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我活着的时候和梁儿两个人度过,谁也不能将他抢走,我也要为他争取自由,不让他成为任何人手中的筹码。”
竹筠担忧道:“可您如今……您若想留下二皇子,恐怕唯有皇后或是太后向陛下求情才管用,实在不成,不如您求求棠贵嫔吧?”
“求谁,不都是利益交换吗?她们凭什么帮我?”
和顺仪任凭泪水滑落,自嘲的笑了笑:“我是不能再得宠了,可不能侍寝也有不能侍寝的好处。”
“陛下不是还会怜悯我吗?”
“就算……就算哪一日我真的不能再陪伴梁儿,我也会为他寻一个好的母亲。”
她低下头,静静的看着前方的虚无:“让他安安稳稳,健健康康的长大,别像我一样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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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大宴前正逢月初,后宫各处忙碌的很,除了各处都在往主子娘娘的宫里送月例,其余做工添物,裁剪新衣,样样都是不能少的。
翠微宫内。
丹妃坐在主殿内喝茶,红萤和秋叶从外头引着内侍省和尚功局的人过来,福身道:“娘娘,内侍省来给您送这个月的月钱了,还有尚功局给您新打的首饰并着赏下来的布料。临近端午大宴,皇后娘娘特意向陛下讨的恩典,宫里的嫔妃们人人有份,您的也是派人亲自送来的。”
在宫里头,嫔妃们每个月的月例按理都是自己派人去领取的,唯有较为得脸的才有亲自送上门的好处。
除了月例,那些衣食用度就更不必提了,都是紧着得宠的嫔妃来。
丹妃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陛下身边最得意的人,哪怕是她失子落魄的时候,好东西也是流水一般送过来,向来不缺什么。
所以今日内侍省和尚功局的人来送东西,她只觉稀松平常,虽说颜面上有光,可还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并不觉得有多值得高兴。
虽说是从未见过的新面孔,不是之前常见的副总管,但既然跑一趟,也不能让他们空手。
她转了转指尖金灿灿的寇甲,斜睨了眼:“知道了。红萤,赏吧。”
红萤给殿内侍奉的宫女使了眼色,宫女们抬步上前接过东西呈到娘娘跟前去,她才从袖口掏出两个荷包,轻轻搁在了两个太监一人手里各一个。
给得宠的主子送东西可是好差事,往往去到哪儿都能捞一笔油水,丹妃出手向来大方,他们两个这是有一回来,这会儿捧着荷包掂量掂量,喜笑颜开。
丹妃拿帕子擦了擦手,不紧不慢地挑开首饰盒子看了过去。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丹妃的脸色倏然黑了下来。
只见首饰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对金钗,不光成色较为黯淡,就连款式也没半点稀奇,也就正合她妃位而已。
陪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她的一应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最好的?不光只给了这么寒酸的两只钗,竟还是旁人挑剩下的次货,今日拿来糊弄她罢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将锦盒打翻,怒道:“大胆!尚功局竟敢这么糊弄本宫!”
丹妃气得站起了身子,余光一看旁边送来的几匹缎子,也是让人窝火:“这又是什么东西,也配拿来孝敬本宫吗?!”
“本宫何时用过这样的衣裳首饰,若穿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死!”
两个小太监顿时吓了一跳,忙捧着银子跪了下来:“娘娘息怒!奴才位卑言轻,怎么管得了这些?这些都是上面的公公和姑姑们分类挑好让奴才送的,奴才也不知给娘娘们都送了什么啊!”
丹妃冷笑了声:“难怪今日让你们两个来送,原是早就做好了作践本宫的打算了?”
“皇后是为了端午大宴的恩典才让你们赶工首饰分给嫔妃,即使拨下来的金银料子不会太多,可本宫堂堂妃位,怎么可能只分得两只钗!还有这缎子,那一匹是本宫素来喜欢的颜色?怕也是旁人挑剩下的吧!”
她越说越火大,抬脚将一个小太监踢翻了过去:“本宫平时待你们不薄!你们竟敢这样见风使舵!”
“贵妃那边给了什么?兰妃呢?荣昭仪那边,你们也敢这样慢待?”丹妃气得柳眉倒竖,胸口剧烈起伏,不曾想,自己不过是近来恩宠渐薄,大封六宫时又没得到恩典,底下这群狗奴才竟然就这般明目张胆的刻薄她。
入宫这么些年,流水一般的银子赏下去,不过是略略失势,风向就吹到别处去了。
小太监赶紧爬起来,求饶道:“奴才真是不清楚,还请娘娘恕罪啊!”
红萤上前轻唤了声,提醒道:”“娘娘。”
丹妃转身坐到位置上,抬手重重拍向桌面,冷声道:“去叫你们管事的过来,本宫今日倒要问个清楚!”
“是!是!奴才这就去!”
