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霁抿着唇没有说话,不是犹豫,而是觉得不必。
月河摸摸她的发顶,“声声,做夫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你们决定要在一起,可有想过以后?”单子嗣一事,就尤为麻烦。
秦霁歪头,靠在她肩上,不由叹了口气。“想过一点点。”
“我想,若是以后他有怨气了,就给他纳一房妾,延续子嗣。届时我再找个借口,搬出白鹭园自己住。”
“但是我这样想了,又觉得不公平。凭什么陆迢能占全好处,我却别别扭扭。可要我去养个什么来扯平,我也不愿。”
秦霁蹭了蹭月河左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事情,她没有经验,也没有母亲或是姨母亲戚的指点,全凭良心而已。
“这样自然不行。”这不是自己让自己受委屈么?
月河精神鼓起,论到御夫,她娘是个中翘楚,她早早习得真传,立马就琢磨出一套办法。“若真有那时,你就——”
她转过头,却见秦霁垂眸,千万的灯火映在她眼中,映亮的只是一片怅惘。
月河戳戳她的脸蛋,“你就只顾自己开心,不必管他,到了京城,还怕没人给你撑腰?”
“嗯。”
两人叫了小酒,看过灯,赏过舞,心满意足。
另一头。
一个时辰前,陆迢问过带话的小厮,在那座戏楼边的成衣铺旁边见到了府上的几个护卫,几人都是焦急的神色。
问过才知,秦霁偷偷从后门溜了。
陆迢脸色沉了沉,转向那两个侍女,月河的侍女先熬不住这般迫人的气势。
“夫人,夫人说要带侍郎妇人去看筱河边上的花灯,不愿意太多人跟着。”
“把她们拿下。”陆迢喝令一声,拉缰上马。
失控的感觉不好受,以前出的意外太多,以至于他谁也不信。
明明才分开一日,那三年混混沌沌的日子似乎又涌了上来,陆迢再也不愿回到那时,他只想快些见到她,亲眼见到她。
筱河河畔,人流少了许多,秦霁与月河买了几盏花灯,磨磨蹭蹭在河边放。
眼下这里的人虽不挤,但河面的花灯则恰恰相反,一个挤着一个,压得这河水都流慢了许多,新的迟迟放不下去。
甚而有几个姑娘赁了一张竹筏,划到河中去放花灯。
月河抱着花灯,“我们再等等罢,待会儿这些灯就流走了,乘这样薄的竹筏,掉水了可不好。”
刚说完,便听扑通一声,河水中央飘起一圈晴蓝的裙裳。随着女子挣扎的动作渐渐往下沉。
她们掉下去的地方实在不好,筱河是挖出来的河道,没有浅滩一说,再者,河道两边的水面上都挤满了花灯,会水的人下去了,也要担心会被烧伤。
岸边众人虽有关切好奇,然而顾忌着始终无人下水。
“救命!掉水了!”竹筏上剩下的另一个女子对着无助大喊。
几乎是与之同时,一条马鞭挥过水面,打翻了大半花灯,一人跳了下去。
然而还有一盏花灯尚在,正对着他胸口的地方,然而他似乎一刻都不能等,即便压上了火苗也未做停留。
浪花翻腾着往河道中央去了,秦霁瞧着水里那道身影,蓦然觉出几分熟悉,再一眼,终于确认下来。
那人是陆迢。
她扔了花灯,提起衣摆沿着河道往下走,停在他们最近就能上岸的地方。眼见他抱起那姑娘,松了口气,可接着,又瞧见他松了手。
围在岸边的众人即将脱口的叫好瞬时化为沉默,只留下一张张瞠目结舌的面孔。
陆迢浮出水面,秦霁此时离他最近,月光清朗明亮,她清楚看见了他眼中满是……惊惶。
陆迢在害怕。
“陆迢!”秦霁大声喊他,这道声音唤回陆迢的神智,他看见了立在岸边的秦霁,正要游过去,却见她伸手指了指。
秦霁大声:“先救人——”
陆迢想起自己为何下来,重新潜入水中捞起那个姑娘,游往岸边。
秦霁搭手接过那个姑娘,月河也赶了过来。两人一起拉着她上岸时,陆迢重新潜入水中,往另处游去。
将姑娘交给她的同伴后,月河提醒秦霁,“水里没人了,你不告诉他么”
秦霁慢慢摇了摇头,视线投向那道往暗处去的浪花,“他不是为了救人。”
那还能是什么?
月河好奇,转首发现四周的人群都以好奇的目光探了过来,落水的姑娘掩面紧紧贴在同伴怀中,晴蓝的衣裳全部湿透,紧贴着身躯。她忽然有所感悟。
莫非是为了……避嫌?
秦霁拉着她躲去暗处,两个姑娘自然知道她们不是男子,但远处的看客未必。再待下去恐要坏了姑娘的名声。
秦霁一直望着陆迢游走的方向,未几步,月河先松开她。“你去接你夫君罢,我先回去了。”
“好。”秦霁心不在焉点点头,脚步却诚恳变快。
她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却未在水中找见陆迢,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静。秦霁忽然有些没由来的担心,“陆迢?”
