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起来了?”姜雪漪扬眸看过去,果然瞧见前头正在吵什么,周围乌泱泱挤着一大群人。
今日是来行宫的第一日,一众嫔妃宫女和搬抬行李的小太监都跟着呢,一长串的可有不少人。
即便是要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闹起来,传出去了像什么样子。
小宫女似乎察觉出了姜雪漪的疑惑,低声说:“小主有所不知,这前头就是一枝春了,是离陛下所居的凌波送爽最近的几处住所之一。一枝春周边视野开阔,临水近花,院内还有一架秋千,实在是一个好去处。”
“只是一枝春往年都是让韶妃娘娘住的,今年皇后娘娘原本也是分给了韶妃……”
姜雪漪看着前头,温声道:“但今年,丹昭容想住那,是不是?”
小宫女低下头:“丹昭容前几年住的七里香其实也蛮好的,只是没有一枝春这几座离陛下近罢了。”
丹昭容站在一枝春门前看了看牌匾,摸着肚子笑着说:“皇后娘娘,臣妾瞧着这一枝春实在是喜欢,春意临头也是好兆头,不如今年咱们也换换地方,让臣妾住在这吧?”
“七里香虽然也好,可那边不如这边风景秀美,臣妾私心想着,若是养胎的时候能日日心情愉快,想来对皇嗣也有益处。”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知该怎么说,就连皇后都蹙起了眉头,没说出拒绝的话。
韶妃柳眉倒竖,扬声道:“什么?你想住一枝春?”
丹昭容将碎发捋到而后,头上的步摇一晃一晃的,神情颇为自得:“是啊,这居所本就是皇后娘娘分派的,谁住哪儿还不是娘娘一句话的事。”
这几日,韶妃每每看到丹昭容便觉得心里堵得慌,成日里连个好觉都没睡过。她那日虽然气恼极了,可到底没有那个害人的胆子,刘贤妃也不住的劝她,冷静几天下来后,她也没之前那般冲动了。
本想着只要丹昭容安安分分的把孩子生下来,她可以当做没看见,可以活吞了这只死苍蝇,可这贱人偏偏得意忘形,一而再的蹬鼻子上脸,如今竟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踩到自己头上来了!
韶妃气急,数日积攒的怨气霎时喷涌而出,一时怒火攻心,冲上前便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混账东西!本宫的地方你也配住?!”
这一巴掌力度可不轻,丹昭容被她打的往后跌了一个踉跄,面子上也挂不住了,恼道:“你竟敢打我?”
“我如今身怀皇嗣,若皇嗣有个三长两短,你赔得起吗?!”
红萤和秋叶连忙上前扶好自家娘娘,允黛也忙上前将韶妃扶住,皱着眉摇摇头。
皇后疾步上前,冷声道:“韶妃!你太放肆了!”
韶妃心中委屈,流着泪看向皇后,睁大了眼睛:“皇后娘娘,一枝春自陛下登基以来您一直是分给臣妾住的,难道就因为丹昭容有孕了,臣妾堂堂妃位就要让着她吗?”
“周围尚有这么多人在,她堂而皇之的如此摆明了是故意羞辱臣妾,难道臣妾还要忍气吞声不成吗?!”
皇后脸色沉下来,环视了周遭,语气不容置喙:“丹昭容纵使行为娇纵,可到底是和本宫好好说的,本宫尚未开口,你上来就在这么多人面前掌掴丹昭容,可有把本宫放在眼里?可有把她肚子里的皇嗣放在眼里?”
“你们身为宫中高位,本应做新人的表率,如今却因一件屋舍当众起了争执,像什么样子!你入侍多年,如今也已经二十了,不再是当初才入府的小姑娘。若还不懂得成熟些,岂非让底下人耻笑你为尊上者却心性不全吗?”
贤妃瞧了眼皇后,急忙上前拉住韶妃,低声道:“妹妹,你何苦要和皇后娘娘顶撞呢?”
