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盖在陛下唇上:“陛下不许再说了!”
姜雪漪的性子一贯温柔沉静,很少有这样羞涩娇柔的时刻,如今两人闹在一处,殿内气氛尚好,沈璋寒也觉得愉悦。
他十分受用,自然什么都纵着她,任由她捂着自己的嘴半晌,才含笑问着:“棠妃娘娘,朕不敢说了,可否放开朕了?”
姜雪漪只好松开手,又抽出锦帕替陛下擦了擦嘴,弯眸道:“既如此,这回可就饶过沈郎了。”
说罢,她正色道:“若无大事,不至于避开人,臣妾斗胆问问,陛下是要和臣妾说什么要紧的事吗?”
提及朝政,沈璋寒才缓缓收了笑容,嗓音淡沉:“是你父亲的事,朕想同你说说。”
姜雪漪忙起身屈膝,颔首道:“父亲在朝为官,与父亲相关的事想必也和政事关联,宫规言后妃不得干政,臣妾时刻谨记于心,不敢妄言。”
沈璋寒抬手将她扶起来,温声道:“虽是如此,但朕准你和旁人不一样。”
“你是朕的棠妃,你父亲也算是国丈,既是朝堂事也算家事。这件事朕想了许久,本就打算说给你听。”
有陛下此言,姜雪漪才顺势起身,坐到了一侧去。
“自从去年年底边疆传来与魏国起战事的军报以后,朕一直忙于政务,除了战事吃紧不可小觑,更因攘外必先安内,许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处理。”
”先帝在时朝堂混乱,势力驳杂,虽说朕登基这些年一直有心扶持近臣,清理朝堂,肃清官场。可势力之间彼此通婚多年,盘根错杂,权利交错,尤其而今边疆大战涉及不少钱粮,更是阻力重重。”
沈璋寒缓缓道:“即便是现在朕可用的近臣里,也并非人人都没有私心,人人都是忠臣良将。”
“但你父亲和你大哥哥,是个可用之材。”
听到这儿,姜雪漪浑身一震,屏住了呼吸。
“你二哥哥投身边疆,为国征战,你父亲和大哥哥在朝为官,也是一身清正。朕阅人无数,知道手下这些臣子的秉性如何,若想趁机整顿朝堂,身居高位者往往得为人榜样。不仅需要人品端方,为人信服,更能收拢一批有心清正朝堂的臣子。”
沈璋寒顿了片刻,淡淡道:“扶持朕登基的老臣和家族是不少,但适合做这个人的,还是你父亲。”
姜雪漪斟酌片刻,迟疑道:“得陛下如此信任,是父亲和整个姜氏之幸,只是这些终究是政务,臣妾毕竟身处后宫……”
“是父亲不愿意吗?”
沈璋寒默了几个呼吸,沉声道:“你父亲为人刚正不阿,最是清廉忠勇,朕原本在早朝时就提了此事,不想遭到许多大臣反对。”
“那些臣子说来说去,无非是说——”
“棠妃太过受宠,又有亲生的皇子,姜氏一族若前朝后宫都太过鼎盛,日后恐有外戚之祸,有害沈氏江山。提议朕另选他人,如今朝中陶尚书和你父亲的呼声都不小。”
“朕相信你父亲的为人,自然更属意他。可你父亲担心自己担此重担,若有朝一日行差就错导致朕的猜忌,会害了你。”
沈璋寒眸色深深,却有些不易察觉的钦佩:“你父亲此人过分刚正,许多时候说话不如其他臣子圆滑。虽能力极佳却容易得罪人,难以在朝堂上长久立足,但朕偏喜欢这样的臣子。”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明明有更好的机会却甘愿为了你放弃,他实在是很爱子女的。”
一字一句听下来,不知不觉间,姜雪漪早已热泪盈眶。
她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想起父亲便觉得哽咽,再度起身跪了下去:“臣妾替父亲多谢陛下信任。”
沈璋寒轻笑了声,把她扶起来:“朕同你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你修书一封给你父亲。”
“你父亲若知道朕同你说了这些,便会明白朕的心意,那些所谓顾虑自然烟消云散。”
他垂眸,漆黑的眸底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显然这个决定于陛下而言绝不是轻易做下的,而是数次深思熟虑的结果:“朕打算让你父亲特任正二品尚书令一职,总领群臣,左右仆射都要向其汇报政事。”
“潋潋,朕不怕给姜氏权利,但希望姜氏,也别让朕失望。”
第144章
七日后, 陛下在朝堂上正式特任姜尚书为正二品尚书令一职,引朝野轰动。
对有真才实学,敬佩姜尚书风骨之流无疑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可对于那些盘踞在朝中吸血的贵族们却不是一件好事。
若仅仅只是普通的调任或升迁绝不至于此, 最特别的是尚书令之位已经许久不曾真的有人坐上了,这个职位早在数代前就已经成了一个虚衔。
本朝官职里, 有实权的最高官职也在从二品,为尚书左右仆射,这就已经是朝臣权利的顶峰, 如之前权势通天的六部尚书也只是正三品而已, 再往上便只有荣誉品级,如太子太师这般,一般来说只有尊贵并无实权。
可一旦重启尚书令一职, 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位同宰相,是真真正正的号令群臣,和之前的刑部尚书不可同日而语。
也正因如此, 此事陛下一旦一锤定音选择了姜尚书,所带来的连锁反应可是不小,不管朝野震动,就连后宫也是如此。
有棠妃这么个得宠又生养了皇子的嫔妃在陛下身边侍奉着,其父亲姜尚书又成了尚书令, 如此一来姜氏满门荣耀, 权势荣耀都登上了顶峰。
有人欢喜有人愁,未央宫热闹非凡的时候, 自然就有人冷冷清清,人与人的悲喜从来都是不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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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内。
