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阁虽然不大,可里面的东西都是极好,一天只接一位客,寻常人家便是有钱也买不到里面的东西。”
秦霁梳着发,等她说完,也应和似的笑了一下。
马车在明玉阁外停下,秦霁进去选了小半个时辰,出来时天色大不如先前,乌沉沉像是要下雨。
绿绣摇着她的胳膊往旁边茶馆二楼一指,“姑娘快看,是大爷在等您。”
秦霁抬头,陆迢果然站在窗口望着她笑,口型说了个“上来”
秦霁眨巴着眼,看了半晌后摇摇脑袋,装作没听懂。
待那人离开窗边后,她撇过脸,才要移步,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小哥。”
这个声音,秦霁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听到过。
语气还是同记忆里一样亲昵。
秦霁折过身,梅娘已走到面前。
她的穿着比起以前有了很大不同。深青棉袍,头发是用布巾包的最简单的妇人发髻。
梅娘浑身上下别无它饰,只发间簪着一根发旧的银簪。两个耳朵也无坠饰,只留下空落落两个洞,像是谁的眼珠嵌在了里面。
唯一未曾变的,是她脸上的笑,
梅娘热络打招呼,“果然是你,我打对面经过,还只当是哪个贵人家的夫人小姐,见到你,又觉着比那些夫人小姐更贵重了。”
秦霁对着她这张笑脸,没能找出半句要说的话。
梅娘到底是梅娘,见她要走,直接挽住了秦霁的手往一边的茶馆走,“今日真是巧极了,没想到我们两个还能再见,我请你喝杯茶吧。”
“你是什么人,放开我们姑娘!”绿绣过来挡她,被梅娘屈肘暗暗顶开,“小丫头,我同你主子是旧相识,一起喝杯茶而已。”
秦霁眼神示意绿绣不要担心,跟着过来。一面回过头来看梅娘,气到好笑,“我与你是什么旧相识?现在松开我还算你识相。”
梅娘没松,天上下起细雨,她索性真将秦霁带到了旁边的茶馆,寻了间一楼的厢房。
一坐下,她脸上的笑便添了冷色,配着那双狐狸眼,看上去阴恻恻的。
“小姑娘,我知道你现在正得知府大人的宠,可你也不能喝完水把我这个挖井人给忘个干净。”
“当初在沉鱼阁,是我暗示你那里有一条路。成花夜那晚,亦是我给玉梅的水里下了东西,否则哪有你进那间房的机会?你不该好好谢我?”
“嗯,我能有今日多亏了你。”秦霁好奇地看着她,“那你想找我要什么呢?”
梅娘道:“八百两银子,银票也行。”
孩子已经几日未曾用药,这病再也不能拖了。梅娘唯一能想到有办法救自己的人便是秦霁。几日前有相识的人见过她来此,是以梅娘这几日一直在这条街等她。
“八百两倒也不多。”秦霁慢声答,在看见梅娘眼中渐渐腾起的光亮后,她又说道:“但是我一文也不会给你。”
秦霁的语气极尽刻薄,刻薄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面前的梅娘,分明是她将自己害到醉春楼,到现在连离开金陵都是难上加难。
可她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面前,以恩人自居。
简直荒谬。
梅娘脸色变了变,拦在她身前,满是威胁的口吻。
“禾雨,你别不识好歹,若是不拿钱来,我就把你身份有异的事情告诉知府大人。”
她们在京城南下的船上遇见,这样一个伶俐标志的小姑娘女扮男装,独身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不为投奔亲戚,她的身份定然有鬼。
秦霁绕开她,全不在意,“你想去就去。”
梅娘见她是真的不在乎,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的神色,等秦霁真的要打开门,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力抱住她的脚踝。
“算我求你,你是个好人,我孩子快要没命了,你借我一点钱,救救他好不好?我做牛做马都会还你的。”
秦霁停下来,侧身看着她。
“梅娘,你只知道心疼你的孩子,可那些被你卖进去的女孩怎么算,她们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便说我,你凭什么以为我现在该谢你?”
自己要谢她什么呢?谢她给了自己一个机会,能够当上陆迢的外室,博得他的“宠爱”?
这些天,她一直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逼自己多和陆迢说话,多和陆迢亲近,好让他不要起疑心。
难道这样也算很好么?
