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攥着帷幕的边缘,就那么在马车的前行中,看着他消逝在远处,之后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从今天开始,从这一眼后,她依然是青葛,依然是三十七号,依然是那个冒名顶替的王三,而接下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要独自面对夏侯世家,面对她所有该面对的。
车马行了两日后,终于出了禹宁地界。
这一晚在抵达驿站后,因往日不曾出门,小世子实在是太小,到了驿站后便开始哭泣,青葛见此,便命人把小世子抱过来,她自己抱着哄了哄。
说来也是意外,她往日和小世子并不亲近,如今这么一抱,小世子竟然不哭了。
青葛好奇地看着小世子,却见这小奶娃也在看着她。
睁着一双犹如黑曜石般剔透清澈的眼睛望着她。
她便抿唇笑了,想着这孩子这么小,难道竟然认人的,这让她到底心生一些亲昵,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
她这么抱着小世子时,就见罗嬷嬷从旁看着,眼睛一直落在小世子身上,时不时瞄几眼。
又来了……
其实自从这孩子生下来后,罗嬷嬷就一直打量着孩子,似乎在观察,在评判,也在欣喜,显然这小世子生得很符合她希望的模样。
青葛抱着小世子,不免想着,夏侯见雪恰好也生了一个男婴?
又恰好……两个孩子长得太过相似?
其实孩子相似倒也是情理之中,她能明白。
只是未免太巧了,巧得发指,巧得让人想冷笑。
她这么抱了一会,也就让旁边的奶妈把孩子抱下去了,要说照顾孩子,那奶妈自然是照顾得最妥帖,她自己也不过逗逗玩罢了。
待到众人都出去了,她也留意了暗卫,这次宁王选派的十三名暗卫都是顶尖高手,实打实的高手,不像她这样以轻功和暗器投机取巧的,若是她和这些暗卫对上,她必落下风。
这一路上他们也颇为尽忠职守,一直小心地守护着,不过也尽量保持着一定距离,并不会太过贴身,这是要避嫌的意思。
她沉下心来,仔细听了听他们的动静,确定他们应该听不到自己和罗嬷嬷说话。
之后她才望向罗嬷嬷:“说吧,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该怎么换?”
罗嬷嬷笑道:“娘娘,你着什么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总是要小心些,万万不能引起温先生和那些暗卫的怀疑。”
青葛看着罗嬷嬷的笑,她可以感觉到,自从她们上了路,或者说自从离开禹宁的地界后,罗嬷嬷那神情明显变了,变得老神在在,变得腰杆挺直,她开始觉得她可以掌控一切。
显然莫经羲已经派了人来,和她接头了,他们认为自己接下来可以掌控局面了。
于是她扯唇,轻笑了一下:“虽说已经出了禹宁的地界,但是你不要忘了,此时跟在我身边的宁王府五百精锐侍卫,以及十三位暗卫,这都是顶尖的高手,还有温正卿,也是精明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宁王自然不会亏待他自己的妻儿,可以说,他为自己配备的全都是万中挑一的绝顶高手,更何况还有沿途各州府,都已经提前得到官府公函,会派出人马护卫,并事先排查宵小等。
她笑道:“所以……罗嬷嬷,你也不要太过得意忘形,一旦他们察觉事情有异,宁王必然知晓一切,你说如果宁王知道了,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罗嬷嬷却是并不在意,她只是笑着说:“这自然就要靠王妃你了。”
青葛:“哦,靠我?”
