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绾走到君晟身边, 拉了拉君晟的衣袖, 在两个高身量的男子面前显得玲珑娇小。
“别生事,会让老夫人和太师为难的。”
君晟放柔语气, “好,听夫人的。”
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得,季绾眨眨清澈的杏眼,不打算计较他昨夜的“无情”了。
假夫妻也不该有隔夜仇。
看她温软的模样,君晟提了提嘴角。
你侬我侬的小夫妻,刺痛了沈栩,他别过脸,舔了下干涩的唇,今日体力、心力皆耗尽,没精力再做绿叶衬托他人花田。
陌寒去而复返,递上两坛酒,没有惊动沈家任何人。
君晟接过,转送给沈栩,落在季绾眼里温和宽厚有肚量。
当着季绾的面,沈栩努力维持着风度,不与君晟撕破脸,是以,在君晟递上酒时,他伸出左手去接,却被避开,不得已又换了右手。
再次被君晟紧紧握住。
这一次,他也较起劲儿,与君晟较量着力气。
两人手背均暴起青筋,弯曲的骨节发红。
可毕竟沈栩掌心旧伤未愈,僵持之下,结痂的伤口渗出血。
旧伤迸裂,疼痛翻番,顺着伤口蔓延至手臂、肩头、侧颈,连带着面庞微微抽搐。
或许是在季绾面前,自尊作祟,沈栩没有抽回手,忍着剧痛不服输。
君晟面上云淡风轻,下手毫不含糊,捏得对方指骨咯咯作响,在分开的一刹,掸了掸沾血的手指。
沈栩的血。
沈栩同时收回手,拎着酒坛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掩在衣袖下的手止不住颤动。
罢了,何必逼自己做怅望失意人。
留意到两人手上的血迹,季绾摇摇头,刚要迈开步子,被君晟拉了回去。
见状,陌寒默默退开。
四下无外人,季绾仰头问道:“交换身世那会儿,你为何逼沈栩做出选择?”
君晟面不改色,“一看他就像负心人,我不想你受骗。”
“初见面,你就知道护我?”
君晟默了默,没有接话,视线掠过她的肩,看向沈栩远去消失的方向,“他还在偷看。”
“不能吧......”
季绾对沈栩还算了解,那人应该没有窥视的癖好,可也说不准,毕竟不是完全了解,否则也不会被耽误这些年。
“我们进去吧。”
“不急。”君晟抬手捋她额头碎发,划过眉梢、颞颥、雪腮、下颏,眸光渐渐温柔,“再气气他。”
“啊?”
季绾迷惑之际,被抬起下颏,一张俏颜在男人的虎口里绽放。
她瞳孔微张,映出男人渐近的面庞。
皮肤在余霞中细润玉白,看不出毛孔,五官精致到挑不出瑕疵,若非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他的双眸太过幽深,叫人窥不出端绪。
季绾意识到他是想用上次在太师府的方式气沈栩,可太师府好歹是私人府邸,这里是巷子,随时有邻里经过。
“别......”
“念念,他在看。”
君晟以虎口托起她的脸,又以食指和拇指轻掐她的腮,稍一用力,就将那张紧闭的樱唇掐开一条缝。
朱唇皓齿,云鬓堆鸦,花容玉貌好颜色。
眼前的俊脸一点点放大,季绾推也不是,迎也不是,被一茬茬清冽的气息包裹,她紧闭上眼。
也好,若这样能让沈栩死心......
被沈栩纠缠到生出厌烦的少女攥紧自己的裙摆,在懵懵懂懂中等待着什么。
可唇上没有袭来预想的触感,耳畔倒是传来一声轻笑。
“念念在乱想什么?我不是随便的人。”
君晟贴在她耳边,视野里早已没了沈栩的身影。
沈栩打从转身就没有逗留,更没有偷窥,不过是君晟在逗弄少女罢了。
季绾睁开眼,羞色风驰云卷而来,蔓延至每一寸肌肤。她推开嘴角带笑的男人,百口莫辩。
谁乱想了?
明明是他在故意引导。
与这人越相处,越会发现他光鲜的外表下藏着渗透进骨子里的坏。
羞愤之下,自处不得,季绾越过男人,推开沈家大门,快速离去,还哪管沈栩是否在偷看,等回到新房才想起自己是要去给弟弟送书的。
算了,改日吧。
从巷子离开,沈栩没有直接回去太师府,而是乘车去往太子麾下一名幕僚的家中,托其代为转交一封信函。
当晚,馥宁公主被太子传入东宫。
兄妹二人发生争执。
“皇兄为了一个书生,要禁足我?”
