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拿来卷宗:“还有别的事吗?”
温正卿便继续说起其它要紧事来, 这其间自然提起青葛已经归来。
宁王听到这话时,缓慢地抬起眼, 视线扫过温正卿。
温正卿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感觉宁王的眼神不对, 但哪里不对,他想不出。
他下意识抬起手,捋顺衣袍。
宁王:“温先生今日看着格外精神?”
温正卿笑道:“这倒不曾有,反倒是殿下,这几日容光焕发,和往常不同。”
这并不是温正卿刻意恭维,最近不知怎么了,宁王突然变了性子,前些日子他便突然开始要人赶制新衣,要簇新的样式,还要皇都最流行的样式。
宁王轻笑,仿佛随意地问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温正卿想起青葛,便道:“青大人是昨日回来的,属下想着殿下忙碌着,先让她安顿下来。”
宁王:“哦,风尘仆仆,远道归来,也确实该歇歇。”
温正卿听着这话,神情顿了顿。
他大概知道当时因为谭贵妃和青葛的纠葛,就他的猜测,其实这是谭贵妃和殿下素来的矛盾,当时的青葛只是那根引线,后来青葛被派到瘴毒横生民风迥异的缟兖,殿下再也不提及此人,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两年青葛虽然依然挂在千影阁名下,但其实已经受命于太子,为太子做事,现在听宁王这略显轻慢疏淡的语气,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古怪。
于是他只好笑道:“殿下说的是。”
宁王慢悠悠地垂下眼,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温润的青瓷盏茶。
他漫不经心地道:“这两年青葛在缟兖丈量田亩,劳苦功劳,前次皇兄和孤提起,想要青葛以后留在御前宿卫禁军,孤倒是没什么好反对的,这对她来说,也算是大好前途了。”
温正卿只能笑着道:“这自是再好不过。”
他这么笑着时,突感觉宁王的视线再次扫过自己身上,像刀子一样刮过……
似乎是腰际?
他有些困惑,下意识再平整了下玉带,结果却顺手摸到了一物,是一串镂空核桃雕来。
温正卿便笑了笑,没话找话:“这是青大人送的土仪,从缟兖带来的,看着倒是新鲜有趣,属下便佩戴在身上。”
宁王:“哦。”
温正卿听着这声调,感觉哪里不太对。
不就一核桃雕,是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因为青葛两年在外,殿下对她有了猜忌?
可……殿下一直和太子关系和睦,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吧?
突然就听宁王道:“先请她过来见我吧。”
温正卿一愣,他?哪个他?
他便看到,宁王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皮,很不在意地道:“青葛。怎么,她忙到不能来见孤了?”
温正卿很快去唤了青葛,说宁王召见。
青葛本要去见小世子,突然听到这个,也是一愣。
他突然要召见自己……
他还记得山洞里的事吗?
青葛略犹豫了下,拿了述职履卷,准备硬着头皮去见宁王。
温正卿忙道:“如今我们府中规矩变了,殿下不在天鸿阁,他都是在后院书房,就是昔日王妃那处院子。”
青葛:“哦,好,多谢温先生知会。”
温正卿叹了口气,看左右无人,小声地道:“你可留心着吧,我瞧着今日殿下性子颇为古怪。”
青葛惊讶,挑眉。
温正卿:“你也知道,自从我们王妃没了,殿下性情一直有些变幻莫测,这两年小世子大一些,他当人父亲的,性子倒是宽厚温和许多,人也沉稳收敛了,可有时候……这事真是说不好,有时候他突然就犯病了,不一定做出什么事来。”
青葛:“谢温先生,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留心。”
接受了温正卿的一番好心后,青葛去拜见宁王。
踏入那院落时,青葛其实有些意外。
这里一草一木,恰是昔日她住在这里时的模样,竟无丝毫变化,妖娆盛开的花圃,角落的蔷薇架,轩窗前的一抹翠竹,全都一样,就连轩窗上的纱窗以及廊檐下悬挂着的八角宫灯,都依稀是昔日模样。
以至于她会有种错觉,过去的四年都是不存在的,她坠入往昔的光阴中。
正看着间,突然感到有一道被注视感。
她疑惑地看了眼,并不见什么人。
当下微撩起袍角,迈步踏入其中。
待进去后,早有近侍往前禀报,她便进入书房中。
推门进去时,第一眼并不曾看到人,再细看时,却见宁王负手立在窗前。
他着一身绀紫云缎长袍,通体朴素,并不见任何装饰,只是在袍底有流云绣纹,并以一根璎珞纹鎏金玉带缚住,衬住遒劲窄瘦的一抹腰,以及其下如水纹一般的衣摆。
阳光自半开的窗棂洒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温文儒雅,别有一番风流气息。
和山洞中的狼狈全然不同。
这时,宁王略抬起眼,视线就这么扫过来。
猝不及防的,青葛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视线幽深,里面涌动着让人难以辨明的意味。
青葛下意识抿了抿唇,别过眼去。
所以他知道了吗?之前的事全记得吗?
