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皇嗣,妹妹可不要胡言乱语的好。”
盈美人轻笑着说:“贤妃娘娘何须这么紧张。妾身入宫不久,许多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的,听不囫囵,这才想向娘娘多多讨教。娘娘这样疾言厉色,妾身可不敢同娘娘亲近了。”
刘贤妃眉头微蹙,语气却平静:“正是因为你入宫不久,本宫才要告诉你谨言慎行的道理。在宫里胡乱非议嚼舌根是会闯下祸事的。虽然太后喜欢你,陛下近来也多宠着你,可即便如此,你也该知道分寸,宫里因为一句话被处罚的多了去了。”
她入宫不过区区几日,连陛下和太后都没有这样冷淡的教训过她,这贤妃如今倒在太后面前摆谱给她看了。
一问起喻嫔就这么紧张,这贤妃恐怕没少在背后动手脚吧,这会儿倒装起恪守宫规的好人了。
盈美人笑意淡下去,嘴上却很恭顺:“贤妃娘娘教训的是,妾身受教了。”
太后视线仍在落在经书上,语气十分平静:“你们既是来陪哀家说话的,一来就口舌之争有什么用。”
“丹妃失子是她没本事,也没福气。先帝在时,后宫美人数十,宫里成王败寇的事不胜枚举,人人被害,人人害人,不过都是立场,论对错没什么意思。”
“能站到最后,才是赢家。”
盈美人绽开笑容:“太后提点得是。”
“如您一般站到最后,立于万人之上,那才算是真正的赢家。妾身入宫如此顺利多亏了您看重照顾,一路提携,您的恩情赏识,晚星时刻谨记在心。”
太后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缓声道:“你是哀家看重的好苗子,哀家自然希望你能得到皇帝喜爱,在后宫立足,诞下一男半女。”
“你年轻聪慧,哀家相信你不会让哀家失望。”
盈美人轻轻颔首,娇笑道:“妾身定不负太后所望。日后若妾身生下子嗣,还要送到太后身边抚养,那才是他的福气。”
见盈美人懂事,太后和蔼的笑起来:“盈美人年轻貌美,又懂得讨皇帝喜欢,哀家倒是不愁。但贤妃你,哀家就得说说你了。”
“你陪在皇帝身边不短时间了,如今膝下也只有一个公主,未免冷清,还是要多生几个,最好有个皇嗣傍身才好。”
太后笑意慈祥,脸色十分温和,似只是家中亲近的长辈一般和蔼,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架子:“皇帝的后宫人多,可合哀家眼缘的不多,你们两个懂事又孝顺,哀家是希望你们个个都好的。”
贤妃怔了瞬,低头温顺地说:“太后说的是,臣妾明白。”
宫中的嫔妃越来越多,陛下进后宫的次数却有限,恩宠分到每个人的头上就更有限了。
贤妃当然知道孩子越多越能站稳脚跟,可陛下的恩宠却不是说争就能争来的。
皇后身为中宫,每个月初一十五固定侍奉陛下的日子是不愁恩宠,可她堂堂四妃之一,陛下上次去那她安置也已经是两个月前了。
陛下不来,又怎么怀嗣?
如今又来了个不得了的盈美人,想从陛下那分一杯羹就更不容易了。
这般想着心里就有些烦躁,贤妃收回正在绣的小衣服,欠身道:“太后,臣妾宫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行退下了。”
太后轻轻点头,等贤妃快步走出长寿宫,盈美人才撇了撇嘴:“太后,贤妃娘娘怕是不喜欢妾身,这才没坐多久就走了,是不是妾身刚刚说错话了?”
