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时候许知窈向掌柜询问了南下的路。掌柜笑着给她提供了两条方案。
南下的路共有两条,一是陆路,一是水路。若走陆路,难免要翻山越岭,这便要考虑匪患,而且她们是女子,长途跋涉就必然要雇马车,一路上多有不便。
若是走水路,那可就便利多了。东郊的码头上常年都有南来北往的漕运船,漕运帮的那些人在黑白两道上都有些交情,寻常的水匪不敢惹他们。
若是能和漕运船搭上关系,这一路可就是高枕无忧了。
见掌柜说得头头是道,许知窈心里有了盘算。她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笑着放到了他手上。
“我与妹妹正打算南下探亲,还请掌柜的帮个忙。若是能和跑漕运的船东搭上线,我必定重金酬谢。”
见许知窈出手大方,掌柜也不推辞,笑着将银子收进腰间。
“夫人放心,此事我定会为你办妥。只是要想出城,还得先办好了路引,上头得写上夫人和令妹的姓名籍贯,从哪来往哪去,还得要官府盖章。”
闻言许知窈蛾眉微蹙,面上露出几分为难。
掌柜是个聪明的,见状便笑着暗示道:“夫人不必忧心,如今的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没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
看着掌柜意味深长的笑容,许知窈明白过来,当即又掏了一锭银子给他。“那就有劳掌柜替我操办了。”
掌柜也的确是个能干的,不过三日,就替许知窈办妥了此事。许知窈果然没有食言,临走前让采薇送上了十两银子以作酬谢。
同样的,为了回报她的诚信,掌柜特地给她们雇了一辆驶往东郊码头的马车。
码头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搬运箱笼和货物的长工。车夫得了掌柜的嘱托,一路护送她们上了开往苏州的货船。
船东姓莫,是个中年汉子,身材壮实、人也仗义。他先前与掌柜谈妥了,以五十两银子为船资,将许知窈和采薇带到苏州去。
这虽是一条货船,可船上却也有不少厢房。顶层住着这票货的东家和他的几个手下。甲板上的那一层住着船东、舵手和往来南北之间的小商贩。
甲板下头的那一层,住着一些普通的水手,他们都是些皮条汉子,负责船舱里的器械,寻常不会往甲板上来。
许是考虑到她们的安全,船东将她们安排在了厨娘隔壁的一个临时腾出来的杂物间里。
许知窈再三谢过他,又奉上了船资,才和采薇一同去了那个狭窄·逼仄的厢房。
因为是杂物间改造而来,墙壁上没有窗户,里面阴冷潮湿。
想过船上的日子会很艰难,却没想到连住的地方都如此糟糕。许知窈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儿哪里是人住的地方?”采薇嫌弃地站在门外,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许知窈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将包袱放在唯一一张破旧不堪的木桌子上,弯腰铺起了床。
见状,采薇立刻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歉疚地说道:“还是我来铺吧!”
许知窈直起了腰,看着简陋的厢房,陷入了为难。
第30章 再遇裴公子
两个人忙活了许久, 才总算把屋子收拾出了个样子来。
此时许知窈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坐在床边不住地喘着气。
“你们就是搭船的姐妹俩?”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道脆亮的女声,许知窈和采薇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头顶包着红色布巾,身穿着粗布衣裙的中年妇人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外。
“你是?”采薇疑惑地问出了声。
妇人爽利一笑,抬脚走进了屋里。她飞快地环顾了一下屋内, 见杂乱的屋子里被收拾得井然有序, 眼神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满意地说道:“我姓张,是这货船上的厨娘,大家都叫我张婶子。”
听了她的自我介绍,许知窈忽然站起身来,温柔地朝她笑了笑。“张婶子寻我们有什么事吗?”
“是老莫不放心你们姐妹俩, 让我多照顾着你们些。这船上汉子多, 天黑了以后不要到处乱走。我就住在隔壁, 若是缺了点什么, 尽管跟我开口, 不必不好意思。”
张婶子热情爽快, 很快就赢得了许知窈和采薇的好感。
许知窈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笑,端端正正地朝她鞠了一躬。“多谢婶子照看, 我与妹妹感激不尽。”
见状,张婶子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快别和我客气了,大家都是女人, 互相照顾些也是应该的。”
说罢, 她爽朗地笑了笑, 对许知窈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做饭去了, 一会儿饭菜好了我给你们送来。”
“不必劳烦婶子,一会儿我们自己去取就是。”见张婶子为人和善,采薇笑着说道。
“也好,厨房就在甲板下头,你顺着楼梯往下走,左拐第一间就是了。”
见她们知礼,张婶子也不客气,笑着交代了采薇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白日里甲板上到处都是出屋子透气的人,许知窈身为妇人,行事多有不便,只老老实实坐在屋里。
采薇取来午膳后,主仆俩坐在木桌前,沉默地吃了起来。船上的饭食粗陋,比不得沈府精细,用的是糙米,嚼在嘴里又生又硬。
才吃了两口,采薇就停了下来。看着细嚼慢咽不声不响的许知窈,她不由自主得红了眼睛。
夫人何曾吃过这样的饭食?便是在沈府里备受冷落之时,吃得好歹也是粳米。
再低下头去看碗里枯黄的菜叶,一颗心越发忧愁起来。
见她神色忧愁、满脸委屈,许知窈叹了口气,轻声安抚道:“船上不比沈府,将就着吃吧,等到了苏州就好了。”
被她这么一劝,采薇反而有些羞窘,她动情地解释道:“夫人,我不是矫情,只是心疼你受这些苦。”
许知窈的唇边露出了一抹了然的微笑,温柔地说道:“俗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捱过这阵子就好了。”
采薇被她乐观的态度所感染,也跟着生出了几分期待来,咬了咬牙,继续扒拉起碗里的饭菜来。
饭后,许知窈拉着采薇的手说道:“往后你就不要再喊我夫人了,我们以姐妹相称可好?”
