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想起自己妻子怀孕, 唯恐惊动了胎气, 于是这几日他干脆耽搁在皇都,想着等妻子胎相稳固, 皇都一事告一段落再返回自己的封地。
但是这么一来,朝中诸事, 火灾善后事宜,以及自己封地的各样
事务, 这些他都要顾及,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以至于在妻子身上花的心思便少了。
此时听罗嬷嬷这么说,难免有些歉疚。
一旁罗嬷嬷察言观色,趁机道:“殿下身为男儿,自然不知道闺阁女子怀孕的愁,怀孕的人口味不一,有人爱吃酸的,有人爱吃辣的,有人就想着昔日吃过的那一口,谁又知道呢,我问娘娘,娘娘却不肯说。”
她叹息:“娘娘怕是不想给底下人添麻烦吧。”
宁王颔首:“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之后宁王负手,阔步踏入房中,却见自己王妃正坐在临窗的矮榻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一本书。
宁王走过去:“这是看什么呢?”
青葛随手放下那本书,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幼时爱看的一本诗集,随意看看罢了。”
宁王便拿起来看了看,却见里面罗列了各样诗词,都是婉约的女子闺阁之作。
他笑着道:“难得你有这份闲情雅致。”
青葛只抿唇轻笑了下。
宁王看着她温润的眉眼,神情也变得温柔起来:“我听罗嬷嬷说,你胃口不佳?”
青葛很是懂事地道:“其实也还好,只是难免有些害喜,大夫说了这都是正常的。”
他修长的指骨亲摩挲着青葛的脸颊:“你好像比前几日略瘦了一些。”
他温柔地望着她,道:“这样可不行,若再这样下去,必须问责那些御医御厨了。”
青葛便握住他的手:“你不要怪他们,他们已经尽了十分的力气,只是我自己胃口不好罢了,哪能怪得到别人。”
宁王道:“那是他们做不到事情罢了,既做不好,自然要受罚。”
一时声音转柔:“你想吃什么?你说说,但凡有的,我自然设法帮你弄来。”
青葛便笑了:“有时候人的想法只是一个小小的念想,根本不值一提,哪里值得殿下这么说,如今殿下忙着公务,我不能为你分忧,已经愧疚不已,哪里再让你操心这些。”
宁王道:“话不能这么说,你是我的妻子,我纵然在外忙碌,但是你为宁王妃,我自然要设法,能做到的必然为你做。”
青葛望着宁王,看着他过于认真的眉眼,他的眼底写满了对自己王妃的宠爱和纵容,仿佛他的王妃要什么,他都会捧到她面前。
于是她到底是道:“殿下,如今皇都大火,百姓遭殃,我听皇嫂说,皇兄忙得不可开交,殿下自然要助力皇兄料理诸般事宜,况且殿下离开禹宁这段时日,应也有诸多公务要处理,殿下日理万机,我身为闺阁妇人不能为殿下分忧,又怎么会为了些许口腹之欲,来为殿下添忧,这罗嬷嬷也真是——”
她很无奈很无奈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必提了,不然我就恼了。”
宁王看着她这样,也就不再问了,想着回头问问罗嬷嬷。
当日陪着青葛用膳,自不必提,到了午后时分,他过去宫中,本是要商议要事,谁知道皇帝兜头一句:“九韶,你派人过去一趟西渊,去取一种果子——”
皇帝略沉吟了下,问旁边的太监。
太监忙小声提醒:“露甲草的果子。”
宁王疑惑:“露甲草的果子,要这个做什么?”
皇帝叹了声:“今日你母妃过来,说是要用,想让你底下人去一趟西渊,取些来。”
宁王脸色顿时不豫:“父皇,这不是胡闹吗,我千影阁暗卫出生入死,为的是朝廷,为的是黎民,可不是为了后宫妃嫔口腹之欲!”
