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如今特意提起这个,分明是在敲打,告诉夏侯氏,他们家的女儿做了什么样天理不容的事,是怎么坑害他。
夏侯止澜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夏侯瑾穆紧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夏侯夫人则是摇摇欲坠,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突然间,就听夏侯氏一位管家匆忙跑来,却是回道:“就在一盏茶前,莫先生已经匆忙离开夏侯神府,逃出去了。”
啊?
夏侯瑾穆神情冷沉:“快去捉拿他回来!”
他这话刚出,就有宁王府一暗卫上前,低声对宁王禀了一句。
宁王略颔首,之后才对众人道:“诸位,适才小王手底下侍卫捉到一位鬼鬼祟祟的,此人自称府中管家莫经羲。”
闻此言,夏侯瑾穆死死盯着宁王,面色阴沉犹如锅底,夏侯氏大当家的风采已经消失殆尽。
他把夏侯氏看作什么!!
他是故意的!
宁王轻描淡写地道:“想必莫大管家畏罪潜逃,正好被本王随行侍卫捉住,既如此,那小王便越殂代疱,为夏侯氏管教这叛逆恶徒。”
夏侯瑾穆忍气吞声,颔首道:“贤婿手下暗卫,果然名不虚传。”
宁王言语恭敬:“岳父,那小婿命人将这莫经羲带来,给岳父过目?”
夏侯瑾穆听他这话,实在是将夏侯神府踩到脚底下,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道:“劳烦贤婿了。”
宁王敛容,对身边暗卫下令道:“今日本王入绀梁,是为一叙翁婿之情,是以府中侍卫至绀梁而不入,便是本王身边亲护也都留在府外,这是本王对岳家的敬重。不过如今岳父府中刁奴作乱,为预防不测,尔等可持刀剑入府,以挟逆贼,卫神府。”
他说出这话后,周围一众人等脸色瞬间变了。
夏侯二先生眸中冷寒,盯着宁王:“殿下这是何意?”
宁王却神情温和地看向那位夏侯二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当然问题大了!
夏侯二先生大怒。
不过一旁众人自然明白此时形势,这宁王有备而来,他手中握着夏侯氏的把柄,若当众揭穿,只怕从此夏侯氏名声扫地!
于是旁边一位长辈忙将二先生扯下,他自己上前,道:“殿下所言极是,原该如此。”
他说着这话时,隐隐有咬牙切齿之意。
对此宁王置若罔闻,笑道:“既如此,那小王便听从吩咐了。”
说着,他一声令下,于是众人便听到远处传来脚步之声,那声音齐整有序,一听便是训练有素,之后在大门处,似乎遭遇阻碍,接着便有夏侯氏侍卫匆忙赶来禀报。
一时气氛剑拔弩张。
宁王挑眉,笑看着夏侯氏众人。
夏侯瑾穆咬牙:“放行。”
此令一下,便有王府亲卫手执长枪大戟,二人一组,鱼贯而入,他们犹如一把锐利的剑,穿过那道屹立百年的门阀,踩踏着云石铺就的廊道,浩浩荡荡地抵达大厅外。
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皇廷的刀枪锋芒毕现于夏侯神府的大厅前。
就在那些手持长枪挺立如松的侍卫中,有一头发披散的男子被铁链缚颈,面色惨白,狼狈至极。
此人正是夏侯氏管家莫经羲。
莫经羲抿着唇,低着头,一言不发。
宁王淡扫一眼,道:“岳父,这莫经羲曾掌管夏侯神府后宅事宜,如今又畏罪潜逃,小王身为晚辈,自应将这贼子交予岳父处置。但这件事毕竟关系到我宁王府的王妃,小王若是不过问,终究不能放心。”
夏侯府众人见了莫经羲,已知情况不妙,待听到“掌管夏侯神府后宅事宜”更觉不安。
