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道:“这一匹果下马是专门留给你的,可以在后院骑着玩,或者回头蹴鞠时骑用,也是有趣。”
青葛一听这话便笑了:“才不要呢,蹴鞠的时候若是骑这个,别人眼睛都得看红了!”
显摆也没这么显摆的。
青葛足足练了两三日蹴鞠,她纵然收着些,不敢太张扬,但也慢慢被大家发现,她竟“很有蹴鞠的天分”,于是蹴鞠女子比赛时,她竟被委以重任。
到了这一日,蹴鞠场上,人声鼎沸,各路皇亲国戚宗室男女,并那达官贵人几乎尽数到场。
宁王是亲自陪着青葛过来的,他今日一身闲散的锦袍,并没什么华丽配饰,不过清朗挺拔,气度雍容。
他慢悠悠地品着茶,望着窗外那簇拥的人群,笑着道:“不曾想王妃竟要参加这蹴鞠比赛,你去比赛,我便在旁为你鼓掌,只盼着你能旗开得胜。”
青葛听着话,只觉得他一脸看热闹的样子,她便瞥他一眼:“不知道殿下是盼着我输,还是盼着我赢?”
宁王一笑,略侧首过来,压低声音道:“王妃若是赢了,算是为我宁王府争光,本王脸上有光,自然会奖你,若是输了——”
青葛便笑问:“输了的话,又待如何?”
宁王轻叹:“本王的王妃输了,受了委屈,那本王自然好好奖你,抚慰你难过的心。”
青葛便忍不住笑出声:“你竟——”
她从不知道,他还可以这么哄着人高兴。
宁王听她笑声清甜好听,便抬手,揽过她来:“好了好了,不管比赛结果如何,反正本王的王妃出赛了,这就成了,赢不赢的都不要紧。”
青葛笑:“嗯。”
这么说话间,皇后并谭贵妃等也全都到了,众人坐在茶楼上,观看蹴鞠场上种种,据说已经有人开始下注哪队能赢。
宁王悠闲地坐在窗棂旁,吃着茶,偶尔间看看窗外。
蹴鞠场上众多女子,一个个都是头挽高髻长袖飘飞,全都是一样的装束,不过他还是能在那么多女子中,一眼便精准地找到她。
长袖罗裙,衣衫飘飘,她在这蹴鞠场上快速穿梭,竟和其它几个女子配合默契,甚至在那疾冲间,她竟充满了力道。
并不是说她是最快的,但她一定是姿态最为闲适潇洒的,每个动作都行云流水一般。
随着她迅疾的动作,那高高挽起的长发都在空中飞扬。
众人自然议论纷纷,宁王也不过随意听着,他的眼睛一直落在自己的王妃身上。
他的唇角微微弯起,就那么兴致盎然地看着她蹴鞠,她或挑或踢,动作倒也敏捷。
他看着她巧妙地伸腿将鞠球从对手脚下勾走,引得众人惊叹,唇角的弧度便越发明显,谁知道接着,对方队伍却施展了脚背颠球之技,那鞠球竟在空中一个顿挫,才骤然被踢出。
这一次青葛不及防备,着了对方的道,果然让对方占了先机。
人群中发出惋惜之声,宁王却用拇指托着下巴,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他笑着叹息,觉得自己的王妃便是输球的样子都看着颇为可人。
等下这蹴鞠结束,或许他可以好好宽慰她,她喜欢吃什么,或者干脆送些珠宝头面?
