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腹中的这个孩子……她希望是个皇子,这样以来,她就不必每日汲汲营营的盘算,也能稍微松口气了。
这时候,门外的宫女入内向皇后阐述云华宫发生的事情后,皇后的脸色倏然一变。
郑氏陷害纯才人被赐死不足为惜,纯才人不得陛下的恩宠也不要紧,可李贵嫔被陛下去掉了协理后宫之权就算了,陛下居然转头给了他棠昭媛。
棠昭媛……今日只是过个生辰,陛下竟又是晋位又是分她的宫权,纯才人一个怀着孕的受难嫔妃都未见有她这么风光。
陛下之前不是并不属意将宫权给她吗?不是也担心宠妃当道,有碍朝堂?
是因为过去了一年多,她一直表现的十分谦逊温和,还是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
皇后手中握着的选秀名册突然变得不知道多碍眼,她紧紧攥着,一时气血上涌,指甲险些把名册抠烂。
宁贵人转头看着她,嗓音清冷婉转:“堂姐,你怀着身孕不宜动气。”
“我在闺中时就听父亲说过,堂姐是最沉得住气的人,怎么今日一听棠昭媛得权就如此大动肝火。”
“宫里这么多女人,沉沉浮浮,来来去去,您永远都是唯一的皇后,不是吗?”
芷仪忙端来一杯宁神茶让皇后喝下,她才深呼吸几口缓缓平复了心情。
从前宫里的形势再乱,但终究是多方势力混杂,她只需要高坐钓鱼台,彼此制衡调节着,就能稳坐中宫。
可如今的形势早就已经变了,棠昭媛成长的实在太快,心思又实在太深太多,皇后不得不忌惮。
她还记得当初她十分看好棠昭媛,觉得她聪明、懂分寸,一定会是这一批新妃里走的最远的那个,这才对她时有提点,时有恩赏。
不图能收服一个聪明的人为自己所用,起码短时间内,她该懂得投桃报李,心向着自己这边。
没想到,棠昭媛岂止是聪明懂分寸,她还太懂得藏拙,太懂得拿捏人心,一幅温和谦弱的模样连她都骗了去。
皇后很清楚,棠昭媛和宫里的其余女人,甚至哪怕是丹妃都不一样。
她不知道棠昭媛究竟怎么做到的,可能让陛下这样的人为她一再破例,一再抬举,又岂是池中物吗?何况她背后还有偌大一个姜家,一个聪明健康的皇子。
皇后从来没有如此有危机感过。
如果她一直没能有一个皇子,假以时日,太子之位是不是就会落到三皇子身上?
哪怕她知道以后的时日还有很长,一切都可能会发生改变,可她不能不着急。
她害怕了。
那么多貌美如花,年轻的美人都没能让她如此稳重的人感到害怕,无非因为皇后觉得没有人能威胁到她的位置,可当她最在意的后位都仿佛岌岌可危的时候,她不可能不害怕。
纯才人和郑氏是她以前推出去分宠所用,不图她们能多聪明,多和自己一条心,可宁贵人不是。
她是赵家人,身上流着赵家的血,她们才是同一阵营,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皇后抬眼淡淡的看向宁贵人:“我是中宫皇后,这一点不会改变,也绝不能变。”
“棠昭媛初领宫权必定手忙脚乱,三皇子又尚且年幼,她分不出什么心神,新人入宫前这段时间是你的机会,你要牢牢把握住,别让我失望。”
第119章
从凤仪宫出来后, 浅淡的夜色已经降临,将落雪的红墙金瓦上覆了一层似银似蓝的薄光。
宁贵人捧着银丝手炉走在宫道的中央,脚下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扫去, 平坦宽敞的间道两边堆满了雪, 宫女太监见是她走过来,站在墙根手拎扫帚向她低头行礼。
入宫已经两个半月了, 南四宫的这条宫道是她走得最多的一条。
可这些日子以来不管走多少次,每每踏上,还是让她有难以融入的陌生感。
皇宫富贵迷人眼, 这里也的确处处都和父亲所说的一样, 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而她,要侍奉那个最尊贵的人,和她血脉相连的堂姐——当今皇后一起, 身居高位, 诞下皇嗣,维持她们赵家的荣耀。
她出身赵氏,有一个做皇后的堂姐, 父亲和赵国公又是亲兄弟,满长安这么多名门贵女,她在里头也是一等一的要紧。
如果不是因为这位堂姐的一封家书,她原本可以有顺遂的一生,在浩荡皇恩下不必去参加选秀, 可以选一个门当户对, 自己又心仪的郎君共度一生。
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个人的心意从来都不是最紧要的,整个赵氏能否过得好才是。
哪怕出身名门, 哪怕品貌可堪,她的命和那些所谓的卑贱之人也并无什么两样。命运如何, 都在旁人转念之间。她不过是家族手里一枚可用的棋子,说她和堂姐姐妹情深,那她就要入宫,说她心慕陛下,那她就得心慕陛下,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毕竟,在他们眼里,有堂姐照拂,有赵家做后盾,入宫为嫔为妃才是最好的出路。
天下男子,又有谁能比陛下更尊贵?
其实宁贵人不是不知道家中的考量,也不是不愿意入宫。
她也清楚,自己和皇后身上都流着赵氏的血,她们的利益死生相关,哪怕她和皇后之间差了十几岁,根本没什么姐妹情谊,但她们身后都是赵氏,都有父母亲人,不论如何,她们一定是站在同一阵营的。
宁贵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争宠,得宠,生子,晋位,成为宫里另一个高位。
她也会这么做。
但她还是有些不甘。
不甘心真的一辈子乖乖听话做个傀儡,不甘心事事都要听人摆布。
就算她只能走上这条路,那她也想用她自己的节奏和方式,而不是事事都听皇后的。
如今陛下才给了棠昭媛协理后宫的权利,又借机给她晋位份,这说明陛下眼下正是对她上心的时候,她在这个节骨眼去争宠,不光会碍了棠昭媛的眼,也会碍了陛下的眼,何必呢?
