了年底,京城依旧热闹盈天,生机勃勃。
因为新朝正式来临,定国号为“雍”,女帝虞昉登基。
曾经的景元帝,如今的皇妃楚定安,直到虞昉登基之后,才知晓自己被封为了皇妃。
大家都忙着庆贺,将他遗忘了。
直到朝堂上有官员上折子提及元宵庆典,虞昉可要携后宫之人一同前往,她才吩咐礼部,给楚定安写了道封妃旨意。
沧浪阁。
楚定安望着手上的诏书,恍惚问道:“谁被封为了后?”
宣旨的礼部官员委婉答道:“此事乃陛下的私事,任何人不得打听。”
官员的言下之意,这是天子之事,以他的身份打听了,便是僭越。
官员离开了,门在身后关上。
在四四方方的地方,楚定安已经住了整整一年,不得出去半步。
他再也无法登楼看风景,只能在狭小的天井里,仰头望着宝塔顶,从塔顶透进来的一线天。
楚定安手上拿着诏书,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门外,仰头望着那一线天,窥着那线天光。
今日天气阴沉,宝塔顶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楚。
楚定安捏紧手上的诏书,蹲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回荡在四方天井中。
无人理会。
元宵节,楚定安终于出了沧浪阁。
过年时下了一场雪,天气冰冷,京城却热闹盈天。御街前早已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照着习俗穿着月白衣衫,三三两两前来赏焰火,猜灯谜,赏月之人。
天子虞昉也一同登城楼,与民同庆。
焰火升空,天空好似绽开了花,变幻着各种色彩,绚烂至极。
虞昉立在那里,含笑朝城楼下的百姓官员颔首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