谁知道就在这时,突然间,却听得不远处一声巨大的“轰隆”响起,那声音巨大,竟是轰天震地,只让人五内俱焚,众人全都是一惊,有那体弱心衰者甚至惊得当场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倒地。
宁王听得此声,神情瞬变,视线陡然望过去。
却见就在内廷的西北方向,有暗黑浓烟滚滚,而伴随着那浓烟的,是轰隆轰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一时仿佛天崩地裂般,内廷上方几乎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四处逃窜的人们,伴随着的还有尖叫声痛哭声。
宁王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随身相护的暗卫侍卫也都连忙跟随。
宁王在走出两步后,陡然想到什么:“万钟,保护娘娘,其他人等随孤过来。”
扔下这句,他阔步离开。
万钟得令,连忙过去蹴鞠场,这时候蹴鞠场却是已经乱成一团,人群中发出急促的锣声和尖叫声,人们胡乱四散逃命。
这时望火楼已经发出指令,有临近火工都纷纷提了水桶等物,往爆炸处送过去,一时街道上人群拥挤,乱做一团。
万钟顾不得其它,连忙去寻蹴鞠队,谁这蹴鞠队女子都已经被宫中侍卫护送到一旁房舍中,万钟连忙去看,却见里面都是各家贵女命妇,一个个钗歪髻散的,脂香粉浓重乱作一团。
这里自然不是他能细看的,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找,可谁知道,各家女眷都有,唯独缺了宁王妃。
他心中担忧,连忙找来了内廷侍卫官来问,谁知道那人却是惊讶:“宁王妃娘娘,不曾见了娘娘踪迹,这位娘娘什么相貌?”
万钟听着,几乎想跺脚。
他家娘娘怎么不见了!
他一个箭步赶紧冲了出去。
青葛之所以不曾被随着众位蹴鞠女子带回去房舍中,是她恰好见旁边推推搡搡,乱作一团,眼见那边旋木就要倒下去,若是倒下,必然砸中一片人等,所以暗中支住那根旋木,这才免除了一场灾祸,谁知道这个功夫,却恰好被漏掉了。
她待要赶回去找众蹴鞠女子,可眼见得周围都是窜逃的人群,四处浓烟,她若过去,必是逆着人流,其中艰难自不必提。
倒是可以施展轻功,但若是这样,她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如今出门在外,又没带易容用物以及面纱,没法遮掩身份,是以她只能本分地跟着人群往外跑。
谁知道此时火势巨大起来,自内廷西北迅速蔓延,几乎瞬间吞噬了北街的店铺,之后往前扩散。
要知道这皇都为大晟国都,城郭广阔,屋宇高森,且接栋连檐,人口从皇亲宗室达官显贵到寻常贩夫走卒,繁杂众多。
若是楼阁殿宇还好,好歹隔着些距离,且有避火巷,但是寻常百姓所居住的巷陌街道,却是寸尺无空,壅塞狭小,密密麻麻铺展开,更不曾设离避火巷,如今大火一起,这些以茅草和竹席做屋顶的房屋,几乎是瞬间被燃烧,火势旺盛,烧了一个噼里啪啦。
青葛走在人群中,却见前方一处,火势迅速蔓延,火工正提了水桶和火叉等拼命灭火,奈何浓烟蔓延,一旁街道众人被阻拦,不能逃出,竟是困在那里。
青葛有了片刻的犹豫。
她身为千影阁暗卫,自然是经受过严苛的灭火训练,关键时候自是可以充当火工。
但是如今她没法易容,一旦就这么堂而皇之出现,被人识破身份,那该如何?
夏侯嫡女,竟然精通灭火之道,这岂不是引人怀疑。
不过这种犹豫只是在片刻之间,随着远处那惊恐绝望的呼叫声,青葛一咬牙,直接纵身一闪,冲到了一旁房舍之中,那是一家金器铺子,不过恰好有女子的粗布衣裙。
她随便扯了一身套在自己身上,又拿了一块汗巾蒙住头脸,之后疾飞出去,稳稳落在那翘起的飞檐上。
她不愿意暴露自己,特意用腹语变了男声,大声道:“诸位,火势蔓延,即将抵达此处,若用水桶扑灭火势,诸位性命必不能保,请诸位立即拿来家中刀斧铁锚铁锯,赶紧拆卸房屋!”
她这么一说,众人惊恐地瞪大眼睛。
之后有一个年迈老人总算反应过来,于是大吼一声:“快,拆房!”
于是大家纷纷行动起来,随手捡起诸般工具,拼命地冲过去要拆房子。
只有拆掉身边的房屋,清理过后,造出一条隔离巷,才有可能避火,不然所有的人都注定被烧死在这里!