闻言,太后淡淡觑了她一眼,温声道:“贤妃心思重,你日后说话办事也要周到些。重阳宴那日你表现不错,可要记得在宫里,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心神。”
“若陷入被动境地,恐怕哀家也救不了你。”
盈美人眉目一凛,顿时正色起来,低头应道:“是,妾身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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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妃不能生育的消息在宫里炸开锅,当夜注定是个不会平静的夜晚。
姜雪漪没理会宫外的流言蜚语,懒懒的倚在软塌上挑选今秋收起来的干桂花,手里的银夹子挑挑拣拣,足足筛出去了一小半,藤编的小筐就只剩下一小把。
重阳宴前,陛下曾说要来用桂花酥的。一别半个月,她这十日里每日都做好了等着陛下来,可因为盈美人的缘故,每晚睡前都是给旎春她们分食了的。
直到今日,她们亲手采摘晾晒好的桂花就剩这么多了。
还够再做一次,再一次,等这批新鲜的干桂花用完了,今年陛下就尝不到她的手艺了。
姜雪漪倒不是真的有多在意和陛下之前的承诺,也不是见不到他失落。
只是她已经应了这件事,若不日日去做,叫陛下知道她是念着的。即便没来灵犀宫的人是陛下,恐怕也是不妥。
这会儿点寝的时间已经过了,外头一直没动静,想来陛下今夜要么是不进后宫,要么就已经歇在了丹妃处。
姜雪漪将这一框干桂花放好,叫了今日当值的人进来伺候,顺便再把今日做好的桂花酥给宫人们分吃掉。
谁知还没开口,就听值守在殿门口的太监扬声传,说陛下驾到。
第45章
今日是丹妃回宫的第一日, 又是做足了月子出来的,照理说已经可以承宠了。尤其今日才听闻丹妃不能再生育的消息,又赏了那么多东西, 她原本以为陛下十有八九会歇在翠微宫以作安抚, 不想竟会这个点来了灵犀宫。
身侧的干桂花在烛光下染上一层暖色的光,今晨做好的桂花酥也在旁边搁着, 姜雪漪不禁想,陛下跟这桂花酥还是有缘分的,临了了还能吃上。
她自然的牵起笑容, 娉婷起身到偏殿门口迎接, 正见林威躬身站在前头提宫灯,陛下一路踏着夜色走来。
姜雪漪脚步轻盈,柔柔在陛下跟前拜倒, 婉声道:“嫔妾给陛下请安。”
“桂花酥已经做了好几日, 陛下可算来尝了?”
沈璋寒并不应声,神色淡沉,主动牵了她的手进到殿内, 留宫人皆在外头侍奉,肉眼可见的心情不佳。
姜雪漪笑一笑,并不追问,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跟着陛下进殿,两人一起坐在了软塌上。
桌上的桂花酥正在小案几的中间。因为已经放了一天, 颜色不如晨起刚做好时那么色彩诱人, 也不够酥脆芳香。可单单看精致的摆盘和每个都几乎一样的形状,就知道做的人是用了十足十的耐心的。
沈璋寒垂眸盯着那盘桂花酥和一小筐干桂花了半晌, 不声不响地伸手捏起一块搁在嘴里,下一瞬就有酥香甜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
他同她的约定, 即使他没能早早的来,她也一日不落的完成。
沈璋寒将一整块桂花酥吃尽,喉头轻滚,说道:“你的手艺是好,这桂花酥也做得好吃。”
桂花酥晚上吃略油腻,用过后口中不清爽,姜雪漪细心的奉上一杯淡茶,柔声:“陛下喝盏茶顺顺吧。这叠桂花酥已经放了一天了,不如刚做好时那么美味。陛下若是喜欢,嫔妾明日做好了让人送到勤政殿去,也能填填肚子。”
沈璋寒喝下茶水,温声:“前几日朕就记得你说要亲自做好了送去,怎么只一直做了等着朕来,朕不来你也不送去?”
姜雪漪弯眸轻笑:“盈美人初入宫,陛下又喜欢,嫔妾怕送得不是时候,反而误了您。倒不如等您想用的时候过来,嫔妾就不用瞻前顾后的了。”
“盈美人是太后看重的人,朕得给太后颜面。”
沈璋寒做任何事都不喜欢和女人解释,但他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没说旁的,可也透露出了足够的信息让姜雪漪知道,盈美人是太后当众花心思抬举的人,陛下是孝子,又是一国之尊,不论这盈美人是否合他的心意,都不好拂了太后的面子。
姜雪漪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更不会因这点区区小事就使性子。
对于陛下这样的人而言,肯这样纡尊降贵的解释一句就已经十分难得了,对于不得不为之的事情多做纠缠,便太愚蠢。
她轻笑着摇头:“陛下做什么自有您的道理,嫔妾都能明白,陛下不必担心嫔妾会胡思乱想。”
一入温柔乡,沈璋寒沉抑了一整日的情绪终于在姜雪漪这有了几分纾解。
宫里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女人,可如她一般温柔解意,让他感到轻松和放心的也只有她了。
沈璋寒朝她伸出一只手,示意她靠近过来,紧接着就将她圈在了怀里。
他下意识摸上姜雪漪的小腹,声音又轻又淡,听不出是期待还是失落:“柳贵人有了身孕,潋潋什么时候能有?”
