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目相对,秦霁忽然觉得京城好小,她家也好小。
小到此时连一个能将自己藏起来的地方也没有。
秦甫之和秦霄看见陆迢,脸上的笑意一齐沉下,又同时皱起了眉头。李思言掠过陆迢,压下错愕,望向了秦霁。
陆迢更早感到这道视线,挪步挡在秦霁身前。
秦甫之和秦霄一起变成黑脸。
纵是一向不表露情绪的李思言,也蹙起了眉。
秦霄头一个跑了出来,拦身挡在秦霁身前,警惕道:“怎么又是你?你——”
秦霁捂住他的嘴,快速说道:“爹爹在这里,不许多说。”只一下就放开了他。
屋内两人随后走过来,秦甫之一手负在身后,看了眼秦霁,继而瞥向陆迢,把他手上的伤口收入眼底。
“这是怎么了?”
秦霁把街上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全程的称呼都是陆侍郎。
秦甫之面色稍霁,朝陆迢拱手道谢。
陆迢连伤也不捂了,先去扶他,“举手之劳,御史不必多礼,都是我该做的。”
秦霁瞧了一眼陆迢的手,道:“路上未能找到大夫,爹爹,先让人给陆侍郎包扎伤口吧。”
再不给他上药,血都快流干了。
经秦霁一提醒,他们才重新注意陆迢身上的伤口。
陆迢好不容易听到她关心一句自己,偏过脸,看见的却是挡在秦霁身前的秦霄,清秀的少年换了神情,与他一笑。
“我会包扎,我来帮陆侍郎。”
秦甫之在一旁颔首,让人去取药来,对秦霁说了声“好好歇着”,随后把陆迢请进了正堂。
风穿梧叶,声声清响。
一眨眼,秦霁面前只剩下了李思言,她这才发现他也出来了,隔着三两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像一棵没有声音的树。
秦霁没走,与他相对而立。
“你——”两人一齐开了口。
走到远处的陆迢脚步一顿,秦霄抬头,“怎么了?”
既然救了姐姐,也不是那么罪不可恕。
陆迢按住手上的扳指,垂睫掩去眸中晦暗。
“无事。”
走进正堂前,他回过头,梧桐树下站着一对俪影,枯黄的叶片飘落,秦霁眸子一闪,面上展开了清甜笑靥。
心口仿佛被钝物敲了一下,又闷又涩。
第117章
梧桐树下,秦霁请求李思言不要将当初在济州遇到过自己的事情告诉旁人,更不能谈起她与陆迢认识一事。
在听到李思言说出“从未与旁人提过,以后也不会。”后,便大大松了口气,不自觉弯起春水般的眉眼。
“谢谢大人。”
李思言这回却没同往常一般颔首答应,他看着她,深沉眸色中露出少许不一样的情愫。
“秦霁。”
“嗯?”她应声仰起脑袋,视野蓦地被李思言占据。
或是校场中摔打出来的气质,他笔挺站着的时候,整个人犹如磅礴的山水墨画,深邃眉眼则如画中山水一般,可凭细看。
秦霁头一回这样看他。
她倏尔发现,他们间的距离近了一步。
“以后,能叫我的名字么?”李思言温声解释:“秦霄现在叫我老师,你还叫我大人,好像对不上。”
“好。”
秦霁眨眼,眸子里映着一点屋檐未化的雪。
亮如天星。
*
秦府角门,停放着两辆马车,旁边石阶上,坐了两个人。
且青原本被留在里面的耳房烤火,瞥见一道久违的身影后左思右想,还是迎风来到了外边。
主人的大事好不容易要有着落,决计不能毁于此处。
思及此,他转头看向赵望,面上六分着急三分疑惑,剩下的一分是幸灾乐祸。
“你怎么不进去跟着陆侍郎?他瞧着脸色可不大好,秦御史都急了,一见到就把他带进了正堂。”
赵望原是眼观鼻鼻观心,不乐意搭理他,却在听到最后一句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崩坏。
和秦御史在一间房?秦御史还急了?
上次大爷和秦御史一间房,出来时可是血淋淋一片,眼睛都没睁开。
这一回大爷身上本来就有伤,秦御史若想做些什么……他现在要不要进去?
且青觑到了赵望脸上的担忧,暗自点头。
他猜的果然不错——秦御史不待见陆侍郎。
如此一来,主人的成算就大多了。
赵望发现他的小动作,横眉直竖,提剑横到他的颈端,“你耍我呢?”
“莽夫,莽夫。”且青把剑鞘推开,“我哪里耍你了?陆侍郎的确被带进屋里了,秦小公子还要给他包扎。”
“呵,卑鄙,与你家主子一样。”赵望冷笑,望了一眼身后秦府的牌匾。
且青不乐意了,“我卑鄙和主人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们每次来都有自己的事由,这叫堂堂正正,就连秦御史对我主人亦比常人亲切。真要说卑鄙,你们差到哪里去了?”
“……”
赵望细细一想,大爷的确也很卑鄙。
可卑鄙未必不好,不然他现在怎么能在里面坐着呢?
天边,金乌偏落西山。
且青望了眼,嗤笑一声,“你别歇了,还是去给车上的炭笼点着吧,陆侍郎估计就要出来了。”
前几回过来到了这个时辰,他家主人可都是会被留下来用饭的。
赵望呸了声,“你家主子才被赶出来。”
他刚刚才想明白,自家大爷今儿个好歹救了姑娘,秦御史既然急着给他包扎,又怎么会一顿饭都吃不上?
他和且青争了半天,听到角门打开的声音,一齐回头去看。
门后,老管家笑眯眯请出了两个人,他们面色皆若冰霜,一眼便知已经“交流”过一番。
“大爷。”
“主人。”
将上马车时,陆迢偏过身,斜乜向李思言,唇角勾出微笑。
“就此别过,改日再会。”
李思言冷眼盯着他,脸色要更沉。
刚才在正堂,秦霄要留自己在府中用饭,可这厮却凭空说今日的贼还没抓到,要动用兵马司的人手,硬生生把秦御史的挽留变成了告辞。
贼当真没有抓到?
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改日再会。”李思言掀帘上车,唯有拂帘的那一刹,露出了一点真实的不耐。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了永昌坊。
*
马车上,遮覆的竹帘在陆迢脸上罩了一层阴影。
一抹晦暗镌刻在他眸底。
陆迢张开手心,握出的薄汗已经凉透。
如何能不流汗?
他这回失策了。
自与秦霁重逢的第一日起,陆迢便打定主意,这次要慢慢行事,每一步都要悉心筹划。
可是他忘了,秦霁不会在原地等自己。
从来不会。
回到府上,松书正守在正门外。
这两年陆迢一直将他留在金陵,成日最要紧的事就是照看榴园,前次从江省回京,才又让他跟了过来。
他迎上前,道:“大爷,郡主刚刚过来了,来时脸色不好,现在厅中等您。”
脸色不好的原因松书不懂,赵望一旁听了却暗自心惊。
大爷前一回在秦府险些丧命,这一次当街救下姑娘,转头又去了秦府。她这个做母亲的知道了,脸色怎么能好得起来。
正厅。
身着魏紫芍药锦裙的贵妇人坐在主位,听到脚步声,端起了桌上的青花底琉璃盏,垂颈品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