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大家互相利用。
那些有所图的人需要一个疯子,而这个疯子正好也需要借他们的势。
所以,在这看似风明景和的京涌山之下,他布下了一道天罗地网,将所有的人都紧紧勒住。
这个时候青葛想起宁王的话,关于有所图谋的,不免苦笑。
每一个在此时踏入京涌山的人都有所牵挂,因为有所牵挂,便会被困于其中。
比如自己,牵挂着宁王,牵挂着小世子,而宁王则被困于皇上和太子之间,若他们大动干戈,他将左右为难。
这么一想,这漫天的流言蜚语,宁王如今尴尬的处境,竟也是夏侯止澜的手笔了。
所以他在报复吗?他也要报复自己吗?
正想着,突闻后方一阵马蹄声。
此时京涌山已经处于戒备之中,几乎所有参加的官员都要弃马步行,那些观礼的皇亲国戚和世家贵妇,纵然能乘坐马车,也都低调行事,并不敢声张。
因为这个,众人听到马蹄声,便知道在此时还有资格骑马的必不是泛泛之辈,于是众位官员纷纷肃立,让路。
青葛看过去,骑马的是宁王。
青山朗朗,他着一身黛紫窄袖宽袍,金线祥云沿边,黑发以鹤顶冠束起,腰佩镶珠白玉腰带,挺拔修长,就这么立在马上,端得是风华无双。
他勒住缰绳,看了一眼众官员,便翻身下马,和众人打了招呼。
众官员见此,都有些受宠若惊,纷纷还礼。
以宁王的身份,他随便在哪里骑马根本不必下马,直接骑就是了,现在这样,太讲究礼节,都不像昔日的宁王了。
青葛对他的心思自然心知肚明,避开了他巡过自己脸上的视线,神情淡淡的。
一则她还在想着夏侯止澜,二则……大庭广众的。
他有这心情,她没有。
宁王的视线扫过青葛,看她一身绯色直身长袍,倒是越发显得英姿飒爽,和寻常女子很不一样。
不过她却根本不看他一眼,故意别过脸去。
宁王看着这样的她,倒是越看越觉得像极了小世子。
他唇角略浮现出一个弧度,之后收回目光,和众官员告辞,这才骑马继续前行。
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宁王走远了,众官员便窃窃私语起来。
“往日都说禹宁王殿下性情多变,桀骜不驯,如今看,竟是如此温厚之人!”
“是……不过我听说,宁王殿下早几年并不好相处,之后他那王妃没了,为了寻他的王妃,那可真是——”
他说到这里,众人纷纷啧啧叹息。
宁王寻他王妃一事,人尽皆知,据说当初为了寻那王妃,几乎寻傻了,寻疯了。
好在如今看着还算正常的样子……
青葛对此自然装傻,只当没听到。
谁知道偏偏有一位同僚却问起青葛来:“青大人不就是出身禹宁王府吗?”
他这一问,其他人顿时收声。
其实他们也知道青葛的背景,千影阁出身的,但是刚才宁王路过,青葛表现得太过疏淡,没任何反应,以至于大家下意识忽略了。
青葛听这话,却是不想多说,只是道:“是。”
众人听她只这么一个字,突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于是顿时噤声。
一行人终于抵达校阅场,却见辕门和帐门前防守严密,场面宏大,高台之上是皇亲国戚以及朝廷官员的帷帐,其次便是青葛这种寻常官员的座位,再往下不远处的围栏外,则是前来观礼的市井庶民。
他们全都翘起脚尖,拼命往前挤,指望着多看几眼,一旁有军士将长矛横过来,拦住他们,不许他们往里面挤。
青葛和诸位同僚在礼仪官引导下落座后,便好奇看过去,却见场上鸣锣击鼓,试炮放烟,又见各路节制诸军统制,以及边境兵马元帅,全都带领所部精锐军马抵达教场。
一眼看过去,只觉兵马浩荡,尘烟四起,不免震撼。
其实青葛和这几位支度司官员最高不过四五品,自然被安排在寻常位次,不过这对于大家来说,已是莫大的荣耀,毕竟很多官员这一生都没机会坐在这种位置。
这时,青葛便听得鼓乐之声,又有太监匆忙禀说皇上驾到,于是众人纷纷起身,敛容。
片刻后便见有亲事官衣着华丽,腰围镀银带,分左右引导圣驾。
伴随着擂鼓之声,便有一明黄雕龙大轿行至场中,后面则是跟随着太子并诸位皇子。
因为距离远,看不太真切,不过青葛看到,太子为首,其后是宁王和当今三皇子。
青葛这段时日也陆续听说三皇子的一些消息,知道他如今风头正劲,皇上对他也颇为倚重,显然这个人窥伺储君之位,是太子最大的威胁。
待到雕龙大轿停下,圣驾终于下轿,此时在场官员跪拜两旁,齐声三呼万岁,圣驾便自中间御毯上行过。
青葛于这时,不着痕迹地抬眼看过去,隔着那道曲柄
红绣伞,她清楚地看到,被套在龙袍中的皇上面色虚白,眼下发青,发暗,神情间带着憔悴疲惫,且额间隐隐有些虚汗。
看着像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她很快收回视线,不敢再多看了。
不过心里却微惊。
一时想起两年前,谭贵妃要给自己用的那毒,显然宁王心知肚明。
从温泉之中他的言语看,他应该艰难地试过,去劝阻皇帝。
只是在这皇室之中,纵然是疼爱他的父亲,那也是皇帝,是皇帝便有帝王之心,他但凡生了贪欲,便是再亲的亲人都莫可奈何。
历朝历代帝王中,沉迷于炼制丹药,沉迷于女色的,哪个亲人又能规劝得了?