罗嬷嬷眯着眼睛,低声道:“我们必须在进入夏侯神府前把事情做成。”
青葛没什么表情地道:“所以这件事其实是瞒着夏侯家族,瞒着所有的人,知情人只有你,莫经羲了。”
她淡淡地道:“不对,夏侯家还有一位吧,那是一个内应,帮忙阻止了另一位送亲人吧。”
本来夏侯止澜送亲,结果中途得了风寒,应该换另一位夏侯家的男丁前来送亲,结果根本没有,那必然是出了意外,消息没送回去。
应该是一个不太重要的意外,以至于夏侯家都没在意。
左右后来觉得“自家女儿”在宁王府那里也算是夫妻恩爱,宁王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夏
侯家又觉得丢人,于是这件事便没人提了。
罗嬷嬷:“话都说到这里了,也没什么好瞒的,确实夏侯神府并不知道,只有一位和娘子关系要好的堂兄知道这件事,并帮着谋划了。”
她叹了声:“其实这件事也是临时起意,如果不是当时看到你和娘子长相如此相似,当时必然是另想它法了。”
青葛听这话,大概猜到了,所谓的“另想它法”其实就是带着腹中的孩子嫁过去宁王府,给宁王府戴一顶大绿帽子,或者干脆逃婚。
所以当时夏侯见雪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无可奈何,这个时候莫经羲看到了自己,仓促之中便生了替嫁的心思。
这时候,罗嬷嬷笑着道:“所以娘娘,在入夏侯神府之前,娘子会过来,跟在你身边,之后你的一举一动,她都要观摩,你也要详细地把你的经历都说给她听,一点都不能漏掉。”
青葛明白了:“然后等入了侯府后,我也要一起过去,由她来应对夏侯家的人,由我来应对温正卿,暗卫以及身边伺候的嬷嬷丫鬟,一直到有一日,她能完全做到以假乱真,我便可以退出了。”
这样的话,只要不让人发现竟然存在“两个王妃”,那确实可以万无一失。
旁边的罗嬷嬷却纠正道:“不是以假乱真,这是拨乱返正归于正道。”
青葛听这话,看过去,却见罗嬷嬷依然带着笑,不过那笑中都是精明以及审视。
她嘲讽地勾了勾唇:“我知道,只是顺嘴而已,你不必时刻提醒我,不然我干脆不干了,你们也不一定讨得了好。”
罗嬷嬷微眯眼,打量着青葛:“你这是威胁我了?”
青葛:“不是威胁,只是告诉你,我们是买卖关系,有买有卖,谁也不欠谁的,别在我面前摆你那老嬷嬷的架子,我不吃这一套。”
说完,她淡声道:“我要休息了,出去。”
罗嬷嬷几乎不敢相信,她盯着青葛,看了好一会,才咬牙道:“行,你心里清楚就行,人最要紧的是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是说你假冒了一年,那个位置就是你的了,野鸡永远是野鸡,它永远成不了凤凰!”
说完,她陡然转身出去了。
对于罗嬷嬷的话,青葛并不在意,她直接倒头就睡。
她要养精蓄锐。
她要瞒天过海,要金蝉脱壳,她没有嬷嬷没有管事,只能以一敌百,她完全靠自己。
接下来青葛和罗嬷嬷倒是相安无事,罗嬷嬷也开始动作起来。
小世子身边有四位奶妈,八位丫鬟,罗嬷嬷动了手脚,先是在饮食中下了药,有两位奶妈吃坏了肚子,狂泄不止,之后身体虚弱,赶不得路。
温正卿见这情景,自然严查过了,不过罗嬷嬷策划已久,倒是有些手段,自然不会被人察觉,查了一番只能认为是吃了不干净的吃食。
温正卿便过来拜见青葛,和青葛商量起来,看看她如何处置。
青葛便也提起来,她的想法很简单,奶妈要贴身照料小世子,万万不可大意,而夏侯家的寿宴也是不能耽误,所以可以命人留下来照顾两位奶妈,让她们好生休养身体。
如今小世子身边还有两位奶妈,可以继续照顾小世子,等到了夏候神府后,再挑选合适的奶妈补充上来便是。
温正卿对此自然并无异议,青葛又提起,她往年有一位丫鬟,恰好就嫁到这附近,那是她极为倚重的,倒是可以叫过来,请她一起照顾小世子。
温正卿听得皱眉,这一次他受命护送王妃娘娘并小世子过去夏侯神府,这一路上自然要万分小心,不可多生事端。
青葛见他并不同意,也就不坚持了,只说先将就几日再说。