头次来就遇见丹妃发这么大的火气,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人走后,丹妃实在气不过,打算将这东西都摔出门去泄气,红萤忙劝着:“娘娘千万别。”
“不管底下的奴才如何怠慢,可这终究是皇后娘娘的心意,您若是看不上眼,收了不戴就是了,若这么摔摔砸砸的被人拿住把柄,岂不是又说您一个不敬中宫的罪名。”
她轻声说:“其实您何苦为难他们,两个没见过的新面孔,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推出来糊弄您的,什么都不清楚的。”
丹妃气道:“那难道要本宫什么都不说,忍气吞声了这回吗?有一次就有两次,若不治治这些奴才,本宫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就算您叫内侍省管事的和司珍都过来,得到的也会是一套含糊不清的场面话,您心里清楚才是,”红萤缓缓道,“娘娘,宫里拜高踩低的事从来不缺,您只是第一回遇见,可遇见了,不该为难奴才,而是得想办法回到之前的位置上去。”
红萤苦口婆心的宽慰着丹妃:“如今宫里的形势……您也都看在眼里。”
“皇后和贵妃身居高位各有倚仗就罢了,兰妃复宠,荣昭仪有大皇子,就连棠贵嫔也是恩宠子嗣皆在手的,恐怕生了孩子就要成新的主位了。您的宠爱在新人入宫后渐少,和顺仪的孩子也没争取到手,您该想想办法啊。”
闻言,丹妃的眼眶渐渐红了:“自从我失子,陛下虽补偿了本宫妃位,可不知怎么的,陛下似乎再也不如从前那般在意本宫了。”
“是不是我年老色衰,不得陛下喜爱了?”
红萤轻叹:“可兰妃娘娘不还是重新获宠了?咱们的陛下是多情,可凭您以前,娘娘其实不该走到今日的。”
“兰妃复宠,这几日陛下还去了和顺仪的宫里陪着用了两次膳,可见和顺仪的心思。好在棠贵嫔有孕,陛下对旁人的恩宠平平,正是您重新回到陛下视线里的大好机会。”
一无所有的感觉在此时再次清晰起来。不知怎么,红萤越说,丹妃的心里就越空荡,好像晃一晃就会跌进悬崖去。
她握紧了扶手,颤声说:“去尚食局要些东西来,本宫要亲自下厨。”
第82章
秋叶从尚食局取了丹妃所要的食材后, 一样样摆在了配殿的小厨房里头,对着走进来的红萤小声问:“姐姐可知道娘娘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也要亲自下厨做吃食给陛下送去吗?”
红萤神色略显复杂,说道:“娘娘自有她的打算, 别多嘴, 今日娘娘不管做了什么都别叫旁人知道,仔细着脑袋。”
一听这个, 秋叶立马不敢多嘴了:“是,我知道了。”
其实也不怪秋叶好奇。
自从丹妃入主翠微宫,不管发生什么事, 她就从来没进过小厨房。四年多的时间里, 这还是第一次。
红萤是在府上就跟着丹妃的旧人,陪在丹妃身边十年,早在丹妃刚被陛下收为侍妾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伺候, 对丹妃和陛下之间的事, 不说了如指掌,可身为丹妃最信任的人,怎么也能猜个七八分。
丹妃最开始伺候开府的陛下时, 整个皇子府十分冷清,统共也没几个下人,因此虽是侍女,可衣食住行样样都要亲力亲为。
许是人人都知道娘娘和陛下之间的从前不算光彩,陛下也十分忌讳这个, 所以丹妃从来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和陛下之前的旧事。
可日久天长总有发牢骚的时候, 这么一来二去,也听娘娘提过一嘴。
说是以前在皇子府上, 一日三餐几乎要她来做,不然就没得吃。干粗活干久了, 手不知粗糙成什么样,还烫了好些个泡,养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比不上那些自小养尊处优的贵女。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陛下得到太后的重视,为他迎娶如今的皇后才好起来。
所以日子一好起来后,丹妃便极痛恨干活,尤其是下厨。今日若非是受了刺激,恐怕她是怎么都不肯再做样的事的。
片刻后,丹妃红着眼睛将小厨房的人都撵了出去,独自一人在里头忙活,等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提好了食盒。
红萤重新为丹妃更衣梳妆后传了步辇过来,载着娘娘去勤政殿求见陛下。
勤政殿前,林威一见是丹妃来了便进去通传,沈璋寒正批着折子,听是她来了,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起来。
虽有些不喜,可他也大致猜得出丹妃为何来,思衬片刻,到底还是让林威去将丹妃叫了进来,随后搁笔起身,站到了窗前。
不出多久,丹妃提着食盒缓缓走进来,先是低头向陛下行礼,可刚一开口,话语就带上了些许哽咽:“臣妾……给陛下请安。”
沈璋寒偏头瞧了她一眼,眼神略略扫过,有些意外:“少见你穿的这样素净。”
“朕知道你喜欢偏红黛粉这般色彩秾丽的宫裙,怎么今日改性子了?”
