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小世子却故意翘了翘脚丫,碰了下宁王的腿。
宁王抬起眼皮,看过去,只见小世子一脸乖巧的样子,就那么软乎乎地靠在青葛怀中。
青葛察觉到了,疑惑:“怎么了?”
小世子也忙从青葛怀中探头,懵懵地看着宁王,仿佛全然不知的样子。
宁王好笑:“没什么,刚才突然飞过来一只虫子,咬了我一口。”
青葛:“啊?竟有虫子?那还是小心些。”
这么冷的天,竟然还有活虫子咬人,只怕这种虫子非同凡响,若是有毒,那就不好了。
宁王径自翻身上马,朗声笑着道:“没关系,这虫子若胆敢再次作怪,那便一脚踢过去就是了。”
小世子听得“踢过去”,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赶紧缩回去青葛的怀中了。
青葛总算发现哪里不对,她搂住小世子,看看宁王。
宁王笑:“走吧。”
于是一家三口,便骑着马,往前走,雪球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
这么走着间,他们总算寻到那妇人口中的槐树。
宁王和青葛翻身下马,先让小世子和雪球去那边玩雪,两个人仔细看看这边的痕迹。
宁王蹙眉:“我记得这里有街道,有宰杀牛羊的,也有些流民聚集在这里。”
连年的征战,这镇子荒芜了,年代久远,便是昔日曾经残存的痕迹也不见了。
青葛:“是,变了许多。”
她看着远处,此时雪正落下来,无声落在枯枝上。
周围一切都是静谧的,只有偶尔枯枝断裂的声响,雪花落地的细微轻响,以及风穿过荒原的遥远鸣声。
一如二十年前。
这一切未曾变过,但是二十年的光阴终于冲刷了昔日的血腥,模糊了曾经狰狞的面孔,也淹没了鲜活的渴望,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埋在厚重的雪下,化为了这个世间沉寂的碎尘废土。
宁王指骨有力地扣着青葛的手,道:“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你。”
他并不愿意回忆过去,但是来到这片雪原,昔日记忆便如同这漫天飘飞的雪,侵袭而来,他甚至记起自己当时看到的每一个画面。
突而,一个记忆清晰地跃入脑中。
这让他有片刻的心痛。
他低声道:“我当时看到你,说你脏兮兮的。”
青葛听到这话,笑望向他。
于是在漫天飞舞的冰寒银芒中,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青葛轻笑了下,道:“是。”
宁王看着她的笑,胸口便泛起阵阵闷痛。
他沉默了好久,才哑声道:“后来那一日,丽泽湖开湖,我们一起去栽树纳福,我又一次说你脏兮兮的。”
青葛:“都已经过去了,以前我很在意,现在我并不在意了。”
宁王黑眸就那么惆怅而温柔地望着她:“我倒是希望你在意。”
若她依然在意,那他可以搂住她,尝试挽回昔日的哪怕万分之一,宽慰她,弥补她。
若她已经云淡风轻并不在意,总觉得自己仿佛来迟了。
青葛听着,便笑道:“以前确实生你气,你如果心存愧疚,那我代替当时的我揍你一顿吧?”
宁王顿了半晌,自己也笑了。
他笑得有些无奈:“这辈子欠你的,总觉得还不完,下辈子我一定早早找到你,然后一直还债。”
他确实没办法释怀,他孤单影只时,他不曾对她伸出那双手,她苦苦挣扎时,他却鲜衣怒马桀骜张狂。
青葛掂起脚尖,双手捧着他的脸,望着他道:“九韶,你给我的,我已经很满足了,你看,你长得好看,是天底下第一好看,你还会打架,把我不喜欢的那些人统统打败了。夏侯氏倒了,缥妫崛起了——”
风雪飘扬,她得清灵柔和:“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一个这样盖世无双的谢九韶,还有承蕴这样的孩子,我有什么不满足的?”
