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自从青葛回来后,他似乎一下子退回去许多,任意放纵自己,心智幼稚到几乎像是一个三四岁爱撒娇的寻常小娃。
不过现在,这个孩子骨子里超过寻常孩子的脾性和见识重新回来了。
宁王垂眼看着儿子,温柔地道:“等一切过去后,我带着你和你母亲,我们一家三口,骑着马去西渊去缥妫,去看大雪,去看狼群,去看你母亲的故土。”
小世子鼻子发酸,不过他拼命仰起脸,压下那种想哭的冲动。
他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要出事了。
皇祖父命人把他带回行宫,那个样子很凶,不是他随便可以撒娇任性的时候了。
于是他让自己不要流泪,郑重地望着自己父王:“好。”
宁王再次抚摸了他的发,之后抬起眼来,看向青葛。
四目相对间,他并没说什么。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他无声地挪开视线,翻身上马,纵马离去。
青葛牵着小世子的手,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看尘土飞扬,看他终于消失在官道上,去赶赴属于他的沙场。
天渐渐暗下来,青葛低首,看向小世子:“你怎么想的?”
晚风吹过,她看到小世子稚嫩的碎发被风吹起,轻轻扑打着他那剔透晶莹的玉葫芦。
她对他道:“你虽然年纪还小,但生在皇室,又恰逢这般震荡,你必须要有自己的决断。”
第141章 回山
小世子茫茫然地看过一旁精锐侍卫, 以及众多暗卫。
那些人往日对他都是亲切的,是恭敬的,就像是家人一般, 他甚至还会和他们玩闹, 他们都会纵容着自己。
现在父王回去山中,若一旦事情有变, 他们会护送自己远离故土。
他垂下眼, 沉默地看着前方一处,疾风吹过荒草, 一只蚂蚁挣扎着爬过碎石。
青葛静默地等着, 她知道她在逼他, 逼着一个稚龄的孩子和自己一起做出决断。
可这不只是夫妻之间的事, 是他们皇室子嗣的争执, 而他身为禹宁王府小世子, 当禹宁王不在时, 他就是要做出一个决断。
小世子看着那蚂蚁, 许久终于开口道:“母亲,孔北海遭遇大难, 家中七岁幼子便曾说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之言, 我虽小他两岁,但既有史书为鉴, 哪能不知这个道理。若父王遇难,天下必无你我安身之地。”
青葛听这话, 心中又酸又痛,又觉欣慰。
她蹲下来, 握住他的手:“你小小年纪,既能想得如此通透, 那我便没什么好顾忌的。”
小世子长睫颤动,眼眶中也积蓄起泪光。
隔着朦胧的水光,他望着眼前的母亲道:“母妃,我若是随你前去,反倒是个拖累,父王既寻了此处安置我们,必十分隐蔽,那我就留在这里,若你们事成,我安然无恙,若你们有个万一,我……”
他拼命忍住眼泪:“也不必去什么缥妫了,异国他乡,父母也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青葛轻握住他略显婴儿肥的小手。
之后笑着道:“我们刚才说好了,我要和你一伙的,所以我们三个人,你我二对一,我们要听自己的,不听他的。”
小世子用力擦了擦眼泪:“嗯,我们是一伙,不听父王的!”
青葛当即起身,望向那些精锐侍卫和暗卫,道:“我知道殿下对诸位必有所托付,是要诸位留在这里,护卫我和小世子,以死相护。”
她这话说完后,众人沉默。
良久,为首的侍卫长一步上前,恭敬地道:“是,必要时刻,我等要保护青大人和世子殿下撤离大晟,前往缥妫,殿下已经做好安排。”
青葛:“可我不想逃,世子殿下也不想逃,亡命天涯日日遭受追杀,谁愿意过这种日子?”