一个掌管他们府中后宅事宜的竟然落在宁王手中,这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夏侯瑾穆铁青着脸:“殿下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宁王道:“莫先生到底是男人,只怕嘴硬,贸然逼问,怕他说出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倒
是有辱夏侯神府体面,所以小王想着,先不必拷问,只给一些教训就是了。”
此时夏侯氏众人已经没脾气了,夏侯瑾穆磨牙:“一切听殿下安排便是。”
宁王颔首,言语格外恭敬:“小婿遵命。”
说着间,他便下令:“这刁奴莫经羲勾结乱党,忘恩负义,今日本王代夏侯神府稍做惩戒,给本王吊起来打。”
他的声音很轻,不过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语音中已透出凛冽寒意。
在场众人自然明白,这位可不是什么富贵闲散皇子,这是镇边之王,他若惩戒一个人,那手段自然狠厉。
于是众人便见,有三位侍卫奉上三根长枪,便有人迅速拿来绳索,将两根长枪支在地上,另外一根搭在上面,竟迅速捆成了架子。
之后他们又用绳索将莫经羲手腕脚踝捆住,让他面朝下吊起来,如此一来,手腕脚踝高高撑起,唯独身体下坠。
众人看到此番情景不免毛骨悚然,这姿势看似简单,但其实被吊挂着的痛苦常人无法想象。
接着,众人看到有一侍卫用长枪抬起莫经羲的颈子,强迫他抬起脸,另一名侍卫开始脱下牛皮靴子,用靴底拍打他的脸。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大厅。
这是夏侯氏的后宅管家,哪怕他已经背叛夏侯氏,但他依然曾经是夏侯氏管家,结果现在,就这么当着夏侯氏所有人的面,被当众上吊刑扇脸。
那鞋底子打在莫经羲脸上,就仿佛打在夏侯神府百年的门阀立柱上。
而就在这时,宁王负手而立,淡声道:“诸位长辈,现在我们先请罗嬷嬷。”
他这话说出,便有侍卫抬着一人进入厅中,众人看过去,却见那是一位老嬷嬷,被人五花大绑犹如粽子一般,脸上青红肿胀,干裂的嘴角挂着未干的血渍,两眼空洞无光,显然是受到极大折磨。
不过众人还是认出,此人正是夏侯见雪身边贴身嬷嬷——罗嬷嬷。
夏侯夫人更是一眼看出,她颤巍巍地望着罗嬷嬷,惶恐道:“罗嬷嬷,你——”
罗嬷嬷原本神情委顿,昏昏欲睡,如今听得这声响,冷不丁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
她睁大眼睛,恍惚地看四周围,认出这是夏侯神府的大厅。
眼泪“唰”地一下落下来,她睁大眼睛,肿胀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口中喃喃地道:“夫人,夫人,娘子她,她……”
然而她言语含糊不清,话都说不利索了。
夏侯夫人看罗嬷嬷竟然沦落到这般境地,越发担心自己女儿,硬撑着身子扑过去:“罗嬷嬷,阿雪她怎么样了,阿雪人呢,她人呢!”
她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攥着罗嬷嬷的胳膊使劲逼问。
罗嬷嬷哭着道:“夫人,你可要救救娘子,娘子好生可怜,宁王囚禁了娘子,娘子遭罪了,被关在大牢中,实在是可怜,夫人你要救救娘子!”
她这么一嚷嚷,众人脸色变了,夏侯夫人急了,扑过去抓住罗嬷嬷。
夏侯瑾穆见此,忙吩咐道:“夫人心绪激动,还是暂避片刻,平复心境。”
然而夏侯夫人根本不走,她拉着罗嬷嬷使劲逼问:“罗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嬷嬷哭着道:“假的,假的,嫁到王府的是假的,娘子她没嫁过去,如今倒是被人家逮个正着!”