不过众人都是寻常百姓,自然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一时场面乱糟糟。
青葛便干脆捡来哪家娘子的红裙子,寻了一根棍子绑在上面,她大声道:“诸位听我指令,看我手中旗子,我旗子挥在何处,你们便拆何处!”
她这腹语的男声,沉闷如雷,嗡嗡作响,众百姓哪里懂这些,只以为这是什么天人降世,少不得听令。
青葛又将木槌和大铃塞给那位老者,要他在高处观看,一旦火势有变,迅速敲响大铃预警。
那老者惶惶然:“可,可我哪里能看到……”
青葛不言语,直接拎住老者后领,将他提到了房梁处,要他蹲在那里。
老者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在场众人也都看傻眼了。
事到如今,大家心服口服。
青葛露了这一手,接下来就容易过了,她举着衣裙绑成的旗子指挥众人拆卸,拆卸房屋后,又将那些沉重的青砖瓦砾并泥坯等砸向街道,这样可以加固火势的隔离。
这么忙碌着时,都城的潜火义社并火隅队也都赶到,他们带来了更好用的水龙和水桶等,纷纷加入灭火拆房行列,一切步入正轨。
青葛见此,趁着众人不曾留意,悄然自一旁房舍退离。
离开后,她便想着将那临时拽来的衣裙褪去,之后赶紧回去宁王府,免得横生枝节。
她迅疾地穿梭在浓烟弥补中,专门避开人群,免得别人发现异样。
谁知她飞到东大街时,却见那边火势蔓延,根本无法遏制,店铺内传来哭嚎声和哀叫声,一旁火工正拼命抢救,然而
却根本无力回天。
她略犹豫了,狠狠心,到底是要迈步离开。
能做的她已经做了,她不是神仙,并不能普度众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谁知道就在她打算迈步时,却听到旁边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那人发出了惨烈的痛哭声,声音几乎不像是人类发出的。
她在那人几乎变了腔调的呼叫声中,在噼里啪啦的烧火声中,终于辨认出那妇人的话,她的女儿,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还在房屋中,可周围已经都是浓烟,根本进都进不去了。
那个妇人拼了命一般,歇斯底里要往火光中冲,但是周围的人死死拦住她,她嚎啕大哭,像一个疯子:“还没烧过来,还没烧过来,你们让我进去,我要进去,我的孩子!”
青葛听着那妇人痛彻心扉的哭嚎,仰脸望天。
她看到浓烟正从火光中窜起,在这原本过于清朗的天空中弥漫出一片片黑气。
她当即冲过去。
不再犹豫,甚至来不及换什么衣裙,只简单蒙面并披上了一件土色夹层麻衣,她纵身一跃,直冲入火中。
她是千影阁的暗卫,哪怕如今她已经背叛了阁主,背叛了她昔日的主人,不过她依然记得她当初的誓言,更记得她当年为什么要进入千影阁。
因为禹宁边境尸横遍野,因为她身为菜人注定为人鱼肉,也因为她惨遭抛弃无父无母,曾经她也是一腔热血,希望有一日能手执长剑劈向这混沌世间,希望能还这世间一个太平盛世。
只是世道日以漓,人事日以非,昔日初心早已荡然无存,反而存了阴鸷怨念,愤愤难平。
走过的路她不会回头,心底裂开的阴暗再也无法消弭,从遇到莫经羲的那一刻,她便不再是昔日的青葛。
但眼前这惨剧,身怀绝技却冷眼旁观,她做不到。
第49章 大喜
青葛先敏捷潜入一旁火巷, 那边不断地火工在提水打水,她直接拎了一桶水,泼在自己身上, 把那麻衣给浇透。
这麻衣里面夹的是芦絮, 芦絮见火必烧,是以她必须浇透。
在浑身湿透后, 她扯来一块布巾, 径自冲向火场,窜入被浓烟吞没的房中, 在那烟雾中, 什么都看不到, 她闭着眼睛, 凭着耳力寻路, 不多时, 果然听到一阵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