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霁看不到陆迢的脸,故而不知他说话时是怎样的神态。
但今日来赴宴的一众宾客却看的清清楚楚。
平日里笑少性冷,话里藏刀的陆侍郎,在对自己新妇说话时不仅弯下了那杆笔挺的腰,眼中还盛满不可说的柔情。
他们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看着这副稀奇的场景。
“原来陆大人也有为美人弯腰的时候。”
“可不是?当初名动京城的王家姑娘倒在他面前,陆侍郎连扶都不扶,谁能想到如今……”后面的不必说出,几人刚刚都已亲眼见着——如今想要牵夫人的手,还得先哄上一句。
一个官员偏过头,以手掩嘴,小声说道:“日日一起上朝,我都没见过陆侍郎这般温柔小意的神态。”
另一个凑近脑袋,“别说你了,我在刑部与陆大人共事,两年下来,也不曾见他对谁有所动容。”
几人啧声称奇,又有一人掺和进来,与他们一样以手掩嘴,压低了嗓音。
“可不是嘛,别说两年,十几年了,我都没见他哄过谁。”
“十几年?”
先时说话的官员纷纷惊讶抬头,却见面前不是什么同僚,而是一个穿着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狭眸微睐。
他们即刻噤了声,尴尬拱手。
陆迩摇开折扇扇了两下,“几位大人不要紧张,想说就说嘛,我这人就是话多,你们不要在意,我绝不会告诉兄长。”
说罢见这几人还是缩着脖子,只好笑笑,将折扇收回手心。
“罢了罢了,我去看新娘子去。”
他这是第二次来京城,上一次还是四年之前,那时只记得京城的姑娘极为蛮横,当时他还问过大哥一句,大哥那时没有回答,不成想他要亲自娶一个了。
白鹭园内,陆迢牵起了秦霁的手便再没放下,跨火盆,拜高堂,到了送入洞房的时候,众人起哄跟了过去。
陆迢平日酒宴上的相识,国公府来赴宴的亲戚,一众人等都到了新房外,其中陆迩和陆悦挤在最前,迫不及待要看看新娘是什么模样。
秦霁家中人口单薄,即便出门赴宴,也不曾被这样多的人盯着。听见附近喧闹起哄的人声,她蓦地有些紧张,指腹无意识在陆迢掌心划了两下,轻攥成拳。
陆迢抚了抚她的手心,拧眉扫一眼门外。
森森冷气让外面的人冷静不少,人声瞬时小了许多。
秦霁不知缘故,用只有两人间能听道的声音轻问,“怎么了?”
“不知道,大抵是他们说久了,现在嗓子疼。”陆迢转过身,又换上温和的模样,牵着她坐在床边。
其变脸之快令人称奇。
侍女奉上托盘,陆迢取出银制的喜秤,挑起面前那张红盖头。
盖头掀至一半,他忽地停下来,视线从秦霁身上挪开,转向门外,那里已经被堵了个严实,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往里看。
陆迢手中的喜秤又往上挑了挑,红色盖头掀过鬓角,露出新娘的半张侧脸。
乌瞳雪肤,丽质绰约,仅仅一个侧影,便足以叫人惊叹。
这回不用陆迢去使冷眼,外面的人声自然而然便消了下去,众人屏住呼吸,等着那碍事的盖头被揭下来。
陆迢却不再继续,放下喜秤,盖头重新落了下来。
小气至斯!
围在门口的人一面咬牙,一面识趣地散开。
唯有陆悦和陆迩呆在原地,彼此对视一眼,都觉不可思议。
他们的嫂嫂,怎么这么眼熟?