皇后看着手中的信纸, 愤懑让她几乎无法冷静,额上连青筋都在突突直跳。她强忍着要将信纸揉烂的冲动,金灿灿的凤尾寇甲在桌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生硬道:“沉住气,本宫还要怎么样才能沉得住气?”
“仅仅是在后宫给棠妃宫权,给她尊贵也就罢了,陛下连她的母族都如此优待。是不是改日就该把本宫的后位免了,干脆也给了棠妃罢了!”
陛下分明是如此英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一门独大的风险?
即便是当初的丹妃,她得宠了那么多年,陛下也绝不会因她误了国事。棠妃究竟灌了什么迷魂药,能让陛下一再破例。
尚书令……尚书令是何等尊崇的职位,能够号令百官。棠妃的母族如今更加显赫,往后人人避让,岂不是连她这个皇后也得看她三分颜色!
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整个赵家奉献了这么多,到头来什么都是一场空,竟比不得一个女人在陛下心中要紧。
皇后越想越怒,呼吸急促,面色涨红,仅是这般发泄出来还不够,她几乎失控,抬手便把桌子上的瓷器统统扫到了地上。
“砰!”
贵重的瓷器哗啦啦碎了一地,身侧最贴身的芷仪都被吓了一跳,跟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看到这一幕岂不心惊?
芷仪唯恐外头隔墙有耳,忙上前低声劝着:“娘娘消消气,您先别急,太后方才不是已经送了信给您吗?”
“奴婢不懂朝政上的事,可奴婢知道皇后就是皇后,妃子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皇后去。”
“是吗?”皇后急促的喘息着,微红的双眼满是失望和愤慨,“就算本宫仍是皇后,可也再不是从前那般了。”
“有了陛下此举,往后的日子你且看去,满是棠妃的天下了。”
芷仪一时无言,只能小声说:“娘娘宽宽心,花无百日红,一时的得意又有什么好的,只有永恒的地位和权利才是真的。您瞧当初的丹妃,婢子出身,比陛下年纪还大,可还不是得宠了那么多年?但自从有了棠妃以后,丹妃的恩宠早就不如以往了。”
“如今棠妃尚且年轻,陛下对她满意,多宠爱几年也是有的,可往后等她红颜老去,难道就没有更年轻貌美合人心意的美人出现了吗?再说了,树大招风的道理奴婢还是懂的,就连底下的下人们今日也在私下讨论此事,可见闹得凶。”
“宁婉仪如今小有恩宠,陛下待她不错,正好她也是个宠辱不惊的性子,倒是有指望的。”
“这些道理本宫怎么会不明白,”皇后定定看着眼前的虚无许久,终于勉强冷静下来,整个人却如脱水的鱼一般蔫了下去,透着疲倦的死寂,“本宫只是想不通,也接受不了。”
想不通为何她已经如此努力经营和改变一切,事情为什么还是会一路朝着最坏的方向走路。也接受不了如今的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不仅失了原本就没有几分的陛下给她的敬爱,也失去了那个沉稳的自己。
她不过是想让一切都回到原来能够一手掌握的境地,回到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有嫡出的公主,陛下的敬重,崇高的地位的时刻。
只要彼此权衡,略施小计,就能把整个后宫都掌握在手中,即便有人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得宠的妃子而已。
可棠妃却是那个她始料未及的变数,打破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皇后真是恨那个时候的自己,她怎么会傻到以为没了刘嫔和兰才人,她的位置就会更加稳固,除了豺狼还有虎豹,她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安宁。
短短三年,她在棠妃身上感受到了太多的危机感,挫败感和恐慌感。皇后眼看着她一步步成长起来,眼看着她数次化险为夷,进退有度。
她偶尔甚至会想,是不是这个比自己小上许多岁的女子比自己更适合做皇后,她天生就注定要把自己的后位抢走。
宁婉仪不服管教,丽美人又是个不中用的蠢货,没一人指望的上。
好累啊,皇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时今日这般累过,好像身上背着千斤重的躯壳在行走,却永远都看不到明天。
看着娘娘如此模样,芷仪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了,只能安安静静的在身边陪着。
一主一仆坐在偌大的凤仪宫主殿内,任由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殿内不知到底寂静了多久,久到连皇后都有些恍惚,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直到一声啼哭打破了凤仪宫的静谧,皇后的脸色倏然一白。
“灵琋怎么又哭了?!”她下意识便站起身子往后殿赶,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叫太医,快派人叫太医来!”
