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利弊,探查人心,身在后宫,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重复着这些。
皇后深深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格外疲累:“嗯,母亲说的我都记住了,随她去吧。”
宫里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她临盆在即,没什么精力管宁贵人如何。左右母亲也这么劝了,皇后又重新将视线落在了手中的名册上。
方才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她总觉得新名册上少了些什么,这会儿拿起旧名册一一比对,这才发觉被划掉的人里头有陶尚书家的嫡女,陶姝妍。
宫中的嫔妃,哪怕是主位,若无什么帝后的允许也是不能随便见命妇的,除了打探听说,自然对外面的情况不甚了解。
但身为皇后,她对长安那些官家贵眷了解的倒是不少,每逢年节,偶尔也见一见家里带进宫的孩子们。
这位陶尚书的嫡女今年刚好及笄,生得艳若桃李,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身上并无什么异样。
哪怕是殿选陛下都没什么理由不选她,区区遴选不可能不过。
陶尚书之女,出身摆在这儿,宫里不可能不做打点,可即便如此她都不过,一定是宫里有人做了手脚。
杨充仪出身平平,眼下能坐到主位,守住协理后宫之权就已经不易了,没必要针对陶氏女。
那就是棠昭媛了。
她隐约记得,当初陶尚书的另一个女儿和棠昭媛一同入宫,两人龃龉颇深,还曾经闹出不少风波。
后来这陶贵人死得蹊跷,虽说陛下已经查明根由,那件事并非是棠昭媛所为,可陶贵人被自己的陪嫁丫头害死,还是不足为信。
谁不知道高门大户里的陪嫁丫头都是心腹中的心腹,一家子的命都在府里捏着,绝不可能生出背叛之心,陶贵人的陪嫁丫头会在入宫后半年就生出叛主的心思,也是奇了。
说不定,这件事就是棠昭媛做的呢?
她一石二鸟除了刘嫔和兰才人的手段皇后看在眼里,那时候陶贵人屡屡挑衅,百般折辱,两家又素来不合,她想除了陶贵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若真是猜测的这般,那棠昭媛不想让陶姝妍入宫也是有情可原。
陶家不是傻子,想必也猜得出陶贵人的死不简单,陶姝妍一旦入宫,棠昭媛就会多一个死敌。
就算不脱层皮,有个仇人在宫里虎视眈眈,她也一定不好受。
宁贵人虽小有恩宠,可她并不全然听自己这个堂姐的,到底是没能达到她想要的局面。
可这位陶姑娘若入宫就不一样了。
她们之间天然有着你死我活的冲突,皇后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人让棠昭媛分神。
这么好的机会,她不能错过。
入夜后的凤仪宫格外安静,殿内静得只有轻轻的呼吸声,跳跃的烛火映在她深邃的眼中,透出一丝不可明察的微光。
皇后的指尖缓缓点在名册上,唤芷仪过来,淡声吩咐着:“本宫记得陶家的姑娘是极为拔尖的,不该落选,想必是掖庭的嬷嬷看走了眼。”
“边疆战事初起,陛下多日不进后宫,想来是没有可心人能替陛下纾解,既如此,更不该漏了任何一人。你明日派人去陶家传旨,命验身的嬷嬷去陶家重新为陶姑娘查检,若无意外便带回掖庭学规矩,等候三月殿选。”
“这既是替陛下龙体考虑,也是本宫的恩典。”
皇后掀眸看向芷仪,神色平静:“明白吗?”