姜雪漪怔了一下,转头轻声:“陛下常来灵犀宫,总会有的。陛下很喜欢孩子吗?”
“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沈璋寒抚摸她小腹的动作渐渐停下,不知是在想什么,沉默了良久。
他淡淡道:“既然是皇嗣,朕自然都是喜欢的。”说罢,却把手挪了位置,移到了她的腰间。
姜雪漪察觉到陛下的转变,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偏偏今夜陛下会和她说子嗣的事情。
丹妃从微时陪在陛下身边,到如今已经数年,难得怀子却一朝滑胎,从此再无生育的可能。
她失去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孩子,还是陛下的孩子。
即便陛下对丹昭容的宠爱或许并非像旁人说的那般深厚,可即便是一只小猫小狗陪在身边十年也有感情,尤其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今日那般厚赏丹妃,除了安抚之意,想必陛下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若一个人能陪在姜雪漪身边不离不弃十年,即便他是姜雪漪最不喜欢的那种人,她也会好生相待,希望他事事都好。
正是因为不好受,才会不忍见到她,转而来自己这里寻些慰藉。
但即便陛下在她这,这也是陛下和丹妃两个人之间的事,她的身份不宜插嘴,所以只要在这时候静静的陪着就好。
姜雪漪没说话,只是双手搭在陛下的手上,温热的掌心轻轻摩挲,虽不言语,却充满了宽慰和爱护之意。
沈璋寒抱着她的腰肢,感受着姜雪漪在怀中踏踏实实的温度和触感,心头萦绕不去的乌云不知不觉淡去几分。
今日听闻丹妃以后不能再生育,他先是一怔,紧接着看到丹妃满含泪水和绝望的眼睛,心里顿时涌上数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将心口沉甸甸的压着。
当初即便是丹妃失子,他也只是感觉到不悦和些许怜悯,并未让他十分在意,可真正知道她再也不会有孩子的时候,那种愧疚的滋味才真切的笼罩在心头上,挥之不去。
丹妃出身低微,粗鄙无礼,登不得大雅之堂,他比谁都清楚。他也清楚即便是生下孩子让她抚养,定也抚养不出什么好苗子。
可他也知道她多么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知道她为了生子喝了多少调理身子的苦药,看了多少位名医。
太医说她好好调理会有的,他就从未在意过。即使是得知她有了,又没了,他都称得上冷眼处之。
可不过一次小产,竟掐断了她所有的愿望和退路。
沈璋寒纵然生性薄凉,可这次他也无法全无所谓的泰然处之。
对于宫中的子嗣,沈璋寒的心情算得上复杂,但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念头,或许也是历代皇帝都会有的心情。
重视有之,片刻的喜爱有之。
可孩子不止一个,又生自不同的嫔妃腹中,与其说是父母孩子,不如说是君君臣臣。
时刻提点着,亦小心提防着,谁也不知日后究竟是孩子还是虎狼。
先帝在时皇子夺嫡是何模样,沈璋寒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血腥厮杀,勾心斗角,什么父子手足,不过都是碍了皇位的猪狗。
他能坐上如今的皇位,那他的孩子就能反了他。
就算如今还都是小小的孩童,是他的亲骨肉,是这江山大统的未来。
可一想到过去那些,他对子嗣的情绪就更淡了,唯有如今坐稳了这个位置,握紧大权,才是最紧要的东西。
至于皇嗣,有或没有,谁生都一样。
后宫女人如云,总会留下血脉。
有便奖,无便罢,沈璋寒自问就是如此薄凉冷血。
只是丹妃再不能有子,还是让他一时心中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