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妈妈眼中精光一闪,对她这副模样很是满意。
男人可不就喜欢这种。长相美若画成,举止端庄温婉,你稍微吓唬吓唬,她又变得娇娇怯怯,叫人想可着劲欺负。
这姑娘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她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当夜梅娘开口就要六百两,她以为来了许多人。梅娘说只有一个时所有人都当作听笑话。
六百两是什么价?她们这里次一点的姑娘卖出去也就这样了,醉春楼可不做薄利的生意。
然而梅娘一点也不肯让,将晕了的人直接搬过来。
烛光映照下,小姑娘未施粉黛的脸美到让所有人都静了一瞬,弯弯黛眉,挺翘鼻尖,还有这樱红的薄唇,宛若话本中吸人精气的妖精。
是一种妖冶又清冷的美。闭眼时高高在上,叫人不忍亵渎。
然而睁眼后,一双水汪汪的葡萄眼又将她拉回人间,添了几分清纯懵懂,使人不自觉就想同她亲近。
别说六百两,就是八百两买来她也能大赚一笔。
今日虽然没能叫玉兰露上面,但她们揽月楼露面的多少砸了自己的脚,这样一想,柳妈妈心情更加的舒畅。对着秦霁笑得也就越发亲切。
玉兰不像别人,被抓来后要死要活的,自己说什么都肯听。想来她出身不差,是个吃不了苦的主,虽有些清高,但清高并不多,这样的人最好拿捏。
“我的儿,你放心,妈妈一定为你谋个好去处。”
秦霁勾勾唇角,嗯了声。
柳妈妈体谅她今日受了惊,没让她学什么,只叮嘱在房中好好看些图册。
夜间接不了客的花娘和尚未接过客的花娘们都宿在出鱼居,秦霁有单独一间。她回去时,收拾的小丫鬟慌慌张张地提醒她,如梅正坐在她的房中。
小丫鬟抓住她的袖子,“姑娘要小心着些。”
秦霁柔柔笑,“多谢你告诉我。”
从秦霁住在这儿的时候,如梅就跟她不对付。
秦霁倒也不怕她,毕竟眼下她有柳妈妈看重,受不到切实的伤害。
说来可笑,她居然要靠着害自己的人来保护自己。
才推开门,秦霁就见自己屋内乱做一团。一地碎了的瓷盏茶水,被褥也落在地上沾湿了。
见到秦霁,如梅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而是挑衅地看着她,抬腿在被褥上重重踩了下去,两个湿哒哒的黑印子骤然显现出来。
“玉兰妹妹,你的被子可真软。”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听了叫人难受。
“发完了疯就出去。”
“怎么,今日才得意一回,就不把我放到眼里了?”
秦霁对她笑了笑,“我什么时候把你放在眼里过,如梅姐姐。”
“如”字的音被她发的格外重,如梅的脸色黑沉下去。
醉春楼按女子的“品级”赐名,玉,如,绿,小。越往下名字里有这个字的人就越多。
如梅自小跟着她姐姐在醉春楼长大,两姐妹模样好,学的也刻苦,琴舞歌诗样样精通。
姐姐去年得了玉梅这个名,今年空出的玉兰本该是她!不料在前一夜出了个秦霁。
玉只能有两个。
因而她现下叫如梅。
如梅被戳到痛处,气得要伸手打她,在即将落到那张脸上时又停了下来。她强压下怒气,绕过秦霁往外走,在踏出门槛时对着秦霁挤出一个笑。
“你尽管得意这回,就看看我们姐妹和你,谁笑得更久。”
秦霁将门“砰”地一声重重合上,刚刚回身过去的如梅被吓得肩膀一耸。
她愤愤转回来拍打门格,“你是不是有病?想吓死我?没门!”
秦霁踹了把门,咚一声又把外面的人吓了个激灵,咬牙切齿说了句你给我等着后哒哒哒踏着步子走了。
秦霁气得头晕。
她才有病。
多大了还弄这种蠢把戏。
秦霁很不耐烦,心里的焦急烦躁一股脑的冒了出来。
陆大人?
