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夫人心中有数,还是问道:“这个后生不曾见过,是哪一家的小辈?站到我跟前来让我看看。”
沈聿依言上前,端正行礼,再将自己是容寅同窗之子的身份说了,又说如今在万松书院读书。
容老夫人将他从头看过,心中点头,暗哂这回小儿子的眼光倒是不错。
容五容六又说了些书院的先生是如何夸奖沈聿的。
老夫人高高兴兴赏了沈聿一套文房笔墨:“你在杭城又没别的亲眷,往后要来家里走动走动。”
沈聿认真应下。
一直到他退出点春堂,回到宴席上,容老夫人都笑容满面。
楚氏在外头看得清清楚楚,她看了眼朝华:“这是……”总不是两个人商量好的罢?哪有这样快的?
朝华抿唇,她也没想到沈聿动作这样快,依旧板着脸:“给祖母请安,也是全了礼数。”
楚氏想了想还是立起身来,去了点春堂,凑到老夫人身边:“方才那个来请安的就是沈家公子,娘觉着怎么样?”
老太太看了儿媳妇一眼:“不是你让小五小六把人带过来的?”
楚氏摇头:“不是,我刚还想过来指给您瞧瞧,想着要是您瞧得过再让小五小六把人带来。”要是瞧不上,那也不必带来了。
老太太笑了,是沈家儿郎自己想来。
她冲大儿媳妇,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楚氏心里大定,这意思就是可以看看,不着急去京城了。
她回去席间打量了朝华好几眼,心里虽然疑惑,但怎么也想不到朝华会亲自去问婚事能不能商谈。
反而宽慰朝华道:“他这一去请安倒是巧了,你祖母很满意,就不知道他今科能不能中。”要是中了保不齐要外任为官。
朝华不能说出她和沈聿的四年之约,依旧端坐正色:“祖母满意就好。”
楚氏反而拧起细眉,方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现在瞧着脸色很不好的模样?
夜里散了宴,朝华坐上马车回家,令舒恨不得能跟朝华同去:“到底怎么样了?”眼见朝华突然成了只撬不开的蚌壳,她都快急死了。
“下回告诉你。”
这种急事,竟还下回分解?
令舒没了办法,把朝华送走,又去揪弟弟们的耳朵。
容五容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啊,我去的时候根本就没看见人,两人说不定没见上。”
“那姓沈的也不肯说?”
容五问了:“沈兄才方上了石舫见到什么没有?”
沈聿答:“见着了。”
容五容六一阵激动,谁知沈聿接着说道:“容兄说家中花园刻有全本《白蛇传》的图雕,请我上石舫去看,我看了,石舫中刻的是同船共渡。”
容五容六再一次面面相觑。
姐弟三人凑在一块,简直要学戏台上小猴子那样抓耳挠腮,令舒气得一人给了一扇柄:“废物!”
她扭头转身走了,容五在后头说:“姐,到你那会儿咱们俩就有经验了,一回生二回熟嘛。”
楚六醉得东倒西歪,云林惠明两个想把他架上楚家的马车,楚六说什么也不肯:“不家去,我要回书院。”
就在容家大门前,大房那么多人在,楚二夫人哄了儿子两句,气不打一处来:“叫他去!他难道这辈子不回家?”
还不许家里的车送,最后蹭上了容家特意派给沈公子的车,反正是回书院的,干脆挤一挤。
马车到了山脚下,还得再爬段长石阶,云林惠明轮换着把人背进了仰圣门。
到学舍还要再爬石阶,云林惠明累得在阶边歇气,最后是沈聿道:“我来。”
他撩起长袍一角塞入腰带,转身背上楚六,没一会儿的功夫就上了石阶尽头,云林和惠明在后头看着:“怪道我们公子不跟沈公子爬山呢……”
光脚撵在后头追那也追不上啊!
沈聿将楚六侧过身放到床上,点亮灯烛,又打了水来给楚六擦脸。怕他要吐,还拿了桶搁在床边。
云林终于进门了:“我来我来,不敢劳动沈公子,沈公子也早点歇着罢。”
“不妨事。”沈聿单手绞了巾帕,搭在楚六额上,“我今日夜读,有我看着楚兄,你们俩都下去歇着罢。”
“沈公子今天还要夜读啊?”出门一整天,他就一点也不累?
沈聿不仅不累,浑身都是力气:“我今日读书兴浓。”
此时读书不是为了用功,是身心皆不得安宁,得读书静心。
云林惠明一走,沈聿吹灭烛灯,将窗户大开。
岭上夜风呼涌而入,吹得衣袍簇簇,他在窗前来回踱步,把四书经义顺着往下背两篇,又跳章再背两篇。
学舍窄屋被夜风灌透,连裹着厚被的楚六都往被子里缩了缩。
沈聿连背十篇经义,闻着漫屋的松香气,就是不能静下心来。
干脆关窗出门,在月色松林中背书夜爬,直爬到万松岭山顶圣果寺寺门前。
背四书经义无法静心,听松涛观月色也无法静心,沈聿阖目轻叹:吾身炉也,吾心火也。
朝华自回到宴上便眉不抬眼不动,回到家坐到妆镜前也一样肃敛着神色。
甘棠小声向朝华禀报:“保哥儿午间回来就去了夫人那儿,夫人今日蒸了枣子做枣饼,用的是去岁新造的月饼模子……”
朝华只是听着,心不在焉。
甘棠觉得姑娘今日有些古怪,要说事情没成,又不见沮丧。要说事情成了,又不见姑娘欢欣。
“你们下去罢,今儿不用值夜。”
甘棠应了声“是”,退到屋外。
趁着无人拉过沉璧:“你跟着姑娘去的,你听见什么没有?”