如果……
青葛在心里咬牙,如果他记得,那她现在拔腿就跑,这辈子都不要看到他了!
宁王自然察觉到了青葛眼神间的逃避,以及一些……羞涩?
他唇角微翘起,不过很快便压平了。
之后,他用一种温和又严肃的目光看着她,仿佛颇为关切地道:“那一日,你后来……”
青葛万没想到,他张口便问起自己这个。
她视线不自觉瞟向一旁虚无处,尽量用郑重的语气道:“殿下,当时,当时属下唯恐引来黄教叛逆,所以想匆忙将殿下安置在一处山洞,之后属下便——”
宁王眸光深邃,紧紧锁着她:“你就如何?”
青葛:“属下就先出去,想着查查黄教叛逆……”
宁王神情顿了顿,之后扬眉,轻轻地“哦”了声。
青葛便觉,他这一声“哦”真是意味深长。
她想了想,到底是道:“属下想着,把殿下放在山洞中,自己出去,这样才能引开他们。”
宁王垂眼看过去,却见她低垂着眼,浓而直的睫毛在颤动。
她说话时,她声音有些闷闷的。
心虚?不好意思?
他微吸了口气,压下来诸般心思,看向窗外,此时蔷薇花开,花香四溢。
丝丝花香就在人胸口轻轻地荡。
青葛看宁王竟然别过脸去,一时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之前危难之际,他说了许多话,那些话一直响在她耳边,无人时便会想起。
这时再想起临别时他的话,他把自己送去缟兖,说要为自己保驾护航。
这两年来,自己在缟兖的行事,不知多少艰辛,这里面很难说没有他的助力和支撑。
更不要说他特意自宫中要来的那几位大内侍卫,更是一直护她左右。
如今回到昔日的小院,面对这熟悉的花厅,曾经的一切扑面而来。
有什么陌生的情绪在心口滋生,膨胀,弥漫开来,让她胸口发酸发软。
有些事,没必要摊开来讲,再说起那一日的种种也只会觉得耳热尴尬。
她压下这复杂的情愫,低头,视线恰好落在手中的述职呈文上。
她便双手奉上,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殿下,这是我的述职呈文,请殿下过目。”
宁王听这话,视线再次看向青葛。
他伸出手,要接那呈文。
谁知道这时,青葛撤回手。
宁王不曾接好,述职呈文跌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随着这一声,花厅中便迅速凝结出一丝微妙的气氛。
窗外风拂着蔷薇架,被风吹起后,便扑簌簌地洒进来,洒在书案上,也洒在两个人之间。
除了那沙沙风声,空气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下下地响着。
青葛的嘴唇动了动,试探着道:“殿下——”
宁王却直接道:“没什么,是我没留心。”
说着,他弯下腰,便要捡起来。
青葛自然不能让他捡,当下也要弯腰,不过很快意识到他已经在捡了,两个人都这样低头去捡回碰在一起,她便马上收回了动作。
宁王捡起来,小心地拭去上面的不存在的灰尘,之后打开来。
他略垂着眼,走到书案前坐下,翻开来看。
青葛轻攥着指尖,调整呼吸,借以释放适才心里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