此时天子已经落座,命众人平身,依礼坐下,青葛终于看清太子,他神情平和温润,只眉眼间略显黯淡萧条。
宁王以及诸位皇子坐在太子下首,如今细看,除了宁王神情平淡,其他一个个明显各有所图,眸底隐隐有激动紧张之态。
随着鸣锣击鼓之声,军马校阅开始,各部所率军马依次进场,排列战阵,做迎击敌军之势,又要表演排列军用器械,并八卦阵法等。
这么看着间,便轮到禹宁边境军的表演,却听那三皇子笑道:“皇弟所率禹宁边境军兵强马壮,各路兵马无人能敌,愚兄有幸,今日倒是得以一见。”
他这话一出,现场寂静了片刻。
宁王只轻笑一声,并无言语。
皇上虚弱地咳了声,道:“禹宁边境军,此次带了多少人马进京?”
宁王道:“只挑了些许精锐,约莫三千人马。”
说话间,禹宁边境军恰经过圣驾前,众人看过去。
却见禹宁边境军的仪仗果然和别个不同,军容整肃,多用长矛斧钺。
皇上有意要细看,便让那些军士演练,于是众军士飞枪斫柳,走马舞刀,呈现各项技艺,果然精彩纷呈,以至于叫好之声响彻九霄。
皇上满意,命人赏赐了金器、彩匹以及美酒,众将士谢恩,这才告退。
青葛看着这一幕,其实一直都是提着心的。
三皇子言语中挑唆之意太过明显,君心难测,如今禹宁边境军演练于帝前,若天子有意为难,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前朝杯酒释兵权也不是不曾有,今日大阅兵,各路兵马齐聚于此,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好在一切顺遂,皇上并不曾说什么,那位三皇子也不曾生事。
很快这校阅顺利结束,皇上赐下宴席,犒赏三军。
宴席开端,鼓乐之中,便有宫娥呈送上瓜果,被放在上等白瓷小碟中,每人仅赐一颗。
青葛看着,有些意外。
这果子鲜嫩异常,带着棕色梗以及拇指肚大的绿色叶子,果子上为红,下泛白,剔透光亮,犹如涂抹了双色蜡油,鲜明晶莹,散发着清淡的果香。
这果子她其实吃过,在缟衮吃过一次,还是身边的武官在外面买来的,说是野果子,不曾想这缟衮的野果子竟然上了皇宴,还被如此珍重。
一旁已经有官员窃窃私语,又有人懂行的惊诧不已,对外人说:“这是从未见过的果子,据说是贡品,专门快马运来的!”
青葛越发困惑。
恰好,隔着前方的重重锦绣,宁王的视线扫过来,两个人在这宴席上,隔着一重重朝臣,目光对上。
宁王挑眉一笑,便别开了视线。
青葛垂眼,再次望着这果子,心里一下子便明白了。
此时殿前仪官提起这果子,给大家讲起这是来自缥妫的露甲草果子,是皇上特意赏赐了诸位有功之臣。
众位大臣听得自然意外,知道这果子来之不易,颇为稀罕,大家纷纷谢恩,又郑重其事地享用了这小小的果子。
青葛再次看了一眼宁王方向,他看都不看自己了。
于是她收回视线,和其他官员一起享用着小小的果子。
这果子确实名不虚传,牙齿才一碰到果子的薄皮,便觉汁水四溢,略带着浅淡酸意的甜,颇为清爽。
她这么吃着,终究想起那一日不经意间吃过的,并没当回事,以为真的只是缟衮的什么野果子,当时吃了一颗,觉得酸甜味美,甘甜可口,于是再吃一颗,再吃一颗。
没吃完的放在冰桶中,第二日全都吃光了。
过了几日她还问起那武官,对方说没了,她还说下次遇到再买。
她想起过往,抿唇轻笑。
若是以往,或许会多想,觉得他管着自己瞒着自己,可现在,涌到心间的只有丝丝甜意以及无尽的感动,当然还有些许说不出的酸涩。
就在这时,不知怎么,皇上再次提及缟衮等地田亩丈量一事。
三皇子笑着道:“若说起缟衮鱼册,有一人居功甚伟,却是不能不提。”
皇上听这话,仿佛很有兴致地问起来,三皇子的视线便远远落在人群中,却是青葛。
他笑道:“自然是这位出身千影阁的青大人了。”
突然被提及,青葛倒是意料之中,该来的总归会来。
皇上便也看向青葛,远远地,细细打量青葛一番后,便问起宁王:“九韶,这是你的人?”
宁王:“是。”
皇上笑着道:“朕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