柔嗓喊出他的名字。
无人回应。
秦霁边走边喊,踩到河边的棘草,咯吱一声轻响后,她停了声音。
陆迢泡在河里一声不吭,凝望着她一步步走近。不知是在水里游过一遭,他脸上都是水的缘故,陆迢的眼睛看上去……很亮。
离他还两步远时,秦霁停下来,招了招手。
陆迢循着她在的地方,游了过来。
近了,秦霁看见他胸前衣襟燎出一个破洞,周围一圈焦黑的痕迹,浸过水,蔓延在月白衣襟上的,竟是淡化后的红。
秦霁在他将到河岸时,俯身递出手,陆迢未有犹豫,抓住了她。
并不需要借她的力,只是要确认一遍,是她。
掌心握住的柔荑比他的要暖,陆迢捏了好几遍,没有松开,一直凝视着她。
秦霁未有察觉,她一直在看着他被花灯燎伤的前胸。这里于一个小姑娘而言,已是很不得了的伤口。
伤者总是能得到宽待,她的声音放轻许多,抬眸问道:“我们先回去,行么?”
赵望赶了过来,“大爷,夫人,马车待会儿就到。”
他们一到筱河河边,便见水里飘着条蓝裙,紧跟着大爷就赶马跳了下去。
他估摸着情形,着人去安排了一番,这才急匆匆赶来。
回完话,抬头便瞧见两人连在一起的手,他连忙低下头,可就连两人的影子,也是牵在一起的,他知道自己来错时候了,此刻恨不能找个地缝藏起来。
“还要请个大夫。”秦霁道,“记得问问可有能治烧疤的药。”
陆迢听到烧疤二字拧拧眉,却没有多话,左右他牵着她,旁的都不那么重要。
马车上备了干净的衣裳,陆迢换衣的时候,秦霁就面朝着车厢厢壁。
腰封放下,揭开里面贴着皮肉的衣裳,陆迢冷嘶一声,对着车厢厢壁的姑娘当即便动了动,又按膝忍住,没有回头。
“你的伤要紧么?”她的声音却没迟。
“疼。”陆迢的语气有些柔弱。
秦霁搁在膝上的一双粉拳紧了紧,下定决心,将要回头看看,却被一只大掌按住脑袋。
“这里看不清”陆迢声音缓缓,一面拉上了衣襟,掩住左胸愈合不久的伤疤,又问:“回去再帮我上药好不好?”
秦霁一贯是个好性子,况且他此次受伤是为救人,若不是太急,也不会被那花灯烧着。她虽没被烧到过,却也能明白,这种伤口最是难忍。上个药而已,没什么不好答应的。
她点了点脑袋。
秦霁对着车厢,却不知身后的男人听着一副柔弱的语气,其实已经弯唇笑了。
他知道她并非好骗,而是心好。
他的声声,很好。
回到白鹭园,大夫先给陆迢看过伤口,开了一方内服的药,待要拿敷在伤口外的药时,陆迢直接阻了。
“我书房有。”若是她真不喜欢疤,他也不敢用这外面的东西。
看完大夫,陆迢嫌那河脏,先去净室洗沐了一遍,方才回房。
第129章
一番折腾下来,时辰的确很晚了,夜色浓浓一片,催的人困意四起。
秦霁将守在廊下的侍女们都打发了去歇息,回到房内,陆迢披发赤足坐在榻边,一身寝衣也没好好穿,露出一半精健的胸膛。那里裹着的纱布还未拆下,是他洗沐时为避免加重,刚刚才缠上。
他手捧着一卷书,秦霁进来后,将那页折角放了下来,望着她。
秦霁亦刚刚洗沐完,长发只松松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她没忘记自己答应的话,新添一盏灯,稳在榻边灯架,在陆迢身侧坐下来。
鼻尖闻到清冽的淡淡薄荷香,混杂了其余草木的气息,秦霁微微一怔。
这香气有些熟悉。
只是熟悉而已,她没想起来,这是自己亲手调过的汤料配方,曾花了一个上晌做出来,最后送给了某人。
思绪被扰乱了小会儿,秦霁定住视线,陆迢的燎伤在右胸,他的寝衣便也只脱了一半,左胸依旧捂地严严实实。
秦霁取下他右胸缠着的纱布后,望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桌子,“药放在哪儿?”
陆迢忘了拿来,“落在书房的书架上,青瓷扁口的瓶子,摆在第三格最里。”
书房向来都是放着要紧东西的地方,他不提,秦霁定然避嫌不去,可他若自己去了,怎知回来秦霁还肯不肯帮他上药?
他接着道:“我换衣不便,劳你多跑一趟。”
秦霁端起一盏灯,出了门。陆迢在白鹭园的书房,她还没来过,走进去,里面规整干净,只是乍看去都是黑漆贵木打的物件,瞧着冷沉了些。
往里走了两步,便在屏风后看见了他说的书架。俯身在第三格一排的瓶瓶罐罐中找出青色扁口的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