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葛:“是,没有他们,就没有活着的我,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忠心耿耿,我从来没想过背叛,可现在……”
她叹了一声,垂着眼睛,愁肠百结地道:“我也想活下去啊,还想活得更好一些。”
夏侯止澜凝视着她的侧影,看着她眉眼间的无奈,道:“我明白,你也是迫不得已。”
他轻笑了下,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便是有一日你要杀人放火,也不能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第100章 夜半惊梦
青葛一路跟随夏侯止澜前往火石塘, 船只停停靠靠的,彼此间说话多了,难免多了几分熟稔。
其间在一处渡口, 夏侯止澜竟遭遇黄教埋伏, 青葛和阿隼一起御敌,杀退了黄教杀手, 于是阿隼对青葛也多了几分好感。
夏侯止澜对青葛的信任越发深厚, 一些事也不再提防青葛,俨然当成自己人的样子。
然而青葛对此并无感动, 只觉此人愚蠢至极。
若他生在太平盛世书香门第, 有他这样的儿子或许可光耀门楣, 可他们并不是。
以自己血肉为食, 才养下他的性命, 结果却养下了这人好一番伤风悲月慈悲心肠, 一脸的优柔寡断犹豫缠绵。
也许他唯一值得称赞的便是一直将白银洗炼法把控在他自己手中, 算是为自己争取了立身之本。
青葛就这么一路陪同, 时不时和他说起自己的“凄惨身世”,在他们抵达火石塘时, 她的故事已经提到“兄长考中举人不再认她”。
夏侯止澜对她颇为怜惜, 言语中甚至说要把她当做妹妹看待。
而她私底下把得到的各种线索,也包括自己之前拿到的夏侯神府布防图通过密信的方式传给了千影阁, 如此一来,千影阁自然不会怀疑, 只以为自己从夏侯止澜处得到。
至于九微令,青葛暂时不想露出, 她想留着,留给缥妫, 关键时候用。
他们就这么顺水而行,一直到这日,船只靠岸,一行人终于抵达火石塘。
这火石塘东位于屋珏山之下,西临江水,为南北必经要道,青葛跟随夏侯止澜一行人下了船,进入火石塘镇,来到一处宅院,这宅院大门铜钉锃亮,墨色廊庑栏栅映着重檐照壁,看着倒也讲究。
显然这里的奴仆管事对夏侯止澜都颇为敬重,但即使如此,青葛一行人进入时依然被逐个盘问,挨个严查。
当问及青葛时,夏侯止澜道:“是我身边的女侍,也会些武艺。”
对方显然依然疑心,要严查。
夏侯止澜神情陡然严肃起来:“这是夏侯神府的侍女,世代为婢的家生子,自小跟在本公子身边,怎么,这你们都要查?”
他素来温和的性子,如今却骤然沉下脸,倒是有些唬人。
那些人看了看青葛,到底是不再盘查了。
当晚众人歇在这里,青葛自然不敢睡踏实,时刻警惕着,并悉心听着外面岗哨动静,凭着耳力竟这里岗哨位置以及换岗规律渐渐摸清了。
这么悉心听着时,突然间,便有人敲门。
青葛忙起身开门,却是阿隼。
阿隼猛地看到青葛乌发散落肩头,衣衫略有些凌乱,一时也有些脸红。
他抿了抿唇,道:“我们要去山中,你要留在这里还是随我们一起去。”
青葛听着,略有些犹豫:“留在这里的话……”
阿隼:“那你也不能自行离开,只能等我们下山。”
青葛轻声问:“你们什么时候下山?”
阿隼正色道:“不知道。”
青葛忙道:“那我还是随你们一起去吧。”
阿隼颔首:“好,走吧。”
青葛当即快速收拾过,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那么两件替换的布衣。
收拾过后,她便和夏侯止澜等人汇合,准备上山,不过却并不是自己上山,而是上了一辆牛车,那牛车是乌蓬的,遮得严严实实。
青葛上车后,沉默地坐在牛车横板上,她想听听上山的方向,不过显然他们做了万全防备,不但用了乌蓬车篷,就连牛车轱辘以及牛的四蹄都包得严严实实,是以这牛车行走在山路间,竟然并无任何声响。
牛车上几个人都不言语,青葛略低着头,侧耳倾听,试图用自己的耳力来感知周围的一切。
她便慢慢感觉到,此时牛车穿梭在山路上,山路崎岖不平,四周围都是密不透风的林木,隐隐似乎有桑树的气息。
她凭着自己往日训练的敏锐感官,感受着牛车颠簸时的节奏,以及可能的拐弯和绕路,并默默记下来。
她嗅觉也很是灵敏,可以清楚地嗅到不同树木的气息,榭树的,柳树的,提树还有罗汉松。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牛车停了下来。
青葛等人都被捂上了眼罩,下去牛车,被带领着进入山庄。
青葛在走着时,不着痕迹地用脚趾划过地面,一则记住这里山石形状,二则也做下标记,便于千影阁暗卫的追踪。
最后终于青葛被送到了一处,她也终于可以摘下眼罩。
她看到房间是紧闭着的,周围一片暗黑,旁边便是床榻,对方说她可以歇息,明日一早再做计较。
青葛便躺下来,躺着时,自然依然警惕着,悉心辨别着这里的情况。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她是被窗棂外鸟雀啁啾之声惊醒的。