“沈栩可不止是书生,他是君氏下一任家主。”@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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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馥宁公主怒形于色,太子施施然地倚坐在美人榻上,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是承昌帝的爱宠,时常在各座宫殿里转悠,极为亲人。
可此刻白猫有些炸毛,被太子顺着毛一下下安抚。
馥宁公主忍不住冷嘲:“等到沈栩继任君氏家主,小九、小十都长大成人了,皇兄不会觉得君氏的人会放着亲族皇子不扶持,来效忠东宫吧?”
怀里的白猫越发炸毛,发出了极不友善的声音,太子浑然没有警惕白猫随时会发动攻击,依旧顺着它的毛。
“小九现年五岁,小十未满百日,等他们形成气候,少说也要十年,这十年风云变幻,保不齐谁扶摇直上,谁每况愈下,我们只需谋划当下,争取最大的利益即可。”
馥宁公主不认同,“君太师是大鄞朝廷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帝师,他在君氏担任家主,就不会真心扶持皇兄,别说十年,二十年后,东宫也得不到君氏的助力。小舅舅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君氏念咱们的人情了吗?”
“为兄说了,十年风云莫测,保不齐谁每况愈下,或是权势,或是身体。”
每况愈下的身体么......馥宁公主怔住,良久,垂下眼帘,弱了气势,“皇兄要亲手栽培一把利剑,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沈栩该给皇兄磕个响头。半路父子,想来也没多少感情。不过,他可知晓皇兄的良苦用心?”
“这事不急,待沈栩在黄榜上名列前茅有了威信力再说。没有威信力的棋子形同废棋。”
太子松开手,任白猫跳在地上,哧溜跑出殿门。
馥宁公主接过宫侍递上的糖水,搅拌两下,放在了角几上,意有所指地挑起眉,“所以我也是皇兄的棋子吧,还要被禁足。”
“馥宁,母后教诲我们,至亲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再意气用事去得罪太师府的人,包括君晟和他身边的人。”
“那个贱妇吗?”
太子晃了晃宽大的衣袂,“为兄不喜欢一再重复说过的话,懂吗?”
漫不经心的警告,如寒蝉落在皮肤上,引起丝丝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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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季绾躲在卧房没有出去,直到戌时将尽,家中来了稀客。
在馨芝的服侍下,季绾匆匆换上一套石榴裙,快步去往前院,见德妃正与乔氏坐在院子里说话。
杨荷雯、曹蓉陪在一旁,很是拘束。
金秋夜凉,德妃一袭雾紫织金长裙,外披妆花斗篷,雍容华贵,任乔氏请了几次,都没有去正房坐坐。
她是来找季绾的。
见季绾走来,曹蓉找回些场子,发挥着场面人的作用,将季绾拉至身边,“怎么才来啊?娘娘等你许久了。”
与德妃往来数十日,私下已无需见礼,但当着婆母和妯娌的面,季绾还是盈盈曲膝,恭敬道了声“娘娘万福。”
德妃携礼而来,加上身份摆在这,说出的话落在沈家人头上自是分量极足。
不同方才的客气清冷,德妃热情地拉过季绾,“本妃是受太子之托,前来替馥宁公主赔不是的。”
话落,沈家人大为震惊,一是没有听说季绾与宫里的帝女有隔阂,二是因那句“受太子之托”以及“赔不是”。
能让帝女赔不是的人,掰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吧。
季绾也有些吃惊,但仔细一想,辨析出端倪,太子肯屈尊纡贵间接替胞妹赔不是,八成与沈栩有关。
想必是沈栩对馥宁公主给予了回击,矛盾展开在了太子面前。
德妃命人抬上两大箱子珠翠罗绮,“太子的心意,这事儿咱就算翻篇了。”
太子都出面了,想不翻篇也不行,季绾点点头,没有客气退回,那样反倒拂了太子的脸面。
场面活儿做完,德妃睃趁一圈,没有寻到某人的身影,“安钰呢?”
这可把季绾问住了,傍晚带着羞愤回到新房后,她就闭门不出,没刻意打听君晟去了哪儿,或许正在书房中。
德妃虽是女客,却是承了太子人情来做和事佬的,作为臣子,即便不露面也该有所表示才是,怎可不现身?
微微尴尬下,季绾扯个慌,替君晟掩饰失礼,“他不在家中......”
没见着君晟,又与沈家人无话可叙,德妃没有久留,带着一众宫人离开,在季绾送她至巷子口时,附耳小声道:“不必记太子的好,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明白。”
德妃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却是第一次结交涉世未深又聪明伶俐的民间女子,“回吧,替本宫给君安钰带个好。”
人前“安钰”,人后“君安钰”,德妃也算是个八面莹澈之人,照顾了沈家人的颜面。
季绾目送车驾离去,才一转身,与融在夜色的男子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