皇后牵挂孩子,急匆匆跑到后殿,正看见嬷嬷抱着灵琋怎么哄也哄不住,小小的孩子扯着嗓子哭的脸都涨红了,好像喘不上气来似的。灵琋出生时就不大好,格外爱哭难带,可偏偏太医来看过多次,都说公主只是有些体弱,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孩子有没有问题,生母是最敏锐的,虽说婴儿爱哭不是大问题,也有孩子不好带的,可皇后就是感觉的出来,灵琋不是寻常的啼哭闹人。
这是她十月怀胎拼死生下来的孩子,即便不能如愿是个皇子,她也希望她的公主能健康长大,和她的灵安一般活泼健康,可如今孩子日日都离不得人,动不动就哭的撕心裂肺,让她这个为人生母的如何是好?
皇后再也绷不住了,从嬷嬷怀里接过灵琋崩溃痛哭,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不住滚落,仿佛要把所有的悲伤都哭出去。
娘娘抱着三公主哭的不成样子,这般情绪也感染了乳母嬷嬷和周边的宫人,一时所有人都低头默了下去。
二公主从国子监下学回来,第一时间先回宫见母后和妹妹,谁知道母后抱着妹妹痛哭流涕,把二公主吓坏了。
在她眼里,自己的母后从来都是温和慈爱,一切事情都掌握在内的,从来没见过母后这样伤心难过的样子。
二公主被吓了好大一跳,忙哭着上前抱住了皇后:“母后,母后您怎么了?您别吓灵安,灵安害怕……”
母女三人抱在一起哭了许久,皇后一手抱着灵琋,一手轻轻摸着灵安的头,无言哽咽了许久。
是啊……她还有两个孩子,她的孩子如此贴心可爱,她怎么能因为一时意气,连自己最要紧的最宝贵的东西都忘记了?
她不仅仅是皇后,是赵家的嫡女,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就这么抱着她们,皇后恍然想起了她还怀着灵琋的时候,她也曾躺在母亲的怀里,听母亲同她说小时候的事。
她想起母亲的叮嘱,想起太后的劝告,许久后,皇后低头静静看着两个女儿的脸,哭红了双眼的她终于放下了那个不甘心又骄傲的自己。
赵宛霏的人生还有很长,还有最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
如果一直揪着眼下不放,看不到更长远的未来,那她才是彻彻底底的输给了棠妃,失去了所有。
她终于明白,即便贵为皇后,可她的一切也都是陛下给的,原来她一直都在本末倒置。
皇后合了合眼,任由泪水落下:“三公主身子不适,本宫自今日要专心照顾孩子,恐无暇分心。”
“此后后宫一应事务除了要紧的以外,其余都交给棠妃和杨充仪管理,定时汇报即可。”
皇后宣布安心照顾三公主淡出后宫事务以后,后宫上下一时哗然,风向一窝蜂似的转向了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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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丽华堂内。
丽美人的面上带着面纱掩盖她仍然没有消肿的脸,缓缓打开静钗从袖中送进来的信纸。
洋洋洒洒一大页,字里行间都是对她这个女儿的失望和不满。
不仅斥责了她毫无作用,更是臭骂她是个不堪用的蠢材,不光无法为姐姐报仇,更不可能得宠,别提光耀整个陶家了。还说让她不要再惹事,免得更让陛下厌烦,牵连整个家族,像姐姐一般只会让家族头痛。
父亲还说……眼下陛下更重用姜氏,陶氏只会岌岌可危,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他没有一个如棠妃那般优秀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