此时她终于可以走出这房间,却见天色大量,周围深绿浅翠层层叠叠,竟是一处藏在深山的院落,布置得倒也清雅别致。
只是这里藏在深山,北临峭壁,西接深渊,南边山势陡峭无路,唯独北边有一条崎岖山路可以下山,且有高手把守。
也怪不得他们敢随便放自己上来,一个人若来到这宅院,要想离开,几乎插翅难飞。
青葛目光扫过宅院,又见宅院一旁,有三丈高的石头堡垒,那堡垒有明显常年烟熏的痕迹,且堡垒下面堆积了大量的煤渣,显然这里便是夏侯世家白银洗炼的所在了。
青葛跟随着夏侯止澜用了早膳,这么用着的时候,夏侯止澜也叮嘱道:“这几日你便留在这里,不要到处走动,若有什么事,告诉我便是。”
他犹豫了下,还是温声道:“这里机关重重,处处埋伏,一个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青葛自然听着:“好,我知道,公子放心,我会安分。”
接下来青葛也没什么事,大多时候是和阿隼一起看看山景,偶尔夏侯止澜需要出去旁边的“山洞”,他们要跟过去贴身保护。
不过自始至终,青葛都没多问过一句,只是无声地陪在身边。
只是偶尔间,青葛会站在院子角落的松树下,隔着半人高的矮垛墙头看外面,外面便是悬崖峭壁,深不可测。
在一个无人留意的傍晚,青葛迅疾点燃了一个火折子,扔下去。
她盯着那坠落的火光,根据坠落的速度和时长来估算这峭壁的深浅以及陡峭程度。
一直到这一日晚间时分,夏侯止澜的忙碌总算告一段落,他回到院落时,却恰好见青葛正坐在院中松树下,望着远处松涛一片。
他见此,也便走过去,陪她一起站在那里。
此时远处的凉亭处挂了一盏羊角灯,只照亮了一方角落,不过山中夜色浓郁,阴霾朦胧,远眺过去,只能勉强看到模糊的轮廓。
夜风吹来,山中凉寒,竟有几分凉意。
夏侯止澜对青葛一笑:“这一次倒是让你跟着辛苦了,憋在这里有些时日了。”
青葛:“也没什么,我早习惯了的,我反倒是喜欢这里,难得的清净。”
夏侯止澜:“是吗?”
青葛颔首:“是,我活到这么大,能得如此清净的时候少之又少。”
如今想来,当时在姚老爹部落算是难得的一段清净日子吧。
夏侯止澜疲惫一笑,道:“我能得如此清净的时候,也少之又少。”
青葛听这话,侧首看向夏侯止澜。
这样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但谁知道,在那轩然霞举之后,是满身的金银污秽,是一双戕害世人的手。
他落得满身疲惫,又去怪谁。
当下她便道:“我也不曾想,夏侯公子身份贵重,不曾想这种事竟要亲力亲为。”
夏侯止澜听了,抿唇无奈一笑,道:“我也不曾想到。”
青葛:“也是公子才干出众,年纪轻轻便被委以重任吧。”
夏侯止澜却并不应声,只看着远处,神情萧索。
青葛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远山遥远辽阔,而近处凉亭外树木葱茏,树影随风微摇,偶尔间会有夜鸟啼鸣,一声声的响起,竟有几分噩梦时的惊悚。
这时候,夏侯止澜开口:“其实我总怀疑,如今那位被宁王追杀的女子,或许是我一位故友。”
他这话说得突兀,青葛听着,疑惑地看他:“夏侯公子,你昔日曾说我仿佛你故人之女,如今又说那女子是位故人?”
夏侯止澜看着青葛,她的眼睛清亮澄澈,只是眼底泛着明显的疑惑,倒仿佛在说,你到底有多少故人?
夏侯止澜哑然失笑,他深吸一口,感受着这夜间泥土的清新,才缓缓地道:“我有一位至亲之人,当年因为种种却不幸离散,临别之前,我曾和她相约于随云山。”
说到这里,他言语中透出悲凉:“只可惜,这些年我几次来随云山,她都不曾践约而来。”
青葛一时默然。
过了片刻,她才低声道:“那位故人,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夏侯止澜悲凉地道:“或许吧,或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也一直这么想的,直到这次的真假阿雪之事,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长得和阿雪一样,我想着一定是她了。”
青葛明白了:“你要找她。”
夏侯止澜颔首:“是,我想着倾尽所有,我也要找到她,要在宁王和夏侯家族前找到她,我要问问她,为什么对我说出随云山之约,又为什么要冒充阿雪。”
青葛:“那你打算怎么办?”
夏侯止澜微垂着眉眼:“先把眼前的差事做好吧。”
青葛:“……”
她微呼出一口气,提醒道:“可是,如果娘娘竟是假的夏侯娘子,那娘娘就是图财,这样的女子,应该不是夏侯公子的故人吧。”
夏侯止澜却摇头:“不,我相信一定不是,她一定——”
青葛:“一定什么?”
夏侯止澜苦笑一声,眸中都是怅惘与无奈,却是说不下去了。
一定什么,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想,若是她,那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