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陌手上还提着自己的靴子,猛的被他这么一拉,气不顺的瞪着他:“放开。”
贺霄目光坚持道:“鞋穿好,大不了我给你擦。”
“我说,放开。”沈北陌的眼睛本来就大,瞪起人来的时候越发有神,反着月华幽森的光,贺霄跟她对视着,攥着她的力道不减,半晌后软和了语气耐着性子劝道:“你别这样,寒从脚下起,仗着身子骨好乱糟塌,迟早要出事。”
贺霄出身锻体宗,对身体机能元气根骨这些东西都是研究颇深的,相当有主见,也很有发言权。
“少拿我当弱女子,草原上的姑娘,指甲盖大的雪子也能穿单衣往外跑。”但沈北陌显然是不会轻易听他的话,面无表情威胁道:“你放不放手?我数三声……”
她还没数完,脸色变了变,身下一阵热流涌动,尽管只是稍纵即逝的变化,还是被贺霄给捕捉到了,男人蹙起眉问她:“你怎么了?”
“没怎么。你给我放开,穿不穿鞋关你屁事,我踩你脸上去了?”沈北陌懒得再废话,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就要走,贺霄也终于是明白靠嘴是说不通的了,大力的两下直接点住了她的穴道。
男人躬身直接将人放到岸边石头上,取了她拎在手上的靴子准备给她穿鞋,“就不该跟你多费口舌,你这人就是得来硬的。”
话音刚落,贺霄的目光晃眼看到了一抹不该有的红色,虽是不多,但确确实实在从寝衣里若有似无渗透出来。
沈北陌穿的少,寝衣外也只松垮披了件外衫,站着的时候没什么,被贺霄这么掰着坐下,就变得明显起来。
贺霄如遭雷劈,理智被这地方的红色给轰的荡然无存。
他知道她昨晚上肯定受伤了,但没想到竟是到现在还在流血,紧张道:“你伤这么重怎么都不说一声?”
沈北陌难以理解的蹙起眉,贺霄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往主宅而去。
烛火将屋子照得亮堂,贺霄小心将沈北陌放在了软榻上,一边叫人传府里的医师过来,一边徒手搬了块屏风过来挡着,问道:“除了下面,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沈北陌气冲心火,太阳穴突突跳,咬着后槽牙,冷淡盯着他说:“你打仗把脑子打傻了吗,这是癸水。”
贺霄打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压根没听过这个词,“那是什么?你在流血。”
沈北陌闭眼,说:“解开我的穴道。”
贺霄蹙眉:“别逞能,先躺下。”
沈北陌终于是忍无可忍,一睁眼疾言厉色道:“解开!”
“你识不识好歹?”贺霄脾气也大,跟她对着掰扯了一句后想起她的伤,立马又再缓和了些,把人慢慢放着躺下,粗声哄道:“好了好了,气大于伤处无益,医师诊了脉就解开你。”
不多时,医师背着药箱来了,是个个子小巧的医娘,一番诊断之后,对贺霄道:“王爷,王妃的身体底子好着呢,看脉象也并无并发炎症,只是癸水时候泡了寒水,需要受些暖和,一会下官熬些暖身暖胃的糖水即可。”
贺霄仍然不明白何谓癸水,眼看着沈北陌躺在软榻上,一双淡色的眸子就这么看傻子似的睨着他,也颇有几分尴尬,不好当面问,便避开她将医娘传到了外间去询问仔细。
沈北陌深吸一口气,原本身子不爽利就心气不顺,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反倒气过了头,在那阖眼养神。
锦瑟原本看贺霄那么大阵仗将人气冲冲抱回来也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结果竟是癸水,趁着贺霄出去的空当,蹲到软榻边上,将她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些,关切道:“郡主,您跟那位王爷这是在?”
