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盈美人被她截了恩宠,次日陛下就让林威去请李太医给她诊脉看病,说是她身子弱,需要好好调养。
明面上是恩典,可实际上是借着恩典的由头下了她的名牒不许她侍寝。
这是敲打她呢。
盈美人自从入宫来就顺风顺水,风头出尽,宠爱不缺,又有太后做靠山,如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心里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旁人都给她送礼巴结,生怕面上跟她闹僵了,可盈美人偏不,这样才显得她不怕她。
这些贵女哪个气性不高。
喻嫔是,当初的陶贵人也是,越是高贵被人捧着就越是没吃过挂落,猛的受点绊子都自尊心受不了。
可宫里的日子就是这么冷酷,你受不了也得受。
若再冲昏头做出什么来,喻嫔和陶贵人就是前车之鉴。
天色渐渐暗下来,晚膳将至的时候,陛下的仪仗停在了灵犀宫门前。
院内的雪一直有人打扫,时刻都得腾出一条干净的道路,陛下已至,姜雪漪亲自出门去迎,落雪薄光下,她肌肤胜雪,温婉多情,格外剔透动人。
沈璋寒看着她淡笑,就见她弯眸笑着迎上来,温言软语的问:“陛下给潋潋带了什么贺礼?”
第56章
外头落雪不停, 雪花纷飞,灵犀宫却灯火通明,张灯结彩, 人人脸上带着笑, 叫人看了心里舒坦。
沈璋寒的眼睫都沾了细碎的雪点子,愈发显得他孤高清冷, 可面上却是带着淡笑的,牵着姜雪漪的手往殿内走:“这贺礼你定然喜欢。”
林威甩了拂尘示意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跟上来,等在陛下和棠嫔在屋内坐定, 两个端着托盘的小太监便跪了下来, 将手中锦盒高举,放在主子面前。
姜雪漪笑着看向陛下,眼中带着期待。
林威亲自将两个锦盒挑开, 其中一个里面是件衣裳, 另一个是支垂丝海棠花样的精雕宝石簪子。
沈璋寒身上的雪气被暖意消融,这会儿轻笑起来,倒有些丰神俊秀的倜傥:“猜猜哪个是朕准备的?”
姜雪漪好奇:“有一件是旁人的贺礼吗?”
他笑而不语, 姜雪漪先看向左手边的衣裳,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番。
华贵轻软的面料,是她从前在家中是最喜欢的缎子,上头还绣着她最喜欢的海棠,就连颜色, 也是她平素爱穿的木槿紫。
姜雪漪的手微微一颤, 在扒开针脚细瞧的时候,连嗓音都哽咽了几分:“这是……是母亲亲手做的衣裳……”
她拿起来就舍不得松手, 转眸看着陛下,柔和的声音带着颤:“陛下……”
沈璋寒见她情绪这般, 就知道这件贺礼他带的不错,温声道:“嗯,这就是你母亲为你裁制的衣裳。”
“你入宫近一年,唯有重阳大宴见过双亲一次,朕想着你会想家。姜尚书是极疼你的,每每来勤政殿议事,末了总会忍不住问你情况可好。朕感念他怜女之情,便恩准你母亲为你裁制衣衫悄悄送进来,再由朕亲自转交。”
嫔妃入宫后若想见到家人,只有几个渠道。省亲,大宴,怀嗣,可每一项都是难上加难。
姜雪漪为了家族是自愿进宫的,可她还是时常会想父亲和母亲,家中亲人。
若无恩准,外头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带进来的,更不好堂而皇之开这个先例让其余臣子和嫔妃心中不快,如今在宫里能再穿一件母亲亲手做的衣服,何其不易。
此时此刻,她无比感念陛下待她的用心,更庆幸自己这些日子煞费苦心才争取到这一份用心。
宫里的东西再好,也比不上母亲一针一线,这件贺礼,姜雪漪实实在在是喜欢。
她忍不住眼眶蓄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福身道:“嫔妾多谢陛下恩典。”
沈璋寒每每见她都是一幅温柔沉静的模样,极少见她情绪失控或是掉泪,虽说他早有预料她会喜欢,可这样喜极而泣却是意外。
他抬手去揩她湿润眼角,嗓音淡沉,却带着哄人的味道:“怎么哭了,有这么欢喜?”