皇帝一听,那眉毛都是打结,他有些无奈地道:“九韶,你说的这些自然有你的道理,不过你刚才口中提到的后宫妃嫔,是你的母妃,你这话什么意思,也太过大逆不道了!”
他知道自己这儿子和母妃不和睦,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宁王直接两个字:“不行。”
皇帝:“你!只是取一个果子而已,又不是去杀人放火。”
宁王正色道:“父皇,这露甲草生在西渊之西的缥妫部落,执掌缥妫部落的是胜屠家族,也是胜屠雅回曾经崛起之地,虽说自从胜屠雅回暴毙,这缥妫部落四分五裂,已不复当年威风,但是他们余威犹在,如今儿臣想收服西渊各部落,由此终结大晟十几年来的边境之乱,关键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怎可因为区区口腹之欲而擅闯缥妫,若是消息走露,难免瓜田李下引人怀疑。”
皇帝:“也不是要大张旗鼓,你母妃的意思,那个叫青葛的暗卫,如今不是就随护在你王妃身边吗,就派她过去吧,她是不是也曾出入西渊,对那边地形也熟?”
宁王听此,勾唇一笑:“父皇,这话是母妃说给你的吧?”
皇帝:“……”
他摸了摸鼻子,之后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你母妃关心你嘛,也是为了你好。”
宁王收敛了笑:“知道了,父皇,没别的事儿臣先告退了。”
说完,竟是连话都不想说,起身就要走人。
皇帝皱眉,不悦地道:“你这样未免太冤枉你母妃了,你知道你母妃为了谁吗?”
宁王听此,脚步陡然顿住。
皇帝一拍御案,沉着脸道:“少在朕跟前撒野,你回去问问你自己的王妃,还不都是为了你!”
宁王回去自己府中后,并没去见自己王妃,而是直接召来了罗嬷嬷。
他言简意赅,几句话便掏出了罗嬷嬷的话。
罗嬷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昔年夏侯夫人曾经回乡探亲,取了一些那露甲草的果子来,娘娘吃了后,喜欢得很,之后只说味道好,只可惜再没得到过,如今她也是突然看起过去的诗文,想起来了。”
宁王拧眉不语。
罗嬷嬷便叹了一声:“娘娘心里惦记着,不过自己说也没什么,她知道自己说了必是让殿下为难,她怎么舍得殿下为难,所以也就罢了。”
宁王略沉默了片刻,也就让罗嬷嬷下去了。
之后,他才过去凉亭见自己王妃。
远远看过去,却见天水碧色的纱帷,就着轻风袅袅盈盈地荡着,而就在那纱帷旁的凉亭中,赫然正是他的王妃。
她穿了胭脂银丝裙,繁琐沿边的袖口轻搭在鱼池石阶上,纤弱窄瘦的身体靠在廊柱上,她温婉脆弱,犹如涂抹了水彩粉的上等雪瓷。
宁王看着这样的妻子,沉默了片刻,才走上前。
或许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便疑惑地掀起眼睫。
宁王唇角泛起温柔的弧度,笑着问道:“怎么在这里?”
青葛温婉一笑,道:“这几日暖和,我瞧着院子中风景也好,便过来看看,也透透气。”
说着,她好奇问道:“殿下今日不忙吗,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宁王并不愿和她提起自己和父皇争执的种种,便陪她一起坐在那里,看池中养着的几尾鱼。
因这府邸常年不住的,也不是什么太讲究的,只是临时买来放在池中图个应景罢了,不过几尾小鱼灵动在莲叶间嬉戏穿梭,看着倒也活泛。
宁王道:“今日胃口如何,吃了什么?”