第124章
三日后, 掖庭的秀女们重新分配居所开始由嬷嬷教习宫里的规矩,晨光乍破时,皇宫一角的偏门外, 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皇后娘娘早有口谕, 值守的侍卫很快开启宫门,马车上的人缓缓走下来, 正是陶姝妍。
上天垂怜,皇后又给了她一个机会,这次, 她一定会牢牢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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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二十, 长安倒春寒厉害,分明是晴天却无端刮起了狂风,宫道上尘土飞扬, 宫娥们被吹得衣袂纷飞, 人人步履匆匆。
未央宫的地龙已经被姜雪漪叫停了,宸儿的后殿里就供了一个大炭盆,外头寒风骤起, 乱糟糟吹得人心里头不痛快,一进屋内暖洋洋的,倒还清净些。
遴选已经结束,入选的秀女们只管在掖庭里安安分分学习宫规,等着三月殿选即可, 那些事都是杨充仪管着, 年节又过完了,她难得的清闲。
眼下边疆打仗, 陛下忙碌,皇后待产, 一件件事情压过来,韶妃复位这么大的事后宫反而无波无澜,好似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除了丹妃,姜雪漪知道她心里不痛快。
丧子之痛无人能切身体会,姜雪漪也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劝她放下,但私心来说,她希望丹妃眼下能暂时不要和韶妃作对。
于她于己都是好处。
好在纯才人再有两个月也到产期了,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会帮丹妃争取到。
“来宸儿,到母妃这儿来。”
姜雪漪拿着一个拨浪鼓蹲在地上,笑着鼓励宸儿独自走到她这来,手里的拨浪鼓摇晃着咚咚响。
宸儿马上就要一岁零两个月了,现在牵着走路已经很稳,也会说简短的称呼,这会儿自己站在地上跌跌撞撞的朝她走过来,小脸蛋上笑呵呵的,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样子。
姜雪漪将拨浪鼓放到宸儿手里,他小手紧紧攥着,上下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咯咯地笑个不停。
都说小儿难养,可三皇子却打小就很乖,除了饿了渴了这些,平时不爱哭闹,作息也正常,是个十分听话好管的孩子。
尤其是他传承了娘娘的美貌,小小年纪便水灵好看,宫里上下都相当喜欢他,段殷凝也不例外。
她站在一侧候着,垂眸看向三皇子,见他活泼可爱,憨态可掬,满眼的温柔笑意。
只是心里藏着事的人,总是容易在感到幸福的时候涌上悲伤。她越是喜欢三皇子,就越是难掩心中的失落和难受。
这会儿笑着笑着,她就不禁想起自己,恐怕她这辈子都没机会离开这座皇宫,也别妄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宫女年满二十五就可以申请出宫,是她自请留在宫里,一辈子留在宫里伺候的。
其实跟在娘娘身边没什么不好,既体面又有不少的钱财,她过得日子甚至比当初想象中好上数倍,可事到如今,还是没用……
祖母的病乃顽疾,花大把的银子吊了三年,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前些日子她收到同乡送来的书信,还说祖母的身子不太好,若再找不到能够治病的大夫,恐怕时日无多。
若祖母没了,她在这世间唯一的念想也没了,她花了如此大的代价才留在宫里,若往后余生都是个孤家寡人,也没什么意思。
段殷凝苦笑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挣扎,她看着三皇子憨态可掬的笑容,他越是可爱讨人喜欢,段殷凝的心里就越是地裂山摇,下意识攥紧了手。
姜雪漪带着宸儿在后殿正玩得开心,旎春掀了帘子进来,笑着说:“娘娘,杨充仪娘娘来了,在正殿等您呢。”
“杨充仪?”
她摸了摸宸儿的额头,示意嬷嬷先带着他玩,起身温声道:“今日风大,难为杨充仪还来未央宫走一趟了。”
她无事不会轻易上门叨扰,这会儿来想是有事要说。
姜雪漪快步走出后殿去正殿寻人,果然看见杨充仪正举杯抿茶:“姐姐来了,今儿外头这么冷,姐姐来未央宫可有要紧事?”
杨充仪神色一凛,摆摆手道:“是有事要和你说,也是叫你心里有数。”
旎春带着殿内伺候的退出去,杨充仪方继续说道:“入选的秀女们原本已经分好宫殿开始学规矩了,这节骨眼儿我不必操心太多,只要隔三差五让嬷嬷来汇报消息就成,谁知今日掖庭的嬷嬷来说时我才知道,陶尚书家的嫡女还是进宫来了,嬷嬷说——是皇后的恩旨。”
“我当时多嘴问了一句,嬷嬷还疑惑,反问了句说您不知道吗?我笑着应了没吭声,但心里觉得不对劲,便想着来知会你一声。”
“选秀的事皇后本来都已经不管了,可咱们划下去的人,她却专门接回来,恐怕是……”
姜雪漪轻轻接过话茬:“恐怕是要针对我,是吗?”