他与她没有交情。
照此人今日做派,休说帮她,若是发现她在这恐怕还会兴高采烈的将她送给上峰去。
秦霁再次认识到一个绝望的事实,没有人会来帮她。
一个也没有。
敲门声响起,“姑娘,我来帮你收拾。”
是出鱼居伺候的丫鬟小珠。
秦霁开了门,小珠还未走进来就“啊”了一声,嘴巴半天没能合拢。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但这准备还是太过单薄。
秦霁扯扯头发,颦眉道:“我和你一起,随便收拾下就行。”
小丫鬟忙拦着她,“姑娘,你找个地方坐吧,别伤了手。”
她给秦霁重新抱了床被子回来,进门前眼睛还在朝着外面滴溜溜转。
秦霁从她手上接过被子,小珠转身关上门,跟到她身边用气声说话,“姑娘姑娘!”
秦霁在床上放下被子,“怎么了?”
“玉梅姐姐被人挑中了。”
“成花夜不是还没到?”
“哎呀,听说是个当官的偷偷定下了,我昨日就听到一点风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小珠一脸激动地摇秦霁手。
“玉梅姐姐说不准能给大官做妾室呢!”
这有何可高兴的?妾什么都不是,不过一个由夫家随意相赠的玩意而已。
小珠的脸上满是憧憬与羡慕,秦霁抿抿唇,将这样刻薄的话咽了回去。
妾在这里,已经是最好的出路。
小珠抚了抚秦霁的肩,“姑娘,你别怕,就算如梅以后能借那知州老爷的势又如何?你也尽快找个去处,离这里远远的,她就算再厉害也欺负不到你。”
秦霁点点头。
她是该快点走。
小珠见她如此迅速的回应,不由瘪嘴,“太快也不行,我舍不得姑娘。”
秦霁笑着推她,“你这一天又听了不少酸词往我身上用吧?”
*
应天府署,今日轮值的汪原正在官厅细细品鉴他昨日醉酒后写的好字。
正打算再补上几句,仿一仿这飘飘然的走笔,毛尖刚染上墨汁,就见陆迢从外面往大堂走,身后还押着一男一女。
陆迢不咸不淡地朝他瞥了眼,“汪大人,来这边帮忙。”
此话一出,汪原手腕顿感一阵习惯性的酸累,往下坠了坠。
一滴饱满的墨汁就落在了字中间,着力最佳的横折勾竖变成了一团黑点。
这个杀千刀的!
汪原痛心疾首,走进大堂怒喝,“陆大人!”
三个字自胸腔震震发出,铿锵有力,余音回绕。吏目纷纷对他侧目,面上难掩惊诧或是暗戳戳的兴奋。
同知要和知府吵架了?
看好戏!
陆迢洗过一回手,将帕子扔进水盆,“怎么了?”
他语气平平淡淡,却含着让人却步的气势。话声就像泼下来的一盆冷水,刚才等着看好戏的吏目纷纷换了眼神看着汪原。
同知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和知府大人说话?
汪原心口的怒气也被泼熄,理智重新蹿了上来,他谄笑两声。
“陆大人真是夙夜匪懈,休沐之日也不肯歇息,为我等下官之模范。汪某敬佩!敬佩!”
周围吏目看向他的眼神也重新染上了敬意。
汪大人竟然能把场面圆的如此平滑与自然,敬佩!敬佩!
陆迢被他恶心的说不出话,冲下首被押着的两人扬了扬下颌示意,汪原跟着看过去。
“这人是……”他很快从书道成名梦破碎的痛苦中走出,面色严肃起来,他回到官厅找出一幅画像,细细比对了一番眉眼唇鼻,与被押着的男子颇为相似。
“卢临的义子。”陆迢道。
汪原一时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说这卢临,他不过是济州州署里的一个小小主簿而已,五月前突然暴毙,那正是年末,要将州中一年的要务整理出来逐级上报到朝廷的时候。
本也不要紧,只是他死了没多久通判跟着暴毙,济州知州也不甘落后,发疯把自己儿子给杀了,如今被关在狱中嗔痴乱叫。
朝廷当即调了邻近的巡查御史过去,倒是潇潇洒洒地查办一通,上下处置了五十余人。盖了章的奏报传回京城,道已经调查清楚。
这人满载而归。
汪原可是亲眼见了,那巡察御史去时正若青松,不过两个月,回时在金陵的驿站落脚,这人俨然变成了一团灌丛,若不是他先朝自己亲切地打招呼,汪原绝对认不出来。
由此可见,济州的风水既能害人,也能养人。
是块不小的铁板。
这知府大人刚来就要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