沈北陌淡声道:“我究竟是怎么输给他的。”
“什么?”锦瑟一时没反应过来。
“光是时运不济四个字,我真的不服气。”
她凝视着屏风外跳动的烛火,“别让我逮着机会。”
不多时,听懂了何谓癸水的贺霄进来了,神色颇有几分尴尬的意味,支开锦瑟道:“医娘熬了些红糖和草膏,你去看看吧。”
锦瑟退下之后,男人清了清嗓子,解释道:“那什么,我……我从小没怎么跟姑娘家打过交道,之前大半时候也都是待在军营里多些。”
沈北陌不想理会他,径自养神,贺霄看着她有些干燥的嘴唇,身上盖着薄薄的绒毯,头发简单系着,他难得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两分虚弱的味道来。
他忍不住想着,再厉害的女人,归根结底还是个姑娘家,有这种天生就会力弱的时候,那过去的那些年,她在军营里,这些日子又都是怎么过来的。
毕竟战场可不分什么时节。
“难受吗?糖水很快就好了。”贺霄慢慢过去,一面为她的巾帼不让须眉倾心,一面又忍不住心疼她的过往与坚强,所有强大的背面,都是日复一日苦熬的汗水换来的。
沈北陌盯着他,忽然扯开一个微笑:“解开我。”
贺霄明知道她这种表情看着在笑实则阴森森的,一看就准没好事,但总不能把人一直点着,还是倾身过去将她解开了。
然后意料之中挨了她一脚。
贺霄被踹得人往后一仰,手臂将自己撑住,到底是她顾忌着身份,只下了三成力道,对体魄结实的武将来说没什么实质性伤害,侮辱性更强些。
沈北陌利落起了身,像是丝毫没受到所谓癸水的影响,跟那医娘所描述的乏力酸胀之态完全不同。
“你又上哪去。”贺霄看着她精神抖擞的背影,有些无奈问了句,“好好歇着吧,逞什么强。”
“我说过的吧,别拿我当弱女子,收起你那副多余的惺惺作态吧,这招对我来说,只觉得恶心。”沈北陌随手抄起了自己的外衣,回头睨了他一眼。
“你我之间隔着的是国仇,原本就是被强牵在一起的,皇命要我嫁给你,我嫁了,该给的也给了,我现在尚且还能心平气和跟你说上几句话,贺霄,换做是你,易地而处,未必能做到这份上。做人还是不要逼人太甚的好。”
沈北陌说完也不管地上的男人是个什么怅然若失的表情,无甚所谓的走了。
夜里又开始起了风,小雨淅淅沥沥的。
沈北陌找了主屋后面的偏室休息,锦瑟给她端来了熬好的红糖草膏,她起先还说不爱喝甜的,但之前翻窗跑出去的事多少惹得锦瑟碎碎念,被正色严肃道:“郡主,您别怪奴婢多嘴,再是铁打的身子,那也是要爱惜的,您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叫公主知道了,要多心疼。”
沈北陌见她动气了,轻易便投降,接过来讨好着道:“喝,喝,好姐姐,别告诉她。”
贺霄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失眠了半宿睡不着。
从知道了沈北陌其实是个女人,到现在也不过就十二个时辰的功夫,他此前也不是没有这般臆想过,但现在奇迹般的成真之后,却也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喜悦。
男女有什么区别,她若是个男人,断断不会接受他的情意,会处处针锋相对,他这一路的沦陷注定会坎坷非常。
换了个性别又怎样,沈北陌还是那个沈北陌,不会因为是男是女而影响到她的任何选择。
但他贺霄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次心动,要他自觉知难而退,门都没有。
天给不给机会那是老天的事,但该如何去做去争取,谁也管不着。
贺霄憋了一个晚上,天一亮早早的就进了宫,欲向皇帝请求参与主理南邵属地的政改事宜。
第35章 身份
大楚皇城的冬日寒的总是早一些, 深秋一过,仲月的尾声便迎来了第一场雪。
贺霄回到府里的时候特意没让通报, 沈北陌趁他不在的时候偶尔会去后院练练武,这也是他偶然一次碰上发现的,后来就经常静悄悄的去园子的拱墙后偷看几眼。
庭院里的梅花开的正艳,雪花映红梅,沈北陌穿得单薄,也没有武器,只折了支带着花苞的树枝, 仿作长剑,动作行云流水, 姿态矫捷又有力量。
每次看她练武的时候,贺霄心里都会涌上一股冲动,觉得这样骄傲炙烈的一个人, 本来就该是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关在这宅院里面舞树枝, 真的太可惜,也太委屈她了。
要不然,放她走吧。
让她拥有自由的状态,不用这样虚与委蛇, 然后他再去接近最真实的沈北陌。
但念头是一回事, 贺霄心里也明白这事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南邵郡主入京的意义重大,若非是身上担了太多人的性命,以沈北陌的身手, 原本也轮不到他来放,自己就能一走了之。
树枝到底比不得真正的刀剑, 中看不中用,一些动作也没法耍的尽兴,沈北陌收着力,没几下也还是给甩折了,她觉得扫兴,扔了断枝。
贺霄的视线跟着树枝落到地上,脑子里忍不住就在琢磨着千机伞的下落。
那把神兵除了沈北陌之外谁都用不了,那些灵活精巧的关节稍微受到一点外力的干扰就像是活物一样挪动,一个不小心就会削断手指,当时几个工匠费了好大心力才终于成功将它绑好,现在已经是封存在国库里了。
