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滴在银色锦衣上,如梅花雨落。
回到马车上,凌云声音发颤,慌乱不已,“公子受伤了。”
沈栩靠在车壁上,在马车驶出后,使劲儿按了下掌心的鞭伤。
鲜血四溢。
“公子?!”凌云呆住,完全不懂公子为何要自虐。读书人要执笔的,怎可伤了手?
伤口的血喷溅而出,沈栩咬了咬腮,疼得腮帮发颤,“调头去季家医馆。”
“啊?”
“季家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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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晌秋高气和,亢爽沁凉,医馆内满室飘着药香。
季绾正在诊间为德妃配置疏通郁气的丸药,忽见一个白胖的小厮跑进来,嘴里含含糊糊,快要哭鼻子了。
“救命!大夫救命!”
听出来者的焦急,季绾猛地站起,快步迎上前,却在瞧见血染衣衫的沈栩时,缓下步子。
外间的何琇佩皱起眉头,迎不是,撵不是,一时没了主意。
实在是看沈栩伤的太重。
凌云扶着沈栩走向季绾,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急切的求助目光不像是演出来的。
不知沈栩遭遇了什么,可伤情是事实。
“扶进来吧。”
没多少情绪地留下一句话,季绾转身走进诊间。
沈栩疼得手筋抽搐,勉强走进诊间靠坐在门口,俊逸的面庞失了血色,苍白病态。
季绾端来一盘子处理外伤的工具,淡淡问道:“还能摊开手掌吗?”
听见她的声音,仿若一记暖流涌入干涸的心田,他点点头,强撑着摊开右手掌心。
赫然呈现一条血淋淋的鞭伤。
血凝固了大半,血肉模糊。
季绾扯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地处理伤口。
何琇佩走进来,无法释然宿怨,没有上前帮忙。
看大夫一点儿也不温柔,凌云担心公子疼晕过去,焦急地撸起袖子,“公子咬吧。”
沈栩没有咬,承受着十指连心的疼痛,悄然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绾起的发髻宣示着她已为人妻的事实。
他已接受却无法释怀的事实。
如今,连打量都变得奢侈。
季绾处理得细致,即便察觉到男子的目光流转在她身上,也没有抬眸,等处理完毕,她写下药方递给凌云。
“清水熬制半个时辰,九日的量,每日三次。包扎的伤口两日后换药,伤口不深,没必要来医馆,让府中侍医处理即可。”
随后看都未看沈栩一眼,走到铜盆架子前净手,“出去结账吧。”
沈栩没有立即起身,“旧识一场,算便宜些。”
凌云诧异地看向自家公子,心想没必要在这点小钱上节省吧。公子自从来到太师府,从没对仆人吝啬过,不至于在医药钱上讨价还价啊。
虽说这位医女是......
凌云忽然反应过来,公子是在故意没话找话啊!
作为跟班,他能怎么着,只能附和,“大夫,能便宜些吗?”
季绾回到诊台,一言不发,逐客之意明显。
被无视,连凌云的自尊心都在作祟,何况是沈栩呢。
可双脚像是灌了铅难以行动,沈栩垂头静坐,最终由凌云搀扶着起身,慢慢离开诊间。
外间传来何琇佩没好气的声音——
“等等,找零。诶,别走啊!”
季绾继续捣着药,见母亲拿着二十两银锭子走进来,并不诧异。
沈大公子今非昔比,出手阔绰,再不是为了给她买伴手礼而节省下路费徒步百里回城的穷小子了。
傍晚,季绾回到沈家,君晟还未归。
明日齐伯的学堂正式开课,季绾打算去帮忙,负责学子们一日的餐食。
齐伯招收的都是些贫寒学子,有两个流浪儿会住在书肆里,季绾想着给私塾聘个杂役,能帮齐伯节省不少精力。
将物色杂役的事交给蔡恬霜,季绾去往前院用饭。
一家子围坐在一起,乔氏让今日掌勺的馨芝给君晟单做出两菜一汤。
“家里买了温盘,将做好的饭菜放进去吧。”
馨芝应了声,继续忙碌在灶台前。
除却馨芝,今日掌勺的人还有杨荷雯,她脱去围裙,坐在儿子沈大宝的身侧。
“四弟每日早出晚归,经常在外面应酬,用不着给他单独准备饭菜吧。真要饿着肚子回来,吃口剩饭也无妨吧,大郎和二郎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谁比谁金贵呢?