姜雪漪软软嗯了一声,闷着说:“欢喜,今日最欢喜。”
沈璋寒淡笑起来:“朕的贺礼都没瞧,就说最欢喜,朕可是要失望了。”
姜尚书夫妇疼爱女儿,女儿亦眷恋家人。这样父慈子孝的画面,这些年他还是第一次有实质的感受。
总以为世人皆自私刻薄,唯利是图,不成想这世间父母对子女的情感原不是没有纯挚的,只是他恰好没碰见这样的父亲和母亲。
哪怕如今他登居高位,坐拥天下,可惜这份缺憾和恨意永远都会在,会刻在他心中的每一寸和骨髓里。
姜雪漪身上有他当初渴望却没得到的一切,有他深陷污秽时,唯一的一份幻想泡影。
只要她的温柔体贴能一直暖着自己,就好像他也拥有了这一份纯白无瑕的美好。
沈璋寒收回冷淡阴暗的心思,看着姜雪漪转身去拿簪子的模样,重新带起笑。
“朕知道你喜欢海棠花,这是尚功局用今年进贡来最好的宝石打造的,栩栩如生,价值不菲。”
姜雪漪依依不舍的将衣服放下,拿起那只宝石雕琢的海棠簪,细细看了一番。
夜间烛光下,这只簪子仿佛自带流光,稍稍一动就熠熠生辉,美轮美奂。
这簪的工艺和材料,非短短几日能完成的,可见陛下准备这份贺礼时间不短了。
她摸索着将簪子插进发间,缓缓转眸回来,嫣然一笑:“陛下,好看吗?”
沈璋寒抚掌而笑:“潋潋容色,当属后宫第一人。”
段殷凝从外头掀帘子进来,福身道:“陛下,主子,偏阁的晚膳已经备好了,可以去用膳了。”
今日是姜雪漪的生辰,陛下晚膳前来,就是要多陪她一段时辰,一道用了晚膳后入夜就直接安置在灵犀宫。
那支海棠簪用晚膳的时候她也没摘下来,既然是陛下精心准备的心意,自然要欢欢喜喜的受着才让陛下心中愉悦,以后有这样的好事更加想着她,推三阻四装贤德在这方面是不受用的。
晚膳后,姜雪漪和陛下坐在软塌上摆了棋盘下棋,楹窗半启,一抬眼就能从屋子里看见外头的雪景。
暮夜白雪,红梅金瓦。
初雪向来是好意头,又正好逢姜雪漪生辰,灵犀宫上下同沐恩德,这会儿吃了饭在外头堆雪人,陛下也不会怪罪,反而觉得热闹。
外面簌簌飘雪,屋内拢着炭盆,一室盈春,只看此情此景,也觉得无限温情了。
一盘棋下到一半,院外却突然嘈杂起来,隐隐能听到女子急切的说话声,格外招耳。
林威赶忙过去查看情况,不出一会儿便赶了回来,在窗下请示着:“陛下,云眉居的宫女来报,说盈美人身子不适,请您前去看看。”
这才刚过去几日,同样的招数就想再来一次?沈璋寒和姜雪漪都觉得愚蠢,但姜雪漪没说话,反听陛下淡淡道:“身子不适就去请太医,找朕做什么。”
今日是姜雪漪的生辰,盈美人恐怕是记恨上前几日自己截了她的恩宠,这才想在她生辰这日将陛下请走,让她也心里难受。
可时间隔的太短了,陛下又知道了前因后果,这才让李太医去给她把脉“养身子”,盈美人就这么急不可待,非要将一个手段反复的用,那也太不聪明了些。
谁知林威说道:“来报信的宫女说盈美人浑身起满了红疹子,疑是中毒的症状,这会儿已经去请太医了,连太后也惊动了。”
红疹子?中毒?
预料之外的发展,姜雪漪心头微沉,看向了陛下。今日是她进宫后的第一个生辰不假,可盈美人若是如此严重,还惊动了太后,陛下是不可能不去的了。
与其这般,还不如主动开口,多少能换回一些怜惜和体谅:“盈美人的身子要紧,陛下还是去瞧瞧吧。只是如今外头下着雪,千万要仔细着身子。”
沈璋寒将手中的白子搁下,嗓音淡沉:“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今日是你的生辰,朕答应了会陪你。你跟朕一起去看看盈美人。”
姜雪漪稍稍一怔,随即下榻福身:“是,嫔妾遵旨。”
灵犀宫和长乐宫只隔着一条宫道,距离并不远,等陛下和姜雪漪的步辇到云眉居的时候,太医也正好到了。
盈美人意外突发,即便下着大雪,可宫中伺候的宫人还是都起身候在了屋内外,一方庭院内明晃晃的,亮着灯。
姜雪漪略带担忧地看了眼陛下,跟着走进屋子里,还没掀开保暖的棉帘就听见盈美人痛苦难耐的嘤咛声。
竟有这么严重?