闻言,采薇感动地红了眼,哽咽着说道:“夫人不嫌弃我出身低微,愿意认我做妹妹,我自是情愿的。”
见她眼眶湿润,许知窈温柔地安抚了她几句,随后满怀憧憬地说道:“等去了苏州,我们姐妹俩支一间糖水铺子,闲暇时再做些针线活,过的不会比在京城里差。”
听着她细细描述着未来的生活,采薇的眼里生出了无限期待。她反握住许知窈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一定会的。”
货船渐渐驶离码头,朝一望无际的江水中驶去。
在屋子里憋闷了一整日后,黄昏时分,许知窈总算踏出了屋子,依偎着栏杆,望向了天际的一道残阳。
天边布满了色彩绚丽的晚霞,一阵晚风吹过,许知窈的裙裾随风飘动,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清冷。
脑海里忽然想起了诗集上读过的那句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从前她只觉得这句话颇为伤感,可此刻对着空旷的江面,她竟生出了几分豁达。
许是和离之后心境产生了变化,她反而没有做沈二夫人时那般伤怀。
从前她以为沈郗可以庇护自己一辈子,可此时此刻,望着天边那炫目的晚霞,她忽然觉得,就算没有沈郗,她也可以好好地生活。
思绪翻飞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清润的男声。“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此诗果然极妙。”
许知窈狐疑地转过头去,待看清了朝她缓缓走来的男子时,蓦然瞪大了双眼。
“裴公子?”
“夫人?”
两人都惊讶地愣在了原地,良久,裴令安走到了她身前,惊愕不已地问道:“夫人怎么会在这条船上?”
望着一脸疑惑的裴令安,许知窈愣了片刻,才柔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没想到这么巧,竟然会在这里和裴公子相遇。”
听了她的话,裴令安仍是疑惑不解,想起她方才形单影只凭栏远眺的身影,忍不住问道:“夫人怎么孤身一人?”
许知窈轻柔地笑了笑:“我不是一个人。”
说罢,她抬眸看向裴令安,见他通身富贵逼人,衣着气度皆不似普通人,瞬间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莫非裴公子就是莫大叔口中这票货的东家?”
望着她眼底闪动的光芒,裴令安不禁感叹起她的聪慧,唇边逸出一抹赞赏的笑意:“不错,正是在下。”
见状,许知窈淡然一笑,朝他微微颔首,一转身目光仍流连在那道即将消逝的霞光之上。
“夫人是要去苏州吗?”见许知窈转过头去,裴令安走到她身侧,好奇地询问着。
“嗯。”许知窈轻轻应了一声,望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眼里划过一丝惋惜。
霞光消失了。
看出了她眼底淡淡的惆怅,裴令安温声说道:“只要天晴,日日都能见到方才的晚霞,夫人不必觉得可惜。”
闻言,许知窈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倏然转身望着他道:“裴公子说的对,好景常在,我实在无须伤怀。”
她的笑容极轻极浅,却莫名击中了裴令安的心。
有一股他不能名状的情愫正在胸腔里快速地蔓延着。裴令安心惊地别开了凝视着她的眼,有些慌乱地望向了逐渐暗沉的江面。
沉默了半晌,眼见江上起了雾,裴令安轻声说道:“夫人住在哪间屋子?我送你过去。”
许知窈摇了摇头,轻轻一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说罢,她微微颔首,转身朝不远处的屋子走去。
昏暗的夜色下,裴令安仍是看清了她进入的地方。那是一间极其狭窄·逼仄的屋子,若他记的不错,那儿曾经是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破旧杂物间,甚至称不上是一间屋子。
不用走过去他都能想象得到,那里会有多么沉闷压抑、阴冷潮湿。那根本就不是个能住人的地方。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皱起眉来。
货船在江面上缓慢地行驶着,受到潮水的拍打,浮浮沉沉晃得厉害。
躺在坚硬的床板上,许知窈睡得极不安稳。因着曾是杂物间的缘故,墙板做的很薄,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隔壁屋子里张婶子如雷鸣般的呼噜声。
她烦闷地睁开了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能是床板老旧,她一翻身就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一旁的采薇睡眼惺忪地咕哝道:“姐姐,你怎么还不睡啊?”
许知窈翻身的动作一僵,尴尬地说道:“我睡不着。”
采薇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道:“已经很晚了,再不睡,天就该亮了。”
“嗯,我知道了,睡吧!”许知窈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躺平了。
片刻后,身旁响起了采薇平稳的呼吸声。许知窈闭上了眼睛,在一阵阵颠簸中渐渐有了睡意。
因为睡得晚,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时她才被采薇喊了起来。
“姐姐,快起身吧,一会儿该用午饭了。”看着睡眼惺忪的许知窈,采薇无奈地叹息道。
在船上可不比府里,一日就那三顿饭,错过了可没地方补上。若非张婶子给她们留了两个馒头,连她都得饿肚子。
许知窈神思恍惚地起了身,简单地梳洗后,采薇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发硬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