如果能把千机伞还她,那她该有多高兴啊。
但这又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贺霄思来想去,觉得她这么嫌恶他也正常,要娶她的时候嘴上说着什么实权能帮得上忙,结果这也办不到那也办不到。
有什么借口能送件像样的兵器给她就好了,她肯定会收。
贺霄心里这么琢磨着,巧的是没过几天就等来了一个机会,山北属地进贡来了一批奇珍异宝,听闻里面有一柄精致稀罕的抗风伞,通体都是上好的紫斑竹制的,韧性强还漂亮。
于是东西一到珍宝库,贺霄就跟楚乾帝请了恩典,硬拖着沈北陌跟他走了一趟。
“王爷,就是这个了,山北地区风大,他们特制的抗风伞呀,特别结实,但往往笨重不好挪动,这一柄珍贵就珍贵在材质上,用紫斑竹做的,那东西只有山北才产,而且量少,撑起来比宫里娘娘们的鸾驾还漂亮呢。”
珍宝库的官吏们讨好的勾着腰,将二人引到了那柄修长的竹伞面前。
那伞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架在石头里,通体乌亮,泛着幽幽的紫色,伞柄修长,特制之后还是保留了竹子节段的外形特性。贺霄一眼就给看中了,兴致盎然的围着转了两圈,不住去看她的神色。
但沈北陌的心思却是没在伞上。
“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用来赏的?”她目光经过某处后,冲身边人问道。
贺霄一听她动了心思,甚是高兴,回答道:“是,但你若有什么喜欢的,咱们就直接带回去,我跟陛下请了恩典,就是特意带你来挑的。”
“什么都行是吧,”沈北陌也不客气,直截了当扬了扬下巴指道:“我要那支玉钗。”
贺霄一愣,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支通体透亮的白玉钗,虽然漂亮,但看起来跟寻常首饰没什么不同。
不像她会喜欢的东西。
大太监已经笑眯眯去端了过来:“王妃好眼力呀,这是南海来的冷翡,更稀罕的是上面的雕工……”
沈北陌拿在手上,左右打量了几眼,觉得跟灵珑的那支非常神似,满意道:“就它了。”
“我看你平时也不爱用什么簪子的,不都是戴个冠了事。”贺霄眼神往她头发间飘忽游移,始终觉得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是碍于身份,只能挑些女儿家的玩意罢了,“我看那柄竹伞真的挺不错的,手感也好,你不仔细瞧瞧?”
贺霄还想将人往那边引,沈北陌冷淡扫眼问他:“你挑还是我挑?你挑的话你自己随意,我走。”
贺霄顿了顿,也不明白哪出问题了,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朝她示意,“你挑,你来。”
沈北陌最后还是带走了那支玉钗,装在盒子里,小心存放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能还给灵珑,但东西拿在手上,总归是有个念想寄托。
沈北陌心情尚可,结果当天晚上刚沐浴完,还是见贺霄单手抱着一只修长的木盒进门来了。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打开,里面躺着那柄泛着紫光的竹伞,兴冲冲朝她道:“拿起来试试?我觉得你肯定喜欢,连长得都跟你一样,细溜高挑的,漂亮又有气势。”
男人眼睛亮晶晶的,“那钗子是你挑的,这伞,就当是我送你的,成吗。”
沈北陌淡淡睨着那把伞,在珍宝库的时候她就看出他的意图了,太明显。
她盯了一会,眯起眼打量着,忽地问道:“为什么要送我伞。”
沈北陌缓缓走近他,走近那柄竹伞,这句话带着深意,仿佛是触碰到了某个微妙的层面上,贺霄很快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神色如常问道:“你不喜欢?”
沈北陌站在他面前,这个距离能清楚观察到男人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又问:“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伞。”
贺霄不解笑了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支钗子?几乎没都怎么见你戴过。”
他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并不像是猜到了什么,沈北陌转念想想也觉得自己多心,若说真有疑窦,这种试探方式也过于儿戏了些。
她睨了眼那把伞,贺霄见她神情像是松下来了,也是真好奇她喜欢什么样的首饰,稍微给点好脸色就打蛇上棍追问道:“还没答我呢,那钗子有何不同之处?是喜欢玉器多过金银?”
沈北陌冷淡地拿出了那柄长伞,紫斑竹坚硬,配合绸缎绣出来的紫云纹伞面,精致漂亮,但到底是北地的抗风伞,造型比女儿家喜欢的那些玩意还是有很大区别,弧度流畅利落,收拢后顶端嵌着的菱形紫晶石像未开锋的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