盈美人一看见陛下来了,立刻泪水涟涟地向陛下请安,却呆在屏风后不肯出来:“妾身如今样貌有损,无颜面圣,还请陛下宽恕妾身不能相见之错。”
沈璋寒看着屏风后的身影淡淡蹙了眉:“起些红疹子有何不敢见人的?太医已到,好好诊脉开方就是了。”
看着自己满身的红疹子,盈美人哽咽道:“妾身爱惜容貌,不想陛下瞧见妾身如今难看的样子。”
“可还请陛下替妾身找回公道,一定是有人暗中加害妾身才是。”
柔安跪在屏风侧赶紧低下头说:“启禀陛下,小主昨日还好好的,谁知今日晨起就有些皮肤红肿发痒,本以为不打紧,谁知晚上一褪衣裳就起了满身的疹子,此事并不寻常,若不当心,恐怕小主容颜有损,还请陛下严查!”
“好大的胆子,竟有人如此心机,胆敢谋害宫中嫔妃。”
柔安话音一落,太后的仪仗不知何时到了,正掀帘从外头走进来。盈美人入宫后不久就遭遇此事,太后看重她,往常慈祥和蔼的面上此时也有些不虞。
沈璋寒转身向太后请安,缓声道:“儿子给母后请安,这么晚了,外头又大雪,何须惊动了母后。”
此事,一直没说话的姜雪漪也跟着向太后请安,柔声道:“嫔妾给太后请安。”
盈美人这时候才知道棠嫔竟也来了,原本还有几分高兴她能在棠嫔生辰的时候将陛下请来,也算是扳回了一局,谁知陛下来云眉居也没将棠嫔丢下。
本就浑身不适的心情愈发沉了下去。
太后瞧了姜雪漪一眼,温声说:“哀家记得今日是棠嫔的生辰吧,这么晚了还陪着皇帝一道来云眉居,也是苦了你了。”
姜雪漪福身道:“妾身的生辰是区区小事,怎及盈美人的安危要紧,后宫和睦安宁才是最要紧的。”
她这一番话说得懂事又漂亮,太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淡嗯了一声,便扶着自己的贴身宫女韵竹的手绕到了屏风后。
盈美人一见太后便凄凄艾艾的哭了起来,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她将自己身上的红疹子扒开给太后看,太后紧皱着眉走了出来。
“盈美人身上的疹子实在是骇人,太医速去瞧瞧。”
候在门口的太医立刻躬身提着药箱去给盈美人诊治,不出许久便走了出来,向熬药的宫女要了今日的药渣。
可验完药渣神色便更古怪了,只能前去回禀道:“启禀陛下,微臣方才为盈美人诊脉后,发觉她的确脉象异常,不该是喝了补药之后的状况。但脉象并非中毒,药渣亦没有异样,不曾增减药物。”
“以微臣之见,这症状应当并非是药物所致,不是药中下了毒。”
沈璋寒平声:“既如此,盈美人情况如何?可好医治?既不是药物所致,那就将盈美人今日所用所食和接触过的东西都查验一遍,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微臣领命。”
太医下去给盈美人开方子,盈美人在屏风后委屈的哭诉道:“就算不是中毒,也定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妾身一直好好的,这几日都不曾出门,怎会莫名起了一身的疹子?定是有人要毁了妾身的容貌,让陛下再也不宠爱妾身了。”
太后开口道:“盈美人入宫时间短,在宫里并无什么仇家,谁会在这几日害她?”
她语气淡淡的,十分平静,可话中的意思却无一不是针对姜雪漪的。
盈美人入宫不过短短两个月,这几日和她起了冲突的只有姜雪漪,盈美人是太后的人,她又是陛下的新宠,这是在点她呢。
可太后话中并未明着说她的名讳,即便是想分辨几句,眼下也不是开口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