杨充仪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走到如今这一步,我和皇后虽面上仍然妻妾和谐,可刘嫔和兰才人被禁足以后,宫里很长一段日子都是唯我独大,现在又有了宸儿,她早就视我为眼中钉了。”姜雪漪没避着她,淡淡道,“陶家和我家不合是人尽皆知的事,她表面不管,可实际上一直操心着选秀,恐怕我越是不想让谁进来,她反而越想让谁进来。”
“皇后原本就有这个权利,她既然这么做,自然也有合适的原因说给外头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人来对付我,还能白得陶家一个好,何乐而不为。”
杨充仪:“殿选还有不短时间,往年也有秀女在掖庭犯了错被逐出宫去的,只要有合理的原因,咱们有的是机会把陶氏送出去。”
“不必了。”
姜雪漪长睫如翼,投下来一片晦暗的阴影,三年来,杨充仪这还是头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样冷淡的神情,陌生的好像不是从前那个人一般:“动过一次手了,再动手反而太刻意,容易落人把柄。再说了,皇后有心护着她,陶家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边疆战事初起,陛下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若这时候因为后宫的些许小事扰了陛下,谁都落不到好。”
“陶氏既然这么想入宫,那尽管成全她。”
“我只管等着。”
“这……”杨充仪叹了口气,“那也只能如此了。”
“左右是初入宫的小姑娘,位份和阅历都不如你,不用太放心上。”
姜雪漪点点头,为了感谢杨充仪的心意,笑着招呼杨充仪坐下喝茶聊天,这些日子多亏了杨充仪指点,她才能少走外路,她们如今也算是一个联盟的,多沟通感情也是好的。
恰好最近一直在琢磨以后给宸儿做些软烂的点心,谁知几番倒腾下来倒做出个可口的小糕点,这会儿小厨房已经在做了。
不想等点心的时候,宫门口值守的小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来,说皇后腹痛不止,马上要临盆了,请两位娘娘过去。
算算预产期,皇后也就是这几天生产了,中宫产子乃是大事,也不知到底是生男生女。
姜雪漪和杨充仪的面色皆是一沉,当下便起身说道:“本宫知道了,即刻就去。”
一出宫门,外头正寒风大作,今日实在不是个好天气。
未央宫和凤仪宫离得不是很远,姜雪漪并未传步辇,走路反而更快些。她和杨充仪出门一道去凤仪宫,刚走到长乐宫门口,正巧看见出门的宁贵人。
她堂姐生产,身为姐妹,宁贵人于情于理都该去看望。她见着两个主位照例行了礼,看脸色倒没什么多余的情绪,默不作声的跟在姜雪漪一同去了凤仪宫。
皇后生产,阵仗比当初姜雪漪生产更大,满宫的宫女神色匆匆,烧热水,备汤药,稳婆们和太医们也已经在殿内伺候了。
她们是嫔妃,这会儿只能在侧殿等候,得到消息的嫔妃一个接一个赶过来,丹妃和韶妃也来了,又约莫着过了半个时辰,陛下姗姗来迟。
“臣妾给陛下请安。”
姜雪漪随着众人一道起身向陛下请安,只见陛下眉宇之间带着浓浓的倦色,难怪皇后生产也来得这样迟。
陛下示意众人免礼,又问了问皇后生产的情况,得知皇后虽是二胎,可怀孕期间又劳心劳力导致气血不足,如今刚刚发动便有些没劲儿,恐怕生得不会很容易。
姜雪漪柔声说:“陛下别担心,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宸儿还等着多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陪他玩呢。”
沈璋寒摁了摁眉心,缓声道:“嗯,皇后生产,难为你们早早的来陪着,你们有心了。”
说罢,侧殿内安安静静的,再无一人开口。
皇后生产不顺,陛下政务繁忙,这时候谁跳得高都是找死。
明明是喜事,可如今这气氛倒不像是什么新生儿诞生的氛围了,平白的凝重下来。
时间一点点推移,夜色降临,嫔妃们已经陪着陛下在凤仪宫从白天等到擦黑,皇后的痛吟声时大时小,药味浓的连侧殿都清晰可闻,就连她们这些坐着等的人都觉得焦灼,甚至数不清来来往往的宫女们烧过多少热水。
直到天色渐晚,姜雪漪都打算劝陛下先回太极殿好好歇息的时候,正殿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啼哭声。
不出许久,稳婆清洗干净新生儿,将孩子包在襁褓里带到陛下跟前,笑着说:“恭喜陛下!皇后娘娘生了个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