丹妃忍着眼眶里的泪水,福身道:“臣妾这些日子好好反省,觉得从前辜负皇恩,做事太张扬,恐惹了陛下不喜。今日来求见您,为了让您知道臣妾的决心,这才如此打扮。”
沈璋寒虽不觉得丹妃会转性,可她既然愿意做出这幅样子,也就不戳破她的心思,淡嗯了声。
今日提着食盒来的,恐怕是知道这些日子恩宠少了心中慌张,又见兰妃复宠,这才寻了办法过来让他重新记得还有她这么个人。
他转身坐到软塌上去,丹妃急忙抬步跟上,可提着食盒唯唯诺诺不肯出声,沈璋寒见她模样,问:“带了什么?”
丹妃不语,他猜出缘由,脸色淡下来:“你们都出去伺候,留丹妃一人在此即可。”
待宫里人都走尽,丹妃才上前将食盒搁在了桌案上,从中端出一份略显粗糙的点心来。
沈璋寒一看,神色便沉了下去。
玉盘里摆着五六只兔子模样的面点,个个模样皆不同,一眼就看得出制作之人的手艺不佳,可虽十分难看,却有浓浓的香甜奶香,上头还缀了干桃花的花瓣,十分用心。
这点心的手艺虽粗陋,比不上尚食局的精巧入眼,可沈璋寒却对它再熟悉不过。
他声音顿时冷下来:“朕之前跟你说过的,你是都忘了。”
知道陛下一定会生气,丹妃早就有所准备,她立刻跪下,哽咽道:“臣妾知道陛下不喜臣妾来勤政殿,也知道您不喜看见……看见任何和从前相关的事物,将这些都视为污浊卑劣不堪的象征。”
“可在臣妾眼里,和陛下从前的那段日子纵然艰难,却是人生中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闻言,沈璋寒眼底的薄凉稍稍淡了一分,可偏过头不去看她,面上更多的仍然是不悦。
丹妃抬手去抓陛下的衣角,不禁泪流满面:“还记得以前,臣妾刚伺候陛下的时候,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臣妾手脚粗苯,什么活都做不好,经常将饭菜做的不是糊了就是咸了,您虽然不高兴,可从来不会怪罪臣妾,反而每次都会用完……臣妾还记得夜办给您添蜡烛,记得您对臣妾说过的每一句话,也记得臣妾入水救您之后昏迷,您抱着臣妾,在耳边说不许臣妾死的样子。”
“陛下,臣妾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一辈子出身卑贱,为奴为婢,现在虽因为陛下成了主子,享受着您给的荣华富贵,可那些过去在臣妾心中还是最珍重的回忆。也是因此臣妾才知道,就算您后宫的人再多,您对臣妾的粗鄙不堪再不满,再不喜欢,臣妾始终是不一样的。”
她颤巍巍的攥住龙袍衣角,小心翼翼哭诉道:“臣妾自知出身低微,与陛下是云泥之别,臣妾也从来都不是您喜欢的样子,不得您真心的喜欢,可这些年的相伴,您怎么也是可怜臣妾的。”
“您还记得兔子糕吗?臣妾以前只能用厨房攒下来的面粉做,没有牛乳,也没有糖,做的寡淡无味,可您还是会吃下一个。后来太后为您许婚皇后娘娘,皇子府变得焕然一新,臣妾就往里头兑了好多好多牛乳和蜂蜜,还放了桃花上去,您当时吃了好几个,还同臣妾说,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拨云见日,重见光明。”
过去的一幕幕如走马灯在脑中闪过,那些卑微的,被人践踏的过去,从来没有在他心中被淡忘过。
正因忘不掉,他才格外厌恶想起那样不堪的自己。可正因过去深陷泥沼,挣扎求活,唯一在他身边的,还是丹妃。
沈璋寒垂眸深深的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语气却生硬冷淡:“朕跟你说过许多次,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朕承诺过许你一生荣华富贵,站在人前,不必为奴为婢。你只需安分守己,在后宫不要兴风作浪,其余一切,朕心中自有数。”
丹妃哭红了眼睛,看着陛下冷淡的模样,只觉得心灰意冷。
她是粗陋无礼不假,可她所言字字属实,都是发自肺腑。
过去和陛下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又苦又难,陛下对她也从来都是冷脸,可在她心里,却是那么那么的幸福,不像现在行走在万丈悬崖,心中空落落的。
那时的陛下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冷漠多疑。
虽然寡言沉默,骨子里极为骄傲脆弱,打心底厌恶她这般低贱的人,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受过创伤的少年而已,再如何,也总有打开心扉的短暂瞬间。
现在的陛下……离她越来越远,不知从何时起,她看见陛下只有畏惧和紧张,再也没有之前的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