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后来听着听着,慢慢就安静下来了。
她抱着膝盖, 沉默地看着面前跳跃的篝火,一声不吭。
那篝火安静地燃烧着, 偶尔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而就在窗外, 风雨不曾停歇。
青葛望过去,却见窗外那些年代久远的青檀树浑身布满了树疙瘩, 大疙瘩小疙瘩,如今在狂风中摇曳,像是什么怪异的鬼怪。
晚照轻叹了声:“你心里也是喜欢他的吧。”
纵然万千算计,但是遇到主人那般风流蕴籍的瑰伟男儿,又和他有了那样的缠绵情缘,甚至还生下了小世子,怎么会心中丝毫不为所动呢?
这世上万物,但凡来过,总有痕迹,去那滚滚红尘走一遭,又怎么能半点繁杂不沾身?
青葛垂下眼睛,也陪她一起望着篝火,低声道:“主人是什么样人,又是怎么待他的王妃,你也应该知道,我既享用了那样的温柔疼爱,又怎么会不在意,又怎么会不为所动?”
爱了便会痛,她已经心痛如绞。
但是那又怎么样,只是痛一痛而已又没有死。
她用自己十分的痛来换宁王三分的痛,那样的天潢贵胄,只是三分的痛,便足以换来他对夏侯氏的雷霆手段。
晚照侧首看着青葛,却见她垂着修长的睫羽,沉默孤冷。
她便不说话了。
她知道青葛也是伤心的,经历了这么多,谁又能真正全身而退呢。
但只是走到了这一步,青葛又有什么选择。
宁王的性子她们再清楚不过,他怎能容忍欺骗。
所以只能瞒着,永远瞒着。
她睫毛颤了下,之后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有些东西便是再好,但不属于我们的,那我们就不要。”
青葛:“是。”
晚照叹了声:“你看我这些年,四处浪荡,招惹了不知道多少男人,可我——”
青葛侧首看过去,却见摇曳火光中,晚照低垂着修长的睫毛,神情落寞。
她其实也能猜到晚照必有一段心事。
她比自己大几岁,很早时候便为千影阁做事了,和那么多男人有过露水姻缘,心里总归有些痕迹。
这时候,晚照揉了揉脸,却是苦笑一声:“有时候觉得自己不配,有时候又觉得,凭什么我不配。”
青葛:“我不觉得我们不配,有时候之所以得不到,是因为他们不配。”
晚照:“有道理。”
青葛:“什么爱不爱的,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对我们来说,保命最要紧,保住命,让自己痛快了,如果再能有一些银钱傍身,那不是比什么都强?”
晚照默了默,之后眉眼间突然欢快起来:“是,我如今手头很有些银子了。”
青葛也笑了:“我也有!”
一时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晚照:“我们还逼死了叶闵!”
说到这里,她顿时畅快起来:“想到总是高深莫测的叶闵竟然被我们逼到了绝路,我就痛快,我就觉得,终于扬眉吐气了!”
青葛便也笑了。
她知道晚照的心思,她们都是叶闵一手调教出来的,百炼方能成钢,叶闵的诸般手段,不是常人所能想象。
她们是被一寸一寸敲打着骨头才练就了今日的一身绝技。
这其中自然有恩德,有感激,但也有恨意,有不甘。
在寻常时候,没有人会轻易生出反叛之心,但人的恶念若恰逢一
个契机,千里之堤也许会毁于一处蚁穴。
想到此间,青葛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你早猜到什么了吗?”
晚照听到这个,笑道:“哪能那么容易猜到,之前你莫名失踪,我便觉得有些怪异,因为根本没听说你的踪迹,结果就不见了。”
青葛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只是在城门口略现了一下身,之后绕了一个圈子就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后面阁主得到的消息怎么回事。”
当时传回来的消息是她在西渊被追杀,之后才下落不明。
晚照:“是白栀传回来的消息,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们合伙干了什么勾当呢。”
青葛听着,心里陡然感觉不妙。
白栀来找她,两个人一路随行,最后终于告别而去。
而就在白栀和自己分开后一个多时辰,叶闵便出现了。
一个多时辰,多么微妙的时间。
如果叶闵隔半日或者一日出现,她会认为叶闵是追上了自己,或者在这里等着自己。
如果叶闵马上出现,说明他是跟踪白栀而来,或者往阴暗中想,是白栀出卖了自己。
但是这一个时辰,就实在太微妙了,让青葛不得不多想。
如今又从晚照处知道,自己在西渊被追杀的消息竟是白栀带回来的。
她便想起那一日夏侯止澜说自己面熟,问起自己身世,当时白栀也在一旁的。
他和自己擦肩而过时,说起自己往昔的噩梦。
因为这个,她一直心有忌惮,以至于这一次白栀追上自己,她在喜欢之余,又心存提防。
如今听晚照这么说起,突然就感觉不妙,当下忙问起来:“你怎么跟过来的?见过白栀了吗?”