大家听这话,自然明白青葛的意思,于是所有人面上现出纠结。
可以说,这一批王府精锐侍卫全都是宁王的心腹,是把身家性命交托给宁王的。
如今皇都要遭遇大变故,宁王不能独善其身,却要他们带着青大人和小世子逃离,他们心中未必没有遗憾,如今青葛所言,正中他们下怀。
不过主上之命不可违,这是刻在他们心中的规矩。
青葛看着这情景,自然明白他们的犹豫。
她开口,声音削金断玉:“今日天子阅兵,群狼环伺,危险重重,在座诸位愿意违抗主命,随我前去,助主上一臂之力者,请往前一步。”
她望着众人,略停顿了下,道:“若是不愿者,便留在庄院,保护世子殿下。”
这话说出之后,是一片沉默,显然大家都陷入挣扎之中。
这时便听到一个女声道:“青大人,我愿随你前往。”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晚照。
显然这是宁王特意的安排。
晚照即将离开千影阁,这是晚照的最后一项差事,所以宁王安排她留在自己身边。
宁王对自己的安排便是最好的安排了,跟在自己身边,算是他对晚照最后的体恤了。
晚照上前一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主上虽有所嘱托,但是如今主上可能陷于凶险之中,我们怎可苟且偷生,我愿随青将军前往,助力主上。”
她这话说完之后,现场起了些许骚动,之后那些精锐侍卫军也纷纷上前,表示愿意跟随青葛而去。
青葛道:“好,现在,站奇数位者跟我走,占偶数位者留下保护世子殿下。”
小世子道:“母亲,不必,让大家都跟着你去吧。”
青葛:“如今只有你我在,我比你年长,我是长辈,你必须听我的。”
她这话说得不容置疑。
小世子:“好,那我听母亲的。”
说完这个,他却拿出一把刀来,那是一把黄金打造的匕首,小巧玲珑,乍看仿佛小娃儿
的玩具,不过却是开了刃的,竟也颇为锋利。
他的小手紧紧攥着那把刀,望着青葛:“你们作为父母,若有个万一,孩儿必然不能独活,我便用这把刀结果自己性命,九泉之下若能追上你们,下辈子有缘,我依然认你们做父母。”
他说到最后,已经带着颤抖的哭腔。
青葛笑道:“好。”
说完这话,她当即翻身上马,准备出发。
晚照大声道:“青葛,我也要去,带我去。”
她说的不是青大人,而是青葛。
青葛没回首,她握着缰绳道:“你既是偶数,那你便留下吧。”
晚照:“可是我想去。”
青葛这才侧首,看向晚照。
她自然明白,尽管晚照和万钟已经彻底决断,但如今万钟遭遇危险,她依然割舍不下。
青葛:“你又何必。”
晚照:“他可以不仁,我不能不义,况且你我曾经同生共死,既如此,为何不能再来一次?这一次我若赢了,我是不是也可以为自己搏一个功名,得荣华,享富贵?”
青葛:“好,我们一起走。”
这一次,她们又可以并肩而战了。
青葛当然没有正面迎击。
宁王既然把她带出来,那她便要好好利用。
如今整个京涌山已经水深火热,各路兵马云集,一旦兵乱,那后果不堪设想,甚至将会动摇社稷根本。
但这些不是青葛可以插手的。
帝王的疑心,皇室血缘的纯正,甚至几位皇子的勃勃野心,这些是要由宁王,或者说由太子来处理。
若无雷霆手段,则镇不住各路军马,更不可能坐稳帝位。
她要对付的是夏侯止澜。
这么纵马奔驰间,山的西北方向再次传来轰隆之声,那轰隆之声巨大,几乎天崩地裂一般。
显然这是火器,而且是深埋于山中的大量火器。
晚照蹙眉,盯着前方弥漫的黑烟:“他们为什么要炸西边的山?”
这次京涌山校阅,是位于东山,西边并无部署。
青葛:“这是威慑。”
她冷笑一声:“他们在告诉我们,他们可以炸西山,也可以炸东山。”
晚照脸色微变:“你意思是说,他们在东山已经埋下火器?”
青葛却想起宁王换上的那身衣袍,玄色衣袍,颇为眼熟。
当初夏侯见雪带着黄教教众以火器挟持寻常百姓,她要进去见夏侯见雪,当时宁王身上的便是这身袍子。
那件织有火浣布的黑袍。
这火浣布不惧火,宁王卸下披挂,褪去蟒袍,却穿上这件,看似疯癫任性,但背后竟有这层缘由。
她望着前方茫茫群山:“是,而且只怕埋下多处。”
火器为硫磺所造,年节时寻常百姓家都会用到,本身并不是什么难得之物,但如果完美掌控为自己所用,却是一个难题。
之前夏侯见雪带着几个教众利用火器来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那个火器还颇为笨重,并不好用,如今看来,这京涌山应该用了更容易操控的。
——看来应该出自夏侯止澜之手了。
她又想起昨晚宁王盯着的舆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识,他是已经猜到?知道夏侯止澜要用火器?
晚照:“那他们自己呢,他们自己不活了吗?”
一旦炸山,山崩了,到时候山石俱下,他们自己未必能逃得过,到时候大家一起死!
青葛:“疯子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