罗嬷嬷其实是想通过“昔日丫鬟”将那正经的夏侯家娘子塞过来,在青葛身边仔细观察伺候,不过外面还有温正卿,那并不是什么好隐瞒的。
如今此计不成,罗嬷嬷自然还有另外一策,于是又这么走了三四日,莫经羲便来了,莫经羲还带来了几位“夏侯神府”用惯了的丫鬟。
因是莫经羲带来的,又是王妃和罗嬷嬷都认识的,且信任的,温正卿那里自然不曾起疑。
青葛看着这情景,心想温正卿是细致谨慎的人,本来宁王安排妥当,由温正卿一路相护,由十三暗卫并五百精锐侍卫随护,这安排本来是万无一失的。
不过无论是宁王还是温正卿都不可能想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如今最大的内贼便是她这王妃娘娘。
于是这一日傍晚时分,青葛命众人下去,只留下了那位身着青衣身段很有些婀娜纤细的“丫鬟”。
罗嬷嬷关上门窗后,便亲自扶着那女子:“娘子,你且坐下,万不可劳累了。”
言语间很是疼爱。
那女子便是夏侯见雪了,真正的夏侯见雪。
她轻叹,道:“罗嬷嬷,不必了,我还有些话想和这位娘子说,你先下去吧。”
她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像是春蚕才刚刚吐出的丝线,柔美轻盈。
青葛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扮演的有多离谱,完全不是一个人。
罗嬷嬷有些不放心地望向青葛,显然她并不放心夏侯见雪和青葛单独在一处。
夏侯见雪却是缓慢摇头,她温声道:“嬷嬷,你想多了,我只是和王三娘子说几句话而已,况且以后我要和她日日相处,总归要习惯。”
罗嬷嬷看了眼青葛,青葛面无表情,就像不知道她的担心一样。
她有些犹豫,不过到底下去了。
待到罗嬷嬷下去,夏侯见雪才慢条斯理地转首,望向青葛。
在朦胧的光线中,两个人就这么打量着彼此。
两个人确实很像,像到了望着对方时,会觉得自己在照镜子,会觉得对方是另一个自己。
不过……也终究只是外表的相似罢了。
两个人的气质迥然不同,夏侯见雪是温柔娴静的人,眸子中透出如水一般的温柔,而青葛不一样,青葛的气息中透出更多韧性和倔强。
夏侯见雪是花,而青葛是竹,花静美,竹挺拔。
就在这种良久的对视打量中,夏侯见雪却是轻轻抿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
她笑起来越发柔美,像是春日的花绽开了一般。
她望着青葛,很是关切地问道:“我听莫先生说,你叫王三?”
青葛:“是。”
夏侯见雪温柔地望着她,轻声道:“姓王倒是常见,不过怎么叫王三?这只是家里随意的叫法吧,总该有个正经名字?”
青葛却道:“家中有一兄一姐,父母不识字,取不出什么名字,便顺口叫王三罢了。”
夏侯见雪疑惑,略歪头打量着她,惊讶地道:“你竟不识字?”
青葛:“我们家是军户,父母不认字,我倒是在军中些许认识几个字,但也只是认识罢了。”
夏侯见雪听着,意外,不过倒是也终于明白了。
她虽然久居深闺,不过读书多,家中仆人也有一些提起过亲戚家的一些事,知道军户,更知道那些军户是粗人,并不识字的。
她再次打量向青葛,视线从她发髻,再到身上衣着,最后落在她的脚上。
视线这么巡视过后,她才轻叹了一声:“你我长相如此相似,我都要怀疑你我会不会有什么血缘瓜葛,不过我们夏侯家世代都有族谱,应该并没有姓王的亲戚,家族中确实也没有丢失的孩子。”
这么说着,她想起自己母亲那边,母亲那边倒是有可能的,不过西渊太乱了,那边的血脉,夏侯家并不注重,而母亲也从不和自己提起西渊的种种,母亲一直讳莫如深,若是问多了,她便要着恼。
青葛自然看出夏侯见雪所想,她开口道:“夏侯娘子想多了,我父母身份低微,怎么可能和夏侯家有什么亲缘关系,若能攀附上这样的亲戚,也不至于穷困潦倒至此了。”
夏侯见雪听这话,想起她为了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