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气序清和,榴火欲燃,宫墙内外绿树成荫,不过因内廷正筹备寿圣节,各国来使以及地方来使尽皆聚集皇都,宫门外也聚集了各色人等,是以内廷戒备森严。
青葛一眼看过去,天武、金吾、武勋和羽林兵士等来往穿梭,肃穆威严。
宁王顺着青葛的目光看过去,随口解释道:“这会儿不能出乱子,设了许多岗亭哨所,咱们府中如今也都已经安置好了。”
青葛点头:“嗯,怪不得殿下特意要命青葛姑娘保护着我,想想也是,如今这时节,四处都是人,若有个什么,防不胜防。”
宁王颔首:“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皇都内早已经筛了几遍,但凡有可疑的是不允许进皇都的。”
他这一说,青葛也记起来,当时他们进皇都虽然是毫无阻碍,但寻常人都是要一遍遍严查,要带着户帖的。
户帖……她必须有户帖,不然这辈子都不能光明正大。
一时两个人过去云琼殿,却见教乐所乐部已经按例扎了山楼彩棚,又有乐部人员穿了紫绯绿三色的宽衫,在那里排练节目,这都是为了圣寿节做筹备的。
这时候皇后,皇贵妃和各路宗亲也都陆续到了,入眼所见,那些内侍,侍卫,宫娥,全都是锦衣华服,黄盖掌扇上的雉尾发出耀眼光芒。
宁王携青葛踏入云琼殿,这殿中深阔肃穆,华灯宝炬,彩绸华丽,又有乐声相伴,身在其中只觉踏上了仙界一般,云里雾里的。
青葛随着宁王见了天子,皇后和贵妃,又见过太子和太子妃,这才按照座次坐下。
因这是家宴,也就不分内外,无论男女家眷全都按身份入席就座,皇上皇后自然是居在上位,其次是谭贵妃。
夏侯止澜是姻亲,自然是贵客,坐在客位。
至于太子和太子妃夫妇,并宁王和青葛,则是居在下首了。
这御宴和寻常宴席不同,座位上都垫着锦绣凉纱垫,前面桌上摆了珠花看果,宴上使用的酒盏,都是用纯金打造而成,奢华昂贵,就连那食器也都是金、铰、漆器的碗碟。
看得出天子兴致很高,待夏侯止澜格外亲切,宴席上觥筹交错,大家一团和气笑语连连。
言语中提起如今春日了,皇都中自然有各样玩乐,于是便提起来女子蹴鞠和水上秋千比赛。
皇后笑着道:“你们年轻,都应该多参与。只有你们先参与了,皇亲宗室,内外命妇才都愿意参加。”
太子妃听了,便笑对青葛道:“见雪,既如此,干脆我们都报名得了,一个水上秋千,一个蹴鞠,两个都试试?”
青葛自然觉得不错,点头道:“好。”
太子因恰好坐在夏侯止澜右首,笑问道:“弟妹往日在家中,可喜蹴鞠?”
夏侯止澜温和一笑,叹道:“她往日——”
青葛听这话,顿时意识到不妙。
那夏侯见雪在家里不爱蹴鞠,夏侯止澜可不能拆自己的老底!
她当即道:“我看皇都中盛行蹴鞠,听说皇嫂也是蹴鞠高手,女中巾帼,我便是再不济,如今也要跟着皇嫂,好歹做个女子表率。”
夏侯止澜听这话,有些意外看着青葛。
青葛冲他含笑点头。
她这笑其实是安抚的意思,让他不用担心,也盼着他不要再说话了。
她之前还和宁王解释自己身上那一身结实是因为蹴鞠,他这当兄长的再说下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夏侯止澜看着她的笑,微怔了下,略抿了抿唇,收回视线。
青葛见夏侯止澜总算不说话了,本来应该放心了,不过看他这样,多少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又来了,总觉得这兄妹之间怪怪的。
正想着,突然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
是宁王。
身边的宁王略含着几分笑,就那么看着她,不过笑中却有着说不出的意味。
青葛在和那道视线相对时,突然,一个让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想法窜入脑中。
他在吃醋?
而吃醋的对象竟然是……夏侯止澜?
这个念头最初进入青葛脑中时,她下意识觉得荒谬,荒谬到她觉得有这个念头的自己简直是傻子。
不过低头品尝着面前小食时,她想着宁王一直以来的种种,以及之前在房中他逼着自己发誓,那强烈到让人无法理解的占有欲。
她开始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竟然有些道理的样子。
夏侯止澜和夏侯见雪?
兄妹……那个乱?
昔日夜色朦胧中,青葛和夏侯见雪擦肩而过时,夏侯见雪的小腹平平,并看不出来有身孕的样子,她也就不去想了,毕竟这件事情和她也没有关系。
如今细细想来,夏侯见雪这件事是瞒着夏侯家族的,可以说莫经羲和罗嬷嬷狗胆包天,冒天下之大不韪,帮着夏侯见雪隐瞒了这一切,一旦事情败露,这两个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夏侯见雪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并没有见过宁王,又何至于抱着如此强烈的排斥?
这么推测之下,无论夏侯见雪是否怀孕,答案也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她心有所属。
代嫁这件事的主事人是莫经羲,那就说明夏侯见雪恋慕的那个人有可能也不知情,夏侯见雪是一厢情愿的。
那么能让夏侯见雪这样一个夏侯氏嫡女恋慕的男人,又能是谁呢?