沉璧点点头,她耳朵好,平日姑娘夫人要说什么,她得自觉站到院门口才行。
“那到底成了没有?”甘棠忧心忡忡,“沈家公子是不是不愿意?”
他计较夫人的病?姑娘心里难受才不说话。
沉璧想了想,答道:“沈公子很愿意。”
沈公子送姑娘到园门边的时候,她听见沈公子呼吸急促,必是五内燥烈,血脉偾张,回去该爬山跑圈泄火顺气为妙,绝不宜静坐站桩。
甘棠微张开嘴,又问沉璧:“那姑娘呢?高兴吗?”姑娘的模样看上去怎么也不像高兴的样子,难道姑娘没瞧中沈家公子?只是勉强议婚的?
沉璧一点头:“姑娘也高兴。”姑娘把那枝海棠花用手帕包着收在荷包里。
甘棠眉弯笑眼:“你饿不饿?想不想吃小烤饼和切酱肉?”
沉璧点头:“我要吃四个。”塞满切酱肉的那种。
第43章 水白蜜
华枝春/文
这一晚朝华睡得极安稳。
醒时屋中帐幔低垂, 看不清外头的天色,刚翻了个身, 甘棠就在帘外轻问:“姑娘醒了?”
朝华问道:“什么时辰了?是不是下雨了?”不是雨天,哪有这样好睡?
甘棠轻笑:“天儿好着呢,将要日正了。”
“都日正了?”朝华坐起身来,她竟然一口气睡了快六个时辰!
“姑娘少有这样好睡的时候,我们就没叫醒姑娘。”听着帐中的响动,显是朝华已经起身,便将床帘挑到小银勾上。
朝华到内间洗漱过后, 坐到妆镜前。
镜前的小花插里, 正插着那枝红白二色海棠花。
青檀抖开锦被收拾床铺, 甘棠端来盏温水, 往水里调了勺水白蜜, 端给朝华饮下。
细语禀报:“今儿一早又散了一轮赏钱, 昨日亲戚们送的礼也都已经造册归库了。”这些事是她们做熟了的, 也不必专等姑娘起床了分派。
“何妈妈今天一大早就把五姑娘那边的收的礼单送来了。”
昨日五姑娘没少收亲戚们的礼物,其实这些算是私房,但芙蓉榭里一晚上就把礼品点算清楚, 到东院来报数。
“何妈妈说列出个单子, 姑娘这边也能知道是哪家的亲戚送了些什么礼。”
屋中帘子都挑了起来, 花窗大开, 今日阳光正好, 照得屋前绿荫莹莹生碧。
朝华漫不经心应一声, 到底是祖母选的教引妈妈, 永秀屋中如今帐目清楚, 人员也各听调配。
听到朝华懒洋洋的声音,甘棠的嘴角就没压下去过, 顿了顿又报:“五姑娘今儿一早到竹外一枝轩去给老爷请安送点心去了。”
“胡妈妈来后,说五姑娘哭了一回,老爷训导了她几句,让她以后好好孝敬夫人,好好跟姑娘学着管家。”
朝华本也没打算苛待庶妹,她孝敬父亲是应当的,真要说些什么逾矩求情的话,胡妈妈也会立时报过来。
“知道了,她愿意何时请安就何时请安,胡妈妈那边不用拦着。”
甘棠点头记下,又道:“五姑娘去竹外一枝轩之前,百灵来咱们院子,问我讨个夫人喜欢的花样子,说五姑娘想给夫人做袜套,我说这会和事忙,等闲了再送去。”
这事倒要问过姑娘才好给,夫人从来不穿外人做的针线。
“袜套?”六妹妹给二伯母做袜套,所以永秀就有样学样也做袜套。
“选两个吉祥的纹样,灵芝的万字的都成。她若送来,就找个箱子收起来。”
只收,但绝不许送到和心园去。
甘棠应声,要真是五姑娘亲手做,一副袜套怎么也得到月底才能做得完。
芸苓给朝华梳头,见她们把话说完了,才赞道:“到底是睡足了,姑娘今儿连胭脂都不用点。”
唇红面白,倒像粉妆过似的。
朝华闻言往镜中望了一眼,刚触到镜中人,又收回目光。
甘棠忍着笑意:“姑娘前一向那么累,正该多睡些才是,春天睡足了才最养气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