晚照看她这样,也意识到了,忙道:“我是那日知道白栀回来,便想着寻他,谁知道根本不见人影,却恰好看到阁主出城,我看他神情很是异样,实在古怪,便想着一探究竟。”
青葛:“是哪一日?”
晚照:“就是三日前。”
青葛心里一沉,她知道叶闵给自己设下陷阱,但是想到自己和白栀的种种,叶闵竟然跟了一路,不免后背发冷。
他全都看在眼中,一直沉默地看着!
晚照继续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跟踪阁主,我当然格外小心,不敢靠前,便远远隔着三四里地,生怕被他察觉有异。”
千影阁有自己的专门的跟踪术绝技,雁过留痕,对于这种顶尖高手,隔着三四里地跟踪一个人也并不会丢了。
青葛:“你自始至终没见到白栀?”
晚照摇头:“没。”
两个人一下子不说话了。
夜已经很深了,风雨撕扯着陈旧的窗棂,发出鬼哭狼嚎的声响,而破庙内却异样安静,只柴火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
关于白栀无非两个可能,一种是白栀出卖了青葛,一种是白栀被叶闵除掉了,所以叶闵耽误的那一个时辰便是处理白栀。
对于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她自然会怀疑,她对任何人都不能踏实相信。
但是这一刻,在她从叶闵剑下逃脱后,在她终于和晚照敞开心怀说起曾经后,她下意识想去相信,相信昔日的伙伴并不愿意和自己刀戈相向,也相信在那一个拥抱间白栀说的都是真心话。
三十八号不会出卖三十七号。
于是青葛终于道:“阁主先处理了白栀,才来找我的。”
晚照颔首:“他应该猜到了你的一些事,所以是在帮你遮掩的。”
青葛:“嗯。”
所以——
青葛不忍去想那种可能。
她沉默了好久,才道:“只怕白栀已经遭受连累。”
晚照:“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接下来几日我们打听打听便是了。”
青葛:“现在我也连累了你,如果叶闵不死,你我都将亡命天涯。”
晚照却并不在意:“这也没什么,这差事我也干腻了,若这叶闵真不死,那我就跑过去皇都,去勾搭皇太子,勾搭皇帝,到时候,看看他们谁敢动我!”
青葛苦笑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感激,自己愧疚,但是事已至此,她并不能为晚照做什么,连一声日后报答都不敢说。
就如同她和白栀一般,纵然心中生了几分情分,但彼此都是身若浮萍,谁又敢轻易许诺谁什么?
晚照却明白她的心思,她侧首看着她,神情却认真起来:“青葛,你忘了吗,你曾救过我性命。”
青葛:“只是举手之劳。”
晚照抿唇,有些苦涩地道:“可是如果没有你这个举手之劳,我一定死了。”
她垂下眼睛,低声道:“我这个人虽然风流放荡,做过许多为世俗所不容的事,不过却最是惜命,救了我命的人,我是记着的。如今我也救了你一次,算是还了这个债,我也心安了,所以你不必多想。”
青葛笑了笑,道:“好,你这么说,那我就认了,我们扯平了。”
晚照:“嗯。”
青葛:“不过我并不觉得风流放荡有什么不好,这个世上有人结党营私横征暴敛,有人投机取巧锱铢必究,也有人杀人放火风流放荡,谁又比谁高贵,不过是恰好我们有了这样的身份,沦落到这个地步,所以才只能拼着一条命,一具身子去做这些罢了,那些人反过来倒是要鄙薄我们。”
她想起叶闵以为自己睡了男人时,那满眼的排斥,说她随便。
她凉凉地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你我连命都朝不保夕,哪顾得上那么多,我们最要紧的自然是活着,不顾一切地活着。”
晚照听着这话,便也笑了。
她笑着说:“你说得对,先顾命!”
青葛:“嗯,不想了,我们先歇息,明天雨停了,我们在这附近找找叶闵的下落。”
晚照:“好!”
这一晚,两个人就在这破庙中守着那一堆微弱的篝火,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说了许多以前都不会说的话,说到了后半夜,便轮流着打了一个盹。
第二日雨停,她们的衣裙也干了,两个人各自易容后,伪装成一对年轻夫妻,顺着这条河去寻,也去沿途村子打听,然而并没有打听到叶闵的下落。
两个人便有些无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没看到叶闵的尸体,终究不踏实。
晚照:“兴许真死了,那么大的浪头,他又受了重伤,肯定得淹死,淹死后谁知道冲哪里,没准被鱼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