再说了,非得要赶在新人入宫之前得宠才算好吗?
若想趁乱而起,非得打破了如今这个双方对峙的局面才行,如今静待机会才是正理。
既然都是为了赵氏的荣耀,只要核心不变,具体怎么做,她那堂姐也管不着。
雪不知不觉的停了,宁贵人一抬头,竟然已经走到了长乐宫门口,长乐宫的紫金门匾上积了些许雪花,让她很想伸出手抚一抚。
旁边的未央宫内隐隐传来说笑声,是陛下和棠昭媛。
处理完纯才人的事后,陛下就牵着棠昭媛回宫继续过生辰去了。
见小主驻足,饮夏小声问:“小主,方才皇后娘娘说,您要在这个时候得宠,争取恩宠越过明年入宫的新人。您可要借机求见陛下?若是说想给昭媛娘娘贺寿,许也说得过去吧?”
宁贵人收回思绪,淡淡看了饮夏一眼:“你当陛下和棠昭媛都是傻子,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去。”
她拂去肩上雪,头也不回地进了长乐宫:“不光今日不去,明日,后日,我都不会主动去见陛下。”
“什么时候陛下主动召见,我自然好好表现就是了。”
“去将我的琴取来,等会儿我要练琴。”
-
未央宫内,沈璋寒牵着姜雪漪的手重新回到殿内,方才在云华宫的不悦才稍稍褪去了些。
姜雪漪今天毕竟是得了大好处的,她知道陛下心情不佳,十分主动去耳房泡了杯冷梅茶,端过来搁在了沈璋寒跟前:“陛下尝尝,看看滋味如何?”
见陛下端起杯盏,她方托腮看着陛下,笑着说:“茶叶用的是陛下才赏的雪顶含翠,取梅花上的雪水作汤,捣碎的梅花汁子点缀,喝起来清冽静心,幽香阵阵,别有一番滋味。”
“陛下觉得怎么样,可要品鉴一番?”
沈璋寒细细喝下半盏,果然如同她说的那般,梅香清淡,茶香沁鼻,回味甘冽。
他记得她喜欢花。
喜弄风雅之人,将花的妙用学了个精,夏有荷花酥,秋有桂花糕,冬有梅花酒,他倒好奇了,春有什么?
沈璋寒点点她白皙额头:“是好滋味,又有巧思,在旁人那喝不着。”
姜雪漪弯眸笑:“这样珍贵的雪顶含翠,陛下独独赏了潋潋的,旁人没有这么好的茶叶,当然做不出一样的茶。”
“这都是陛下偏心潋潋。”
她稍稍外头,一双盈盈妙目波光流转:“陛下喝了半盏,这会儿可清心了吗?”
沈璋寒淡淡扯唇笑了下,勾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将她环抱在怀里:“有你在,朕自然清心。”
“郑氏陷害纯才人一事本不算什么大事,还不至于让朕不悦。朕只是不满偏偏是今天。”
姜雪漪当然知道陛下在遗憾什么,可一男一女在一块儿,有时候明知故问也是一种情调,她娇懒地勾住他的脖子,清婉的声儿软软的:“今天怎么了?今天陛下不想处理后宫的勾心斗角吗?”
沈璋寒揽住她细腰的手更用力了些,让她的身子紧紧的贴在他身边:“不老实。”
“还不是因为今日是你生辰。”
“朕本想好好陪你过一天,不想还是被宫中琐事打扰,扰了朕和你的心情。”
姜雪漪将头轻轻靠在陛下胸膛,柔声道:“臣妾不觉得委屈。”
“陛下这不是去哪儿都带着臣妾了吗?李贵嫔有错,您便抬举臣妾协理后宫,又晋了臣妾的位份,今日虽是纯才人遇害,可却再没人能比潋潋还风光了,不是吗?”
“陛下给潋潋的已经这么这么多了,您的好,潋潋怎会没有看在眼里?潋潋从不会觉得有您陪在身边的日子不够完美,唯独担心的是陛下会不会因此难做。”
“难做?朕有何难做。”
沈璋寒低笑了声,语气却淡淡的:“李贵嫔不堪大任,后宫中论性情,论位份,无人可担此重担,朕瞧你最合适。”
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姜雪漪:“协理后宫不是易事,你不喜欢?”
"宸儿如今不足一岁,朕也思量过你既要处理后宫琐事又要照顾宸儿会不会自顾不暇,你若难办,朕再寻个稳妥人接手便是。"
协理后宫固然不容易,可权利一旦在手,谁会轻易往外推。
沈璋寒知道,姜雪漪从来都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
后宫虎狼环伺,勾心斗角,她却能一路走来看似无波无澜的站稳脚跟,又生下宸儿。
外头人人都说是她福气好,出身好,又得了自己的宠爱,可沈璋寒自小看透深宫,知道表面看起来唾手可得的一切,背后要付出的可不只是小心。
沈璋寒固然喜欢她温柔似水,喜欢她风雅情致,喜欢她看向自己时永远温柔包容的眼神。
可能在他身边宠眷不衰近三年,不仅仅是因为美貌,因为家世,更多的是因为她聪明,懂分寸,护得住她自己。
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装得懵然不知;什么东西不该要的时候别要;一件事该怎么样做才能做得漂亮。
她永远都知道一件事该怎么做才能讨他欢心。
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喜欢权势?
聪明,但别自作聪明。
有野心,但别把野心摆得太明显让他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