杨荷雯最讨厌婆母的偏心,以前对沈栩,如今对君晟,都是最小的那个吃香。她家大郎注定做牛做马吃力不讨
好呗!
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女人的委屈和火气,季绾点点头,“从明儿起,前院不用给安钰备餐了,我们开个小灶就是。”
君晟日理万机,案牍劳形,季绾觉着,怎么着也得让他吃上营养均衡的热乎饭菜。
“麻烦什么?不必开小灶!”乔氏用公筷给季绾夹了一只酱鸡腿,恐君晟从季绾这里听到不好的话而心寒,“绾儿多吃些,争取早日备孕。”
沈大宝盯着鸡腿,“奶奶,大宝也想吃。”
今日只炖了一只鸡,一个鸡腿分给了季绾,另一个正被潘胭夹住,想要夹给自己的女儿,闻言,潘胭筷子一转,放进了大宝的碗里。
“大宝吃。”
沈大宝仰起小圆脸,朝潘胭笑了笑。
一旁的沈茹茹看着堂哥碗里的鸡腿,噘了噘嘴,却没有哭闹,习惯了礼让。
小小年纪,也能感受到自己娘亲在家中如履薄冰。
季绾已咬过鸡腿,自然不能将吃过的鸡腿再夹给小妮子。
用过饭,季绾回到新房沐浴,之后等了许久也不见君晟回来。
子时,她吹灭烛台,躺进帐子。
君晟回来时,看向漆黑的东卧,见隔扇留有一条窄缝,微扬眉梢,轻轻拉开门走进房中。
月光莹莹浅柔,照射在垂落的喜帐上。
君晟挑开帐子,看了好一会儿,抽走少女手里的拨浪鼓,递出自己的食指。
沉睡的少女无意识地握住,揣进自己怀里......
睡梦中,一道身影纵马而来,向她递出手,伴着温暖的光。
她被拉上马背,驰骋在光影急速的黑夜中,未有颠簸感。
恬静的面容浮现淡淡的笑,她无意识蹭了蹭男人的手臂。
手指被起伏的软玉山峦压住,君晟微僵整条手臂,试着抽出,却被少女紧紧抱住,浑似万丈高山压来。
喉结不可抑制地上下滚动,君晟呼吸略重,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入手一片绵软。
他别开脸。
绵软尤在。
不是无法抽出,是不想弄醒她,亦是意识滞了后。
可理智尚在,他慢慢摊开手,明显感觉那绵软在掌心回弹了下。
小念念长大了。
过了好一会儿,待察觉少女没有醒来的迹象,他一点点抽回手臂,将拨浪鼓重新塞回她的手里。
合上门扇,他走出新房到小院里透气,明月姣姣,他坐在石桌前盯着自己的掌心。
蔡恬霜从外面回来,手里抓着一把糖果,冷不丁见到院子里坐着个人,吓得打起嗝。
三更半夜的,大人怎么不回屋休息?
不会被绾儿赶出来了吧?
这可稀奇!
蔡恬霜蹦蹦跳跳走过去,递出手里的糖果,“路上买的,大人尝一颗?”
十五岁的小丫头,地地道道的街溜子,还是戒不了糖的街溜子。
结果糖没送出去。
她面对君晟,剥开一颗扔进自己嘴里,忽然想到什么,小声道:“大人,今日沈栩右手受伤,去了季家医馆,找绾儿包扎的伤口。”
随即叙述起事情的经过。
不愧是探知消息的高手,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还原了一番。当时马厩附近停靠了不少官员和举人的马车,目击者不算少。
君晟“嗬”一声,笑意幽冷冷的,从蔡恬霜手里拿过一颗糖。
“夜深了,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