被皇后这样疾言厉色的斥责,没有给她留分毫颜面,韶妃眼中悲戚,一时泪流满面。
皇后收回视线,淡声道:“一只春今年就分给丹昭容养胎住,韶妃住在七里香,再罚抄宫规二十遍,不抄完不准出门。”
说罢,皇后径直牵着二公主向国色天香走去,长长的仪仗跟随其后,消失在众人眼里。
丹昭容站在一枝春门前瞧着韶妃的样子,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这么多年,韶妃仗着自己的出身和位份比她高,一直对她言辞尖酸刻薄,动辄阴阳责骂,每每开口往她的心窝的痛处上捅,可皇后偏偏向着她,总是申斥自己。
她出身低微,自知不如韶妃家中得用,所以只得忍气吞声。可如今怀了身子,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自然是更重视她的。
现在终于轮到韶妃吃瘪,体会体会当初她在众人面前被责骂,丢脸的样子,即便脸上火辣辣的,可心里却舒坦。
丹昭容掏出帕子覆上脸颊,冷哼了一声:“咱们走!”
一枝春的大门被拉开,丹昭容身后的宫人跟在她身后接二连三进了门里,又将大门重重合上,这场闹剧才告一段落。
小宫女远远瞧着没事了,轻声说:“小主,咱们走吧。您住的地方是凌波仙,虽不在陛下周遭,可夜间景致是极美的,院落也宽敞。”
姜雪漪笑着颔首:“有劳你了。”
韶妃此时仍在原地被刘贤妃搀扶着哭泣不停,对于她来说,也着实是颜面尽失了。姜雪漪跟着牵引宫女走小路的边沿绕开她们,路上一直微微垂着头以示毫不相干,等走出范围,她往前一看,杨贵仪也是如此。
高位之间的纷争哪儿是她们掺和的了的,要是看过去被瞧见,免不了又被当成落井下石,便更麻烦了。
丹昭容一心只想着借着有孕扬眉吐气,可韶妃怎么甘心咽的下这口气,她这一胎,恐怕是还有得险。
凌波仙位处一片小竹林旁边,竹林旁有荷花池,池上有水榭,风景秀美。
虽说离陛下的凌波送爽不近,可胜在清净,院内还有一颗不小的桂花树,长得郁郁葱葱。
牵引宫女将她们带到以后离开向皇后复命,段殷凝便赶紧指挥着底下的人将行李一一归纳,各自寻了住处歇下。
三日的舟车劳顿,虽说夜间也有地方可歇脚,但长途跋涉的疲惫不是那么轻易能洗除的。这会儿一到住处,人就昏昏沉沉的,疲倦涌上心头。
姜雪漪半躺在竹编摇椅上摇扇,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屋内的楹窗全都大敞着,自水面上吹来的晚风微凉舒适,竹影沙沙,宫灯摇晃,实在是很惬意的。
旎春从外面端着一盘西瓜进来,笑着说:“小主醒啦?您这一睡就是一个下午,吃几片西瓜解解渴吧,马上就是晚膳时间了。”
姜雪漪笑着说好,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发觉身上盖着一张薄被,微怔了瞬。
旎春说是段殷凝进来替小主盖上的,姜雪漪方又轻轻笑起来。
一片西瓜下肚,凌波仙门前传来熙攘的脚步声。
林威在门前客客气气通传着:“陛下有令,请棠贵人去凌波送爽一道用晚膳。”
第30章
到行宫的第一个晚上陛下就请她过去一道用晚膳, 着实是有些惹眼了。
毕竟不出意外,晚膳过后她理所应当是会留宿的。
带来这么多嫔妃,她却拔得头筹, 也足见陛下跟她在一起相处时的确是舒心的。身处后宫, 能叫陛下时时舒心,总念着她的好处, 仅凭这一点便足够立足了。
带来的衣衫首饰在她睡着的时候就已经归置好了,段殷凝心思细,她半点也不用操心。这会儿坐在菱花镜前梳妆的感觉, 和在宫里竟没什么区别。
行宫偏江南风韵, 姜雪漪便选了件豆绿色素罗纱绣荷花宫裙,飘逸出尘,温婉清冷, 叫人看了心中清凉。
段殷凝为她簪上一支玉钗, 笑着说:“小主素来不爱金首饰,这只玉钗正合衬您今日的衣裳。”
“姑姑巧手,果真相得益彰。”姜雪漪笑着站起身, 臂上挽一条深绿色的轻纱披帛,带着扶霜出了门。
她如今身边得用的人不算少,可每日出门带谁却是有讲究的。
段殷凝聪慧圆滑,旎春伶俐逢迎,扶霜则一心冷面护主。
姜雪漪一向以温柔面孔示人, 许多话不便亲口说, 扶霜便能替她张开这个嘴。
今日起了这么大的风波,她担心夜间还会出别的事情, 身边若带上扶霜,说不定能少受些气。