宁王静默地望着眼前的青葛,她眸间的温柔如暖阳春花。
他就在这种暖融融的笑意中,却想到一个问题。
他望着她,用一种异样的声音道:“那你…为什么叫王三?”
青葛歪头,看着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宁王坚持:“为什么叫王三?”
青葛沉默了一会,才别过脸去,小声道:“我那时候还小,我怎么知道。”
然而,她眼神间的逃避,却让他隐隐猜到了。
他想起那一日,那个卖柴人说的话,因为他姓王,又是排行第三。
青葛昔日跟随的那家主人,曾经买下她为菜人的屠户就姓王,那是王屠户。
而为什么她排行第三。
上面那两位,不是什么夏侯见雪,也不是夏侯止澜。
宁王墨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告诉我。”
青葛很无奈很无奈地道:“……我是故意的。”
她告诉罗嬷嬷,她有一个瞎眼的长姐,也有一个瘸腿的兄长,还说她排行第三。
在她为菜人的那段日子,她也确实排在第三,别人戏称她王三。
可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只瞎眼的狗,一只瘸腿的狗。
她心底阴暗,存着报复心理。
他孤高桀骜,她便故意让他称呼自己王三,那个卑贱的,和狗同列的名字。
她至今记得他用温柔语气唤着“三三”时的样子,会阴暗地想,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口中这个“三”字,是因狗而得。
本来过去这么久,她心里那些愤懑和恶意已经消失殆尽,昔日的种种她也不想提起。
可是猝不及防的,谁曾想他竟然突然问起这个。
她当然不想说,永远不想说。
谁知道他竟然猜到了!
宁王见她这般逃避,自然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他停下了脚步,就那么垂着眼睛,看着前面的方寸之地。
雪已经停了,零星雪花落在枯叶上,凄凉寂静。
他却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那双倔强而晶亮的眼睛。
良久,他抬起眼来,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和她视线相对。
他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怜惜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
天很冷,不过青葛感觉到那双大手的温暖。
她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这股情绪慢慢地释缓消散。
这时候,宁王道:“你知道,我们刚刚在一起时,我夜晚总是做噩梦。”
青葛:“嗯,现在好多了?”
宁王:“你晚上会抱着我,安抚我,所以我才好了,是不是?”
青葛含糊其辞:“应该是吧……”
宁王微垂首,额头抵着她的,在很近的距离,和她四目相对。
他哑声道:“知道为什么那一段我总是做噩梦吗?”
青葛:“为什么?”
宁王看进她的眼睛深处,在视线交融中,和她分享着彼此心底最幽微的情绪。
一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默无声。
在一片雪花自他英挺的眉宇间滑过时,他终于道:“你走出那场雪时,我才走进去。”
他徘徊其中,挣扎着,必须要她来救。
第152章 大结局
因这几年时不时有商旅经过, 原本一望无垠的荒野中已经有了路的痕迹。
路边残留着牛马的粪便,被晒干了,在冬日的阳光散发出干燥的味道, 竟有些温暖的气息。
这时候便感觉, 前面的路途是静谧悠长的画卷,等着他们有条不紊地走过去。
时间很充裕, 一点也不用着急, 他们可以慢慢走,就这么松弛地骑在马上, 搂着怀中软乎乎的小身体, 欣赏着沿路风景, 看远处的残雪在日头下闪闪发光, 听马蹄踩踏薄脆冰凌时发出的咯吱声。
因为姓名一事, 宁王心绪有些萧条, 不过好在, 这旅途够长, 而西渊的风景足够安静。
就这么走着,他的情绪也慢慢恢复过来。
这一日, 雪球被路边野鸡吸引, 小跑着去追。
小世子便大声喊着:“回来,回来!”
可雪球根本不听, 小世子便着急起来:“父王,父王!雪球!”
他要父王赶紧去追。
宁王安抚道:“不用急, 雪球认识路。”
可小世子还是着急,恨不得自己跳下去:“雪球傻, 万一迷路呢,父王你快把它带回来。”
宁王看着儿子担心的样子, 笑道:“好,我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