秦霁将这些话埋进心底,她俯下身子,一个一个掰开梅娘的指头,“我不会帮你。”
她刚说完这句,身后的房门便被人推了开。
陆迢站在门外。
第101章
腰间一紧,再抬头,秦霁已被放到门外。
陆迢抬手捋顺她鬓边碎发,“她弄疼你没有?”
秦霁摇摇头。
只有腰上被他碰的地方在发酸。
“可是她拿了我的东西。”
梅娘伏在地上,闻言握紧手心,咬牙争辩,“我没有!”
秦霁捏着陆迢的衣角往下拉,“是一串禁步。”
白玉玉佩,松石珠饰。
她刚刚在明玉阁挑的,直接挂在系带上,如今已是空空。
陆迢的目光随着落在她腰间,她虽换上了冬日的袄衣,纤腰仍是不盈一握。
他侧身吩咐赵望,“拿回来。”
秦霁放下心,跟着陆迢往外走,才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梅娘的怒吼。
“禾雨,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若不是我帮忙,你怎么会有今日!”
“放肆!”赵望低叱一声,提起她的手。
两人拉扯一番,禁步上的珠串散落在地,哒哒声在整个房间游走,夹杂着梅娘撕心裂肺的怒喊——
“你不得好死!”
骂音转瞬就被掐断。
茶馆外,雨势渐大,密密麻麻的雨点结成了一张网,朝地上的人扑来。
一张张网落在油纸伞面,啪嗒啪嗒又散成四溅的水珠。
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并行在雨中,雨水似乎慢下来。
陆迢将秦霁送上马车,折身回了茶馆。
赵望双手端着一个木匣在廊下等他,面露可惜,“大爷,那刁妇已被送去府署,只是她方才故意使劲,将姑娘的禁步弄散了。”
漆木木匣里垫着一层锦帕,里面散乱铺放着几样配饰,大小玉珠,松石珠饰,颗颗都晶亮圆润。
陆迢侧首瞥了眼,“放着吧,她不要。”
挺阔的背影逐渐走远,赵望还楞在原地。
姑娘不要?不是姑娘要取回来的么?
二楼厢房,陆迢进门时,里面的汪原正端坐着喝茶。
一副久等发闲的模样。
若是将临街的轩窗关紧,再掩去衣襟上沾湿的几滴水渍,装得也算有几分相像。
陆迢甫落座,汪原便笑起来。
“刚刚那侍女喊得着急,大人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我这里多等会儿也是不打紧的。”
“嗯。”陆迢脸色淡淡,对他最后一句表示认同。
汪原讨个没趣,只好把话移到正事上来,他将这些日自己理出来的条帐从桌上推到陆迢面前。
“你病倒的日子,陈天水在收税一事上多有插手,这些都是户房帐上有错漏的地方。”
陆迢看完,拿出自己查出来的那份同他的比对。
陈天水是六皇子的人,到了金陵之后,也鬼祟去见过陈寻。自己不在的日子,他在金陵过得如鱼得水。
两本帐册上有多处不同,陆迢与汪原一起厘清其中琐碎后,将其收入袖中。
“多谢。”
汪原摆摆手,被窗口进来的冷风吹得一哆嗦,这才想起自己刚刚看完没关窗。
他眼睛往窗外转了转,又落回陆迢身上,一字未说,眼中的玩味却不言而喻。
捕风捉影这么久,刚刚他可算是亲眼瞧见,陆迢亲自打着伞,将一个姑娘给送上了马车。
虽不知伞下这二人究竟如何,但有一点却是知道的——陆迢举着十二骨的桐油纸伞,足以站下三人,然而仍是往那姑娘身侧倾着,将她在这漫漫冷雨中挡了个严实。
又想一遍,汪原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笑得更深了些,眼睛早就只剩下一道缝。
陆迢不喜这种眼神,眉心微拧,起身出门。
他忽然就要出去,汪原想起还有件事没问,忙跟过去,“陆大人——”
陆迢在门口停下,正色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不是外室,不是妾,而是他要明媒正娶,相守一生之人。
不容旁人轻视。
这人快要成亲了?
汪原猝不及防被这句话给打个愣怔,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地方新上任的四品大员,按例第一年应回京述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