新房内,陆迢俯身,“我还要去招待他们,多宝格后面有个食盒,若是里面的吃食不喜欢——”
“知道了,我不用你管。” 他的话有些多,秦霁不知还要听到什么时候,索性打断。
他们只是奉旨成婚,做戏做成这样未免太过。
陆迢唇角抿成一条线,讪讪停下。
她分得倒是清楚。
他直身出了门,房门合上的声音响起,秦霁微微松懈下来,掀开了盖头。
新房内的侍女未见多怪,一个去取食盒,一个步至秦霁身边。
“夫人,奴婢叫紫荷,另个叫紫棋,以后便在您身边服侍,您有何吩咐只管告诉奴婢。”
说话的侍女长了双月牙眼,尤为恭敬的态度。
她和另几人早在月前就得了松书的吩咐,几乎是千叮万嘱,以后务必要服侍好夫人。今早大爷又当面提了一句,不敢不对秦霁上心。
秦霁听到“夫人”二字,顿时头皮发麻。一想到接下来还要听到许多声这个词,她便浑身都不自在。
“你们都出去罢,我想自己呆会儿。”
紫荷与紫棋对视一眼,紫河道:“奴婢们就守在外面,夫人有事只需摇铃,奴婢们便知道了。”
“嗯。”秦霁不动,想起环儿也跟着来了,刚刚被留在外面,于是对她二人道:
“我的丫鬟还在房外,你们领她去歇息罢,别落了她的晚饭。环儿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这次陪嫁带的是环儿,彩儿早就到了许人的年纪,前几日放了身契,日后便在秦霁的纸铺干活。
屋内只剩自己一人,秦霁心里总算好过了点,转眼打量起这间新房。
紫檀木彩漆拨步床,芙蓉花色的帐幔用银钩向两边钩起,目光绕过此处,外面立地的烛架,燃着龙凤高烛,照亮了整间房。
烛架后是一座漆嵌园林花卉画屏,边角镶玉,贵气典雅。
其余桌椅陈设皆如这张画屏,与秦霁想的不同,没有满目喧闹的红,就连床上也没有铺什么红枣花生。
除去帐幔,灯烛,还有她身上的嫁衣,这间新房里,再看不出任何一点新婚的影子。
陆迢这人,果然没有别的心思。
先时冒起的一点担心化为泡沫,消散不见。
*
待宴席散尽,夜已深了。
第125章
回到后院,陆迢看见屋外成排的侍女,又扫一眼屋内,停下了脚步。
紫荷上前想要解释,尚未开口,便被抬手拦住。
陆迢自然能猜出是秦霁让她们出来的,甚至她为什么让她们出来,他也知道。
“你们都下去。”他说。
陆迢独自走到门口,又停了步。
成婚于她只是应付圣旨,可于他不是,这是他的求而不得。
今夜新婚,他很高兴。
陆迢抿了抿唇角,皱了皱眉,心计不能被秦霁看出来。
稍顷,听见里面轻微的动静,他才推门进去。
秦霁做在镜台前,刚刚拆下一只金钗,
红烛高照,柔雾似的暖光将她笼在其中。镜前的姑娘面似桃花,目含秋波,乌髻也如堆云一般。
繁复的嫁衣穿在她身上,不显厚重,是另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既媚且雅。
瞧见她镜中露出的一截雪颈,陆迢终于明白,为何女子出嫁,一定要穿正红的嫁衣。
肤下白如凝玉,碰上这样一抹招眼的红,让人想要亲手剥出来。
秦霁知道他在门口,却不知他的下流心思,自顾自对镜拆发。
今日的发髻繁复,更别提还顶了一个镂金嵌珠的凤冠,先时担心头发太沉戴不稳,又稳了几只发钗。
秦霁坐在镜前,无暇他顾,两只手都在同自己的宝贝头发作对。
陆迢喉间滚了滚,目光移开,泰然走进房内。他提起搁在桌上的合卺酒,转过身来,与她在镜中相遇。
“喝么?”
秦霁抿了抿微麻的舌尖,想起刚才的滋味,摇摇头,“不喝。”
陆迢回身取盏,垂眼时稍稍一顿,在两只酒盏中选出杯口印着胭脂的那只,自斟自饮了一盏。
不自觉的,秦霁的视线渐渐游移到他身上。
陆迢这双丹凤眼实实在在生的好,眼梢微翘,眼睫比女子的还要浓密,她在镜中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大抵是他这身喜服太惹眼,秦霁第一次见陆迢穿这样的颜色,盯着他多看了一会儿。并不别扭,反而有种俊朗和煦的……错觉。
秦霁移开视线,心中默念数遍这是错觉。
陆迢先解衣上床,芙蓉花色的帐幔落下来,秦霁则继续拆发。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行。顶着拆到一半的发髻起身,推开房门,却没在外面找见人影。
一个也没有。
她佯装无事走回来。
“怎么了?”陆迢在帐内问,他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她稍露出一点意愿,他就去她身边,帮她解发拆冠,沐浴更衣。
“无事。”秦霁坐回镜台,两字压回他的蠢蠢欲动。
“饿不饿?”陆迢又问,食盒盖上放的花签还在,显然没打开过。
“不饿。”
之后再无他话。
夜色渐深,陆迢一直守着空床,阖眼无眠。
她怎么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