夏侯瑾穆听此言,脸色微沉,给旁边人使了一个眼色,一时自有人上前,强硬拉夏侯夫人离开,夏侯夫人不走,哭着不放开罗嬷嬷,偏偏这罗嬷嬷好一番胡言乱语,现场气氛混乱起来。
此时夏侯神府众人脸上便神情各异,尴尬难言。
夏侯瑾穆沉声命道:“止澜,带你母亲下去!”
夏侯止澜微咬牙,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了一眼宁王,之后到底扶着夏侯夫人下去。
夏侯夫人哪里甘心,但这时候已经有侍女上前,她流着泪,不得不走,临走前,神情恍惚地看了一眼罗嬷嬷,最后捂着脸哭着被带走了。
至于罗嬷嬷,自有人上前匆忙堵住她的嘴巴,她呜呜呜地瞪着眼,终于发不出声来,之后便被两个侍卫抬下去了。
夏侯夫人离开,罗嬷嬷被抬离,大厅中便沉寂下来,只有时不时牛皮靴子底拍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声,以及莫经羲的惨叫,这声音回荡在沉寂的大厅,颇为瘆人。
夏侯瑾穆深吸口气,盯着宁王:“殿下,那位假冒阿雪的女子,如今何在?可容我等一观?”
宁王扯唇,皮笑肉不笑:“岳父,你老人家这话说得武断了,如今无论是罗嬷嬷还是那女子,她们都咬定她才是真正的夏侯氏嫡女,是夏侯见雪,说嫁给本王的是假冒的赝品。”
他略眯起眼睛,眼神冰冷锋利:“兴许,本王,皇家内廷,以及夏侯氏上下诸人全都被一卑贱女子欺瞒了,其实夏侯氏将一贼人送嫁到给本王,也未可知……”
他说出这话时,声音很轻,不过危险的杀意却四溢开来。
所有的人都明白夏侯氏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局。
如果那位嫁到禹宁的是赝品,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一个贼子把夏侯氏并皇室全都欺瞒了,那样夏侯氏和皇室都将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又或者,是夏侯氏刻意隐瞒,欺瞒皇室。
那就皇室一怒之下,撕毁彼此的盟约,以帝王之尊谴责夏侯氏,夏侯氏因为理亏,将无法辩驳,只能屈辱认错。
千年门阀的尊贵,百年世家的清誉将毁于一旦。
于是,在片刻让人窒息的寂静后,夏侯瑾穆终于开口道:“殿下说笑了,阿雪自我们夏侯氏嫁出去,又曾经有小弟并犬子见过,怎么会有假,我夏侯氏嫡女,自小金汤玉露地养着,才貌无双,那也不是寻常贼子能轻易冒充的,如果真如殿下所说,应该是如今这贼子勾结奸奴,冒充阿雪,我们应该严加审问,尽快追查阿雪下落。”
宁王颔首道:“岳父所言极是。”
说着他命道:“带上来吧,先不必打了,免得惊扰了这位娘子。”
那边对莫经羲的拍打终于停了,宁王府侍卫很快抬来一顶云纹朱漆软轿,轿子旁边跟着一位有些年纪的老嬷嬷。
这顶轿子若是平时看自然再寻常不过的了,只是二人抬的小轿,根本入不得夏侯神府众人眼的。
不过此时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这只小轿,等着看里面的夏侯见雪。
终于这软轿被抬到了大厅前,两个侍卫便放下轿子。
那老嬷嬷上前对着宁王福了一福,宁王吩咐道:“让她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这话说得,不无鄙薄。
若是平时,自然十分无礼,不过此时却没人在意,大家都在抻着颈子看这软轿。
老嬷嬷走到了软轿前,探头进去,之后在里面摸索了一番,终于,众人便听到动静。
紧接着,便看到软轿垂帘被掀开,老嬷嬷扶着一位衣着讲究,鬓发高挽的女子走出来。
那女子身段纤细,走起路来盈盈袅袅,端得是大家气派。
不过女子脸上却蒙了一层黑色面纱,让人不能一探究竟。
此时宁王抻了大家这么久,众人都亟待看到这位“教坊司夏侯见雪”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