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气度平平,沈大郎都会觉得对方是喝多了来闹事的,可偏偏,对方一身强大气场,难以叫人忽视,甚至生出畏惧。
三十来岁未蓄须的男子很常见,不足以判断对方身份,陌寒随沈大郎走到正院大门前,刚一开门,差点愣住,立即曲膝,“陛......”
“诶。”承昌帝拦住他,淡笑道,“微服而来,不宜声张。”
陌寒直起双膝,幽幽睨了沈大郎一眼,圣上将近四旬,哪里是三十来岁。
这不是误导他的判断。
片刻,沈家后院燃起一盏盏灯笼。
沈家人在各自的房中探头,不知夜访的客人什么来头。
君晟迎天子入后院。
君臣温言轻语的,相谈和悦。
来到新房前,承昌帝止住步子,仰头望了一眼燃灯的二楼,笑道:“不方便,就在院子里喝酒吧。”
天寒降霜,谁敢冻着皇帝,可君晟还真就顺坡下,吩咐陌寒取来竹簟,铺在后院的石椅上。
一楼堂屋内,季绾沏热茶的工夫,得知君晟没有请皇帝入堂屋,很是诧异,前几日的贺少卿可都是被请入堂屋用早膳的,即便那是寅时,可也未天明啊。
“馨芝,去请一下。”
不管君晟作何打算,她都不能失了礼数。
那可是天子,馨芝有点打怵。
蔡恬霜将点心摆好盘,拍了拍手上的屑,端起托盘,“我去吧。”
她也没见驾过,但胆子一向大,喜欢寻求刺激。
须臾,折返回来,笑道:“陛下说外面静幽清爽,适宜饮酒畅谈。”
季绾恍然,忽略了一个细节,天子金口玉言,不宜更改,君晟只是做了臣子该做的事,不忤逆天子的决定。
既然在理儿,季绾不再纠结,安心坐在堂屋等待被召唤。
或许一夜不会被召唤,但要未雨绸缪,不可让天子久等。
靠在圈椅上给自己沏了一碗茶,驱散困意,季绾没有浮躁,淡然自处,初具当家主母的气场。
门外传来天子的叹笑,几分忧愁、几分无奈,应是与喻雾冰的事有关。
香茗缥缈水汽,季绾低头吹拂,忽听蔡恬霜小声道:“咦,贺少卿也来了啊。”
季绾抬眸,是天子请来的?
必然是。
承昌帝最欣赏重用的两名年轻权臣就是君晟和贺清彦,深夜带酒出宫与他们畅饮,多半是想纾解烦闷。
可纾解烦闷不该是与友人吗?
季绾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些缝隙,望着大口饮酒的中年男子。
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在勾心斗角中辗转,再没有可以信赖的朋友了吧,所以才会与看重的年轻臣子饮酒消愁。
年轻的臣子少了年迈者的沧桑忧郁,在烦闷时,是较好的酒搭子。
然而,天子不知的是,就是这两个酒搭子,才破坏了他今夜的心情,只是得了喻雾冰偏袒,没有抖出他们二人罢了。
第54章
酒过三巡, 君臣都有些薄醉。
季绾让馨芝取来红泥小炉,煮起醒酒汤。
明日不休沐,君臣三人还要上早朝。
馨芝蹲在小炉旁看火, 小声道:“咱们备的汤,陛下未必会用。”
为君者谨慎,不是自己带来的食物,恐不会食用。
季绾朝泥炉摇着蒲扇, “备好是心意, 心意尽到足矣。”
至于帝王会不会多疑,无需她们考虑。再者, 有冯小公公在旁,会事先验毒的。
将近寅时,季绾被传唤出去, 顺便送去醒酒汤。
不再草木芊绵的时节, 朱唇粉面的女子身着茜裙, 娉婷走来,成了枯燥气候中一道冶丽景致。
骨肉停匀的美人在夤夜中模糊了面容, 身形与故旧像极。
薄醉的帝王怔怔凝望,不愿错过这抹澹艳之色。
发滞的目光最终被一道颀长身影阻断。
君晟迎上走来的季绾, 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递给冯小公公验毒。
小夫妻的身影落入帝王的眼。
“朕有时会羡慕少年夫妻的情谊。”
歪打正着的姻缘,耐人寻味。
承昌帝生在帝王家,注定与真情无缘,好不容易动了一次真心, 却是郎有情、妾无意。
君晟领着季绾来到御前。
季绾敛衽行礼, “臣妇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夜色发酵了柔情,承昌帝留在季绾身上视线微微粘稠, 直至君晟揽住自己的妻子,将人带回新房。
腰肢一紧,季绾心跳如鼓,不啻羞臊,还有不解。
是为了在天子的面前博得爱妻之名吗?
太露骨了。
季绾强忍羞涩,没有拨开男人的手,等走到堂屋的旋梯口,趁着无人注意,扯开那只手。
“做什么?”
语气里染了不自知的娇。
君晟没为自己的轻浮做出解释,捏了捏她的脸颊,转身回到御前。
季绾单手捂住侧脸,揽腰是做给外人看的,捏脸不是。
被捏的地方火辣辣的,感受到君晟赤裸裸的暧昧攻势。
寅时,君臣一同前去上朝。
看着贺清彦身上的官袍,承昌帝打趣:“下朝后,陪朕对弈几局。”
一夜未眠,案子棘手,贺
清彦苦笑,“微臣舍命陪君。”
“诶呦,陛下得珍惜龙体啊。”
冯小公公一脸的担忧,夸张至极,又恰到好处,给了说笑的天子台阶下。
将近四旬的人,一夜未眠,哪还有精力下棋。
“朕不过是逗逗贺卿,都没当真的事,瞧把你急的。”
一脸精明相的冯小公公赶忙拍大腿,“小奴愚钝。”
承昌帝朗笑,由侍卫搀扶登上马车。
君晟和贺清彦随行。
季绾送众人出家门,目送马车驶离,却在看到挑帘回眸的君晟时,瞪了一眼。
这一幕落在帝王眼里,含娇带媚。
小夫妻成婚数月,正是感情升温、你侬我侬的时候。
羡煞旁人。
**
皇后被禁足思过的事没有传开,知情者不多。
为了防止淑妃借机搅弄是非,致皇后死地,承昌帝命人将喻雾冰送去了德妃寝宫。
后宫嫔妃里,德妃在承昌帝眼中虽张扬,却懂得分寸。
这是德妃圣宠不衰的缘由。
后宫诸事,很多都会交由她来打理。
其间,首辅夫人多次来接长女回府,都被德妃打退。
有天子这层关照,首辅府也不敢轻易将喻雾冰接回去。
喻雾冰是在傍晚时分彻底醒来的,头晕目眩,抬手触碰额头时,被在德妃宫里做客的季绾拦下。
“御医为夫人包扎过额头的伤。”
季绾是德妃故意请进宫的,一来猜到喻雾冰或许有话与季绾讲,二是除帝王身边的御医,其余太医都是皇后的人,不如由自己人来为其调理。
季绾已为昏睡时的喻雾冰把脉过,确定她只有皮外伤,“伤口愈合后,可能会留下细小的疤痕。”
她说得委婉,是怕女子会介意脸上留疤。
喻雾冰摇了摇头,孤注一掷又岂会在意一道疤痕,皇后留在她身上的“疤痕”远比额头的严重得多。
此番能触动天子,全凭这道伤口。
德妃坐在一旁,亲手为她削了一个梨子,“夫人为何要故意流露对陛下的情愫?”
同为女子,感同身受,德妃不觉得一个人在经历过炼狱,身心俱惫后还能对另一个人维系一颗真心。
除非那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