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霁不了解这人的狡猾。
他先是让她习惯他的靠近,接着又想方设法,让他的名字,在她视为重要的人面前也占上一席之地。
无论以后如何,旁人看到她,总也会想到他,问一句或提一嘴,他和她就成了他们。
陆迢垂首,唇角掠过一抹笑意,在秦霁看过来时,又悄悄敛起。
夜再深一些,陆迢将要吹灭灯烛之前,视线投向床帐后躺下的人影。
“秦霁,出去京城和金陵,你以前,还去过别的地方么?”
秦霁仔细回想了一番,摇头,“没有了。”
那你想不想,去旁的地方看一看?
这句话,陆迢没能问出口。
她自小在这两个地方长大,如今亲朋好友都在此地,自然不会想搬去别的地方,且还是只和他去。
再者,就算她愿意,他也未必能舍得。
陆迢吹灭灯烛,总算明白了何为两难。
近亦难,远亦难。得也难,舍更难。
第132章
过了几日,陈贵妃一案的案情又有了新进展,一时间整个京城都在议论纷纷。
这次议论的却是大理寺。
四皇子被关进羊房夹道的第三日,也出现了中毒吐血的迹象。
太医查过,四皇子中的毒与陈贵妃所中之毒一样,此案另有内情。
陆迢又如以往,日日酉时回白鹭园,与秦霁一道用晚饭。
好像与之前一样,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秦霁发现,自游湖回来那日起,他们更近了。
并非是亲近,而是字面上的近。
近来只要他在园中,她就能看到他,无需丁点刻意。偶尔手碰到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不都是这样么?”月河不解说道,清乐在一旁已经笑到直不起腰,泪花都洒了出来。
秦霁咬着唇欲言又止,“我们不一样。”
“腻了?”月河又问。
紫荷立在屏风外,听着里面自家夫人与旁人的对话,简直胆战心惊。
大爷那样的人物,相貌便不说了,有目共睹。脾气在夫人面前也是一等一的好,归家早,与夫人有关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从不曾见两人红过脸。
可夫人……夫人竟然腻了?
她惊吓未完,屏风后探出一个身影。“紫荷,我想吃芙蓉糕了,还有米斋的雪泡豆儿水,你去买些来。”
紫荷一时间忘了点头,等秦霁将荷包递至她面前时,才反应过来。
“我这就去,夫人。”
秦霁默默望着她有些慌乱的背影,叹了口气。
完了,被听到了。
台下换了一出新戏,等到她们唱完,秦霁站起来。“我不听了。”
曲意楼唱的都是江南调,总是夹着几句金陵口音的唱词,让她总是想起陆迢。
然而不待她挪步,剩下那两人一人牵住她一只衣袖。
“先别走嘛,我们今日的戏还没开始呢。”
她们这副口气,指的必然不是曲意楼排的戏。
秦霁好奇,“还有什么戏?”
清乐与月河均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拉着她坐下来,手掩着嘴往她耳边递话。
北夷的察力失派使臣入朝帮贡,他们的公主也来了。
“这位公主可了不得,她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是三年前,就当街点了一个进士做她驸马,把人待带回了草原。”清乐提起那件事,没忍住皱了皱眉,表情难言。
“虽直接了些,倒也是个爽朗人……这怎么了?”秦霁问,那时她在金陵,什么都不知道。
“她点的那个进士驸马,原是有妻子的。”月河道。“听说这次过来,她又要挑一个,今上已经允诺,让她自己选,选中了便封为次驸马。”
“还有这种事?”
