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葛深深地看着这样的他,看了很久。
她明白他并不是开玩笑。
他就是要对方死,一刻都不能容忍。
这个男人的酸涩一直无声地压抑着,但压抑着并不代表不存在,在某个时刻这些酸涩会破闸而出。
于是这一刻,她甚至并不意外,之前的温柔太过虚假,如今他才露出爪牙。
这才是真正的他。
她点头:“好,殿下,属下明白了。”
对于这个称呼,宁王仿佛没听到一般,他依然眉眼温柔:“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不要总是倔倔的,你看,你跑得这么匆忙,头发都乱了。”
说着间,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温柔地为她掖好几丝飞扬的碎发。
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耳。
青葛垂下眸,并不曾言语。
宁王这才吩咐一旁两位暗卫:“我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青葛翻身上马,两位暗卫也骑马相随,一前一后。
青葛知道他们是要监看自己,不过她并不在意。
她只是要见到白栀。
宁王把白栀送往皇都,就是要借此对付郁太医,以及郁太医背后的那股力量。
他一旦入皇都,必是有去无回。
这一生,她唯一的机会,再次见到白栀,和白栀说一句话,便是今日了。
几年的牵挂和担心,她需要有一个着落。
她沿着官路纵马飞奔,跑了许久,终于追上囚车。
囚车乃千影阁暗卫押送,上面的人上重枷,穿琵琶骨,精炼铁链和铁制的囚车焊接在一起,可以说,白栀的身体已经和这囚车焊在一起,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救走白栀。
青葛一出现,那些暗卫便戒备起来。
这时青葛身边的暗卫对他们发出暗信,并执禹宁王令牌。
见令牌,暗卫才让开一条路。
青葛终于纵马来到囚车前,她手握缰绳,望着白栀。
厚重宽阔的重枷之上,是一张血迹斑斑的脸,以及一头乱蓬蓬的发。
他原本一直无力地垂着头,此时感觉到异常,才艰难地抬起头来。
于是青葛便看到了白栀。
之前距离太远,现在她清楚地认出,这就是白栀的眼睛。
白栀也看到了青葛,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这时候,跟随青葛而来的暗卫拿出来沙漏,开始计时。
周围众多王府侍卫手持刀戈,暗卫们也都目不斜视地站在一旁,但是官道上却安静得可怕,只有那个暗卫手中沙漏的声响。
一下,又一下,沙漏无声而缓慢地流淌。
有风吹过官道上方,吹起流淌的光阴。
光阴可以是天荒地老那么长,也可以是一个生灭那么短。
九百生灭为一刹那,六十刹那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
青葛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光阴中,和白栀四目相对,一直不曾言语。
当时间过去十九个弹指时,青葛终于开口:“你说,三十八号永远不会背叛三十七号。”
白栀艰难地蠕动着干涩的唇,道:“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三十八号。”
他话音落时,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最后一个弹指已经消逝,时间已到。
青葛释然一笑:“你说了,我便信你。”
说完,她转身纵马驰骋而归。
两位暗卫立即随行。
在狂风吹过耳边时,青葛闭上眼睛。
她和白栀不是今日分道扬镳,是从来不在一条路上,宁王说得没错,他们狭路相逢,注定一番厮杀。
可今日,他说他依然是三十八号,从未变过。
他这么说,那她便选择信他。
信他刻意误导宁王是为她好,信他救夏侯止澜是知道自己有意放他一条生路,信他从来不曾派人追杀过自己。
至于以后,这个人是生是死,和她无关。
这辈子,下辈子,从此不见。
青葛平静地回来,平静地陪小世子用了晚膳,之后又平静地回到自己的院落,如往常一般逗着雪球玩了一番,便要上榻歇息。
从她回来后,宁王便一直陪着她,好言相劝,温和包容,甚至还亲自拿了汤羹要喂她。
她做什么,宁王便亦步亦趋。
但青葛一直不曾言语。
到了最后,宁王的神情终于沉了下来,他以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审视着她。
青葛还是不理。
宁王的语调依然是温柔的:“为了一个白栀,你竟如此伤心?”
青葛淡漠地看他一眼:“对,挺伤心的,特别伤心。”
宁王:“你?”
青葛对此毫无反应。
宁王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好笑至极:“你为了另一个男人魂不守舍,我哄着你,求着你,结果你还是对我不理不睬?那好,现在我就去杀了那个男人可以吗?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把他凌迟处死!”
青葛轻描淡写:“哦?你现在才要杀他?一个黄教的逆贼,你竟然不杀,还要留着?”
宁王自然不能轻易杀。
他听这话,冷笑一声。
青葛:“堂堂禹宁王,算无遗策,好手段。”
宁王咬牙:“对,一切尽在我算计中,你也是!”
青葛突然想起什么:“我现在都要怀疑了,那一日你救我,还有你给我的那丸药,这些几个为真几个为假?”
宁王听这话,不敢置信,一瞬间黑眸中都是彻骨的痛:“青葛,你很会拿刀往人心口戳!”
青葛神情冷漠:“难道不是吗?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从我被打中的那一百鞭,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利用我,你们和白栀勾心斗角,我就是那个被你们踩在脚底下的一条狗!”
宁王怒极反
笑,讥诮地道:“我便是再有通天本领,哪里比得上你,瞒天过海,我不还是被你骗了?我们之间,谁先骗谁?”
青葛:“那你杀了我就是,正好报仇雪恨。”
宁王:“我杀你?我若杀了你,我的王妃去哪儿找?”
青葛好笑:“你的王妃?你以为,我现在愿意当你的王妃吗?”
宁王黑眸定定地看着她:“怎么,要矢口否认,不认账了吗?”
青葛:“我现在后悔了,我若早知道,我——”
宁王低哑的声音中有着几乎抑不住的怒火:“若早知道,你要如何?”
青葛:“我若早知道,我便不会回来。”
宁王一把揪在自己怀中:“你说这种话,对得起我对你的一片用心吗,对得起承蕴吗?”
他混乱的气息喷薄在青葛脸上,那样子几乎要把她撕碎。
青葛:“你不要拿小世子说事,事到如今,你知道拿他说事了,你怎么好意思提——”
宁王:“我怎么不能说,他不是你生的吗,凭什么生了不认账!”
青葛:“谢九韶,你给我滚出去。”
宁王听得那声“谢九韶”,一时心中千回百转。
他轻叹了一声:“青葛,现在要我做什么,你告诉我可以吗?”
青葛:“那你说,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宁王听这话,微挑眉,似在思量。
青葛看他:“你若骗我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宁王听此,无奈轻笑:“我知道,我正在想,怎么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
他说这话时,墨眸中虽含着笑,但眉眼格外认真。
青葛看着,心便轻顿了下。
他倒是惯会骗人。
她冷笑一声:“我要你的心做什么?”
宁王略想了想,便将事情一一坦白,包括缟衮的种种,那几位大内高手确实是他安排的。
宁王:“他们的确会定期给我回禀一些消息,但也只是提起你们的日常种种,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消息,至于什么时家郎君,还有其他几个登徒子,也是顺便的。”
他说起这个,神情越发诚恳:“这几年关于你所有的信函我都留着,你若不信,亲自检查,我绝无隐瞒。”
青葛:“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
宁王眼神有些无辜:“我以后必不敢瞒你什么,我一切信函,除了公函,其它都要我的王妃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