这一定不是什么身份低下的,毕竟夏侯见雪养在深闺,怕是连刺青为何物都不知道,这样的女子能够见到的外男有限,而她恋慕的必然是她日常中接触到的。
但是日常中能和夏侯家族有来往的,身份也是高贵的,比如其它三大世家的子弟,比如夏侯家族的亲朋,若是夏侯见雪喜欢那样的人,她干脆说出来,求个成全便是,又何至于非要被迫联姻呢?
推敲来推敲去,只能说明夏侯见雪喜欢上一个男人,那是她绝对不可以嫁的男人。
结合夏侯止澜和自己说话时那莫名微妙的语气,那故作云淡风轻其实无比别扭的样子……所以这就是夏侯见雪的奸夫?
夏侯见雪的亲哥哥!
青葛莫名有种激动,她竟然能窥破这样的秘密!
这么有意思的事啊,竟然让她知道了,且身在其中,若是不掺和一脚,不给她搅和一下,那她就不叫王三!
她很快分析着这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夏侯止澜是有些逃避这件事的,夏侯见雪岂不是会有些伤心?她绞尽脑汁只为了保全自己清白,为此宁愿做出背叛家族的事。
想到此间,青葛觉得自己可以做点好事了。
成亲她都帮她成了,洞房也帮她洞了,男人也帮她睡了,何不干脆帮人帮到底,连外面的情郎都顺便帮她撩拨撩拨,让他心猿意马,让他情迷意乱。
一时青葛竟是心摇神动,恨不得当众之下就跑过去赶紧挑逗几句夏侯止澜。
她太喜欢使这个坏了。
正这么想着,突然间,她感到一道幽沉的视线。
她顺着这道视线看过去,是宁王。
今日的宁王配镶有北海明珠的玉冠,身穿绯色绣锦长袍,金丝滚边,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处有金织蟠龙栩栩如生,越发衬得他雍容浓艳,气度非凡。
不过此时的他,略眯起锐薄狭长的眼眸,幽黑的眼瞳紧盯着她不放。
在这庄重喧嚣的皇家家宴中,两个人的视线浅浅碰撞。
青葛微扬眉。
宁王勾唇,泛起一抹略有些嘲弄的笑意。
青葛收回视线,一时也有些心虚。
毕竟现在她是在扮演这宁王妃,。
不过心虚之余却越发肯定了,夏侯见雪和夏侯止澜关系不清白,估计很多人知道,包括宁王自己也知道。
这么一想也怪不得最初相见时,宁王对自己的态度有几分轻薄不屑,想必是心知肚明……果然是捏着鼻子娶王妃。
为什么后来态度缓和了,是发现她竟是清白之身,至少还算守规矩,以至于认为他们兄妹之间至少没太过分?当然也可能是觉得自己太美他被打动了……
如果这都是真的,那青葛都要同情宁王了。
不说别的,若按照以前来说,这是她的主人啊,自己效忠敬仰的人,竟然要捏着鼻子娶一个和自己兄长有染的女人。
简直恨不得替他抹一把泪。
不过同情归同情,青葛还是觉得有趣,更是迫不及待想搅和一番浑水了。
就在这种胡思乱想中,帝王御赐簪花,宴席结束,众人谢恩。
宴席结束后,似乎那些男人们相谈甚欢,天子特意请了夏侯止澜过去观赏自己的藏书,太子宁王以及诸位宗亲自然也要作陪。
至于青葛和皇太子妃在拜别了皇后之后,便随着谭贵妃过去她的宫中暂且歇息,等待自己的夫君离开时再一起出宫。
宫中早有女官为众位贵人准备了辇车,青葛在女官引领下准备上辇车。
谁知道就在她刚要提裙迈上去时,身边却出现一双手,稳定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腰肢。
她侧首,便看到了身边的宁王。
因为太过挺拔修长,他的下巴恰好抵在她的发髻处。
她略抬起头来,疑惑地道:“殿下?”
宁王轻哼一声,压低声响,在她耳边道:“今天宴席上,你在想什么?”
青葛声音无辜,眼神荡漾:“想今日宴席上的膳食实在是好吃,等回去府中,要让厨子也做这些。”
宁王面无表情地“呸”了一声:“少给我在这里装。”
青葛便笑,有些讨好地笑:“殿下,我哪儿做错了吗?”
宁王看着她那懵懵又无辜,还要软绵绵撒娇的样子,一时只觉爱极了,又觉恨极了,恨不得把她吞了才好。
他越发压低声音,俯在她耳边道:“三三,该说的我都说过了,我的王妃,我的妻子,我不想看到你对除了我之外的任何男人笑。”
青葛眨眨眼睛,故意问:“我笑了吗?”
宁王幽暗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
半晌,他倏然一笑。
之后他薄薄的唇张开,白牙直接咬住了她发髻上的那簪花。
那簪花是适才天子所赐,内廷所制累金丝牡丹花,华贵妖娆,他咬住那花,倒是越发衬出他薄唇一抹艳红。
青葛:“我的花,还给我……”
宁王抬起手,自薄唇上取下那朵金丝牡丹,拈在手中。
长指玉洁修长,牡丹花繁琐瑰丽,他撩起眼来,微微一笑:“你的,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