“可不是么,她现在也在这座戏楼,这里多是些富家子弟,样貌也未又太差的,她一早来了等着挑人呢。咱们不妨坐下来看看这次是谁。”
清乐摇着团扇说完,眨眨眼,“这消息还是我今日给奉茶时偷偷听来的,没几个人知道呢。”
所以她当机立断喊她们过来,就为看曲意楼这一出。
“那敏敏公主在哪间?”月河抬头望了楼上。
曲意楼共有三层,越往上人越少。寻常客人去不了三楼。敏敏公主若是真来了曲意楼,必然在她们楼上。那儿既不会引出太大动静,也方便她看全下面的人。
“我来晚了,不知道是哪间。不过——”清乐话风一转,凑近二人,悄声道:
“我不止订了二楼的雅座,三楼剩下的两间雅间也被我订了,那里现在没什么人混乱视线。待会儿等敏敏公主带着人下去时,我们探出屏风就能看到。”
左右这里只有两处楼梯,对面的她们能隔空望见,身后的出了屏风也能看见。
她们兴致勃勃聊天时,秦霁望着楼下,她在这儿待了快两个时辰,再待下去陆迢又要在偏厅等她。
思来想去,还是让人给陆迢带个口信,让他不要等妥当。
马车还侯在楼下。
秦霁起了身,“我落了条帕子在马车里,得去取一趟。”
“去罢去罢,快些回来。”
紫荷不在,秦霁自己步下楼梯,未至一半,上方木梯便响起了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倏尔就到了她身后。
许是避让不及,他还么越过秦霁,便踏空一阶,连滚带滑地摔了下去。
那人像是真有急事,即刻便爬了起来,要往外赶。
“等等——”秦霁喊住他,拾起地上沉甸甸的荷包,“你的荷包掉了。”
她正要递过去,忽而听到了重重的一声咚。
是头磕在地板上的声音。
秦霁直起身,望着已经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有些意外。“且青?”
且青早就急红了眼,见到秦霁在这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停给她磕头。
“秦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主人!求求您了!”
“你先起来,李思言怎么了?”
且青依言起身,仰头望着楼上,“我主人,他被敏敏公主抢去了,现在被关在三楼的雅间伺候她。”
秦霁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李思言,不可谓不吃惊。
且青恳求望着她,“现在主人还没被得手,敏敏公主这回有所收敛,只要您出面说两句话就成。”
秦霁大抵知道要说的是什么话,思量片刻后,她点了点头。
*
三楼雅间。
穿着对襟洒花褶间裙的女子在窗边轻旋了一圈,各色珠子束起的细长发辫在斜阳中闪着碎光。
她还不大习惯这身装束,阔步走回来,停在男人面前。
这位北夷来的公主肤色似太阳晒过的小麦,笑时眼睛透亮,很是开朗可爱的模样。
敏敏笑了有一会儿,面前的男人仍是不为所动,还摆着初初被关在这里时的一张冷脸,看谁都像在看石头似的。
她满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坐在他身侧。
“你什么脾气?我都说了你要是真有妻子,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上次带了个有妻子的回去,到处都在说她强夺人夫,棒打鸳鸯,这样的话不好听,她听多了心里烦。
敏敏扭头看向自己身侧的男人,不过要是他嘛……那被骂两句好像也划算。
她点了点他的肩,“你不要总是冷着脸嘛,我言而有信,你的夫人若是能在一刻钟之内赶到,你们情深,深……”
敏敏扫过周围自己带来的一圈护卫,其中一人忙道,“公主,是情深不寿。”
“多嘴爱现。”敏敏挥开他,“反之,你的人如果不能在一刻钟之内带着她过来,那就说明她不在意你,你就跟了我去,我定会好好待你。”
李思言的表情总算出现了一丝崩裂,不再是冷着一张脸,而是——起了怒意。
他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女子,先是使了隐私手段给他下药,继而又死皮赖脸地说起这种混账事。
他握紧了拳,敏敏没有那样好的脾气,眼神挑衅起来,“怎么,还想打我?”
“不敢,请公主把绳子解了,手疼。”
这是把他抓过来后,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敏敏满意地解开了他手和脚上的绳子,左右药效还没过,他现在连走路都难。再者房里这么多勇士也不是吃素的。
才解开绳子,屋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来人有两个。
敏敏神色一僵,门推开后,屋内的护卫和敏敏皆是眼前一亮,李思言见到来人,也是一怔。
房门彭地一声合上,护卫分成两拨,一拨堵住门,一拨将来人围起来。
“敏敏公主,您吩咐的,我已经……”曲意楼店小二挠挠脑袋,后面的话没有明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