青葛:“这几日鲜果已经下来了,罗嬷嬷取了一些来,我吃着倒是开胃,午膳时,还有些糟味,吃着也别有滋味。”
都城街头盛行糟食,诸如糟羊蹄、糟蟹、糟猪头肉和糟萝卜等,都是遍布大街小巷的。
宁王道:“试着吃些鲜味,内廷之中讲究,春吃芽尖,夏食鲜果,秋啖蟹肉,冬做温食,如今各样鲜果正好熟了,回头让他们挑各样新鲜的,都送过来,看看你爱吃哪个。”
青葛笑道:“好。”
宁王看着自己的妻子,此时阳光
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帷洒下来,落在她的睫毛上,把她睫毛涂上一层碎金,而那双眼睛更是映得犹如山涧深潭一般。
他的胸臆间便泛起说不出的珍惜之意来。
他生在皇家,纵然和同胞太子兄友弟恭,但说到底是皇家子,其实和自己父皇母后并不够亲近,骨子里比寻常人家多几分凉薄。
他年少时便封在禹宁,性情肆无忌惮,孤傲自专,以至于亲缘淡薄,凡事无非是想着自己,何曾顾虑过别人。
这门亲事最初是不甘不愿的,但是成亲这些日子,到底是视她为自己的妻子,夫妻二人经历了种种,便生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念头。
如今她孕育着自己的骨肉,有什么不可以的。
宁王开始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太固执,能给她的,都应该给了,他喜欢看她喜上眉梢的惊喜。
青葛垂眸看着池中的鱼,那鱼儿摇摆着宽大飘逸的尾巴,在莲叶间嬉戏。
她这么看着时,却在留意着宁王的动静。
她知道他同意了,不会反对了。
谭贵妃自然是要自己死,他应该也知道,但他没反对。
其实平心而论,她是信他的,信他心里已经爱王三胜过夏侯见雪,身份地位不过是一个机缘,男女之间最原始的情动,日夜的两相缠绵厮磨,以及即将共同孕育的血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又怎么可能不在他心里留下痕迹呢。
这爱意一面是蜜糖,被他宠爱的女子可以享受锦衣玉食万般宠爱,另一面却是杀机,被他差遣的暗卫即将奔波万里赶赴险境。
到了第二日,宁王早起,作为王妃的青葛在锦帐中赖床,作为暗卫的青葛起得比鸡早,紧跟在宁王后面,更换妆容后,过去见了宁王。
晨曦之中,宁王正挽弓射箭。
此时晨光初现,就在那一袭光亮中,一身白衣的宁王墨发高束,眉眼冷峻。
他削薄的下颌微微抬起,双眸锐利深远,几乎和弓弦融为一体。
之后,在那弦鸣声中,一支羽箭犹如流光一般,迅捷而犀利地划过苍穹。
青葛跪在那里,微抬起眼看过去,带着夜晚湿气的晨风卷着单银白衣袍,那袍角翻涌如云,让她会有种错觉,仿佛衣摆下一刻便会被吹拂到自己脸上。
宁王并没理会青葛,十几支羽箭嗖嗖飞出,一直到射空箭匣,他才从容收住动作。
晨光中,他垂着眼睛拿起白色绢帕,慢条斯理地擦着长指,矜贵淡漠。
青葛单膝跪地,无声地垂着眼睑。
这时候,却听上面声音淡淡传来:“西渊的缥妫部落,你去过吗?”
青葛:“属下只曾耳闻,却不曾去过。”
宁王:“缥妫部落位于西渊最西,胜屠家族数百年来盘踞于此,昔年胜屠雅回带领缥妫部落曾经称霸西渊,如今缥妫部落虽然再不复昔日风光,不过若能和缥妫部落联手,由他们出面重整西渊,也未尝不可。”
青葛听着,自然明白。
宁王是要派她过去缥妫部落,但是他如今才和夏侯家族商议如何平息西渊诸部落之乱,这个关键时候,既然要自己去,那必是要谋取最大的利益。
所以在天子和谭贵妃的压力下,他同意了,但他还要她联系缥妫部落。
等于派她一人,公私两用。
这算盘打得真挺好。
她当即应道:“主人是要属下走一趟缥妫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