从凌波仙一路临水而行, 踏着石子路蜿蜒至尽头,便是陛下所居的凌波送爽。
御前之人率先进去一人通传,门被缓缓拉开,林威亲自笑脸迎上来:“给棠贵人请安,陛下正等着您呢。”
姜雪漪柔柔一笑:“有劳大监。”
凌波送爽果真不愧其名,是行宫最大最雅致的宫殿。甫一进来,就觉得周身萦绕着丝丝凉风,不同于冰块扇出来的风让人吹久了寒津津的,却温和凉爽,如春日一般。
她面上带起笑意,轻步走进偏殿内,便看见陛下垂眼半靠在软塌上看一本书,神色专注,跟前的沉木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珍馐,正等着她用膳。
“陛下是不是等急了?”她走上前盈盈朝人福身,温柔之余又带些俏皮,“若是陛下饿着,那就是妾身的罪过了。”
“给陛下请安。”
听到姜雪漪的声音,沈璋寒终于将书卷放下来,抬眼看向她。
“朕原以为你是睡不醒,谁知是梳妆久了,”他直起身子,将书顺手搁在一旁,走到了桌前,“过来,让朕瞧瞧。”
姜雪漪乖觉地起身坐到他跟前,美人如斯,烛光下的眉眼更添柔和,格外楚楚动人。
她平素不喜穿艳色的衣衫,也不爱用金银首饰,若无重大场合,即便是见他,也总是天然去雕饰的清灵模样。
便是这样出尘淡雅,才愈发衬得她仙姿佚貌,不争不抢。
沈璋寒轻抚着她的脸颊,指尖传来温暖细腻的触感:“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潋潋是不是?”
问这话的时候,他漆黑的眸子格外幽深,带着姜雪漪看不懂的情绪。一时间,即便是聪慧如她,也猜不到陛下想听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姜雪漪身子往前凑,将一张闭月羞花的脸近近的放在陛下跟前,弯眸问:“潋潋好看吗?”
沈璋寒不动,任由她大着胆子上前来:“姜氏嫡女名满长安,姿容胜雪,自然是美的。”
“说别人做什么,妾身要听陛下自己说,”她温言软语,鼻尖几乎蹭到陛下的鼻尖,语气带上丝不易察觉的娇嗔,“比之之前如何?”
沈璋寒轻笑一声,指尖抵着她洁白的额头将她推远了些:“越发大胆。”
“嗯,”他沉吟半晌,似笑非笑的,“虽瞧着素净,确实细细打扮了的,可见古话是真的。”
姜雪漪重新在位置上在坐好,柔声:“陛下既然知道,还刻意多嘴问一次,便是心眼坏了。”
说罢,她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其实她知道陛下从来不信她说的那些舌灿莲花的好听话,可她也知道,纵使陛下不信,也不妨碍他喜欢听。
沈璋寒笑而不语,愉悦地拍了两下手。林威赶忙从外头进来为他们布菜,姜雪漪才动起筷子来。
“妾身瞧着这菜式不像长安常有的,”她温声问,“是行宫的厨子特意做的吗?”
“你是会享受的,”沈璋寒淡笑,“行宫的厨子有好几位,有长安来的御厨,也有从江南请来的名家。知道你心向往,朕今晚让江南的厨子做了一桌子江南风味,让你尝个新鲜。”
姜雪漪属实是没想到陛下今晚叫她来会是为了这个,不禁怔了片刻,红唇轻抿,“妾身不过从前随口一提,陛下便记在心上了吗。”
沈璋寒垂眼瞧她:“朕多疼你些反是错了?”
她眸光盈盈,微微偏头过去,轻声道:“陛下这样用心,妾身觉得意外。”
其实她既觉得意外,也觉得不意外,因为陛下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
有兴致的时候能比谁都知道怎么该宠着一个女人,薄情的时候也比谁都要狠心,皆在帝王一念之间罢了。
就像如今宫里的娘娘们,哪个曾经没有得宠过又淡下来,便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须得平常心对待才好。
沈璋寒夹起一筷子送到姜雪漪碗里:“龙井虾仁,比旁的江南菜好入口些,试试。”
姜雪漪吃相很文雅,小口小口的将一筷子虾仁吃下,清甜的茶香在口腔四溢开:“是好滋味,妾身多谢陛下体贴。”
“陛下可有最喜欢的菜式吗?”
沈璋寒笑而不语,下巴稍稍一抬,尽头指着一道西湖醋鱼。
姜雪漪会意,伸出筷子夹过去:“是这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