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迩痛叫一声,“赵望,你打我?”
赵望将剑鞘挂回腰边,两步挡在他身前,哈腰道歉,“小人一时失手,冒犯了,望二公子恕罪。”
“你分明是存心的”陆迩忿忿道,他还待抱怨,陆迢从里掀开了帘子。
“何事?”
秦霁不料他有此动作,躲闪不及,迅速转身面朝着后面的车厢厢壁。
鞋履踩在木板上,发出清晰的哒哒两声,这声响跟在陆迢的话音之后。
像极了不打自招。
陆迩在外惊诧了一瞬,这里面还有人?
他瞬间就明白了赵望的好意,继续往赵望身前躲了躲,不敢往里望,“大哥,大伯从云顶观回来了,急着要见你。”
赵望闻言立时变了脸色,回身去看自家大爷。
陆迢面色不变,“知道了。”
陆迩自觉通风报信的任务已经完成,放心地从一边退开,欣然看着马车从面前驶走。
金陵魏国公府延续了百多年,自前两代起便隐隐走向颓势,陆迢的祖父共有三子一女,两嫡两庶。及至唯一的嫡子陆奉,也就是陆迢的父亲袭爵,迎娶长公主最疼爱的女儿永安郡主后才又缓上一口气。
之后便是陆奉忙于官场,常不顾家,到后来有了陆迢,更是直接离了金陵,自去浙省当布政司。
他一路升迁,对国公府自是益处多多,二房三房在外面也行得方便。只是这样的父亲于陆迢而言,则又是另一番体验。
父子二人关系并不亲近,等到陆迢初入仕途,陆奉便散漫许多,一步步挂上闲职。前两年更是迷上了修道,动辄在道观住上三四个月。
国公府的担子一下又落到了陆迢身上。
马车走远,陆迩又想起刚才里面那哒哒两声,正思索着,肩后被人拍了一下。
陆迩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往回看,他身后穿着鲜亮蓝裙的少女俏皮一笑,顺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望去。
“看什么呢二哥?大哥怎么还不回去?”
“小丫头管这么多?”陆迩伸手要拍她脑袋,被陆悦弯腰躲过。
“我才没管,我就是打听打听,那车上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那人十有八九是个女子。”
“为何?”陆迩眼睛一亮,俯身凑耳。
“祖母——”她们前夜说大哥不久前同人逛了花楼,还留了宿。
这可是陆悦请安时偷听到的,她急忙止住话头,扬起下巴,故弄玄虚地转了转,“就不告诉你。”
第028章
马车上,秦霁默不作声。
“还没想好?”陆迢的声调可称得上和气。
秦霁从他刚刚的那三个字的回应中便感受到这人心情不大好,如今还能这样同自己说话,实在不易。
她摇摇头,靠上男人挺拔的宽肩,做出依赖的姿态。
“想去书肆。”
秦霁已经准备好受他盘问,陆迢听后却只对外吩咐了一声,半点未提为何。
不多时停下来,秦霁搭着陆迢的手下了马车。旁边便是一家书肆,这书肆门面宽敞,迎面一副竹子门匾上写着“墨有香”。
堂中被一道五折字帖插屏隔开,一侧的书架上摆放的是各类书目,另侧的书架上放的是纸墨笔砚等文房用具。
秦霁视线掉转,落在隔着同一侧的另间书肆上,隔着数十步远,那书肆门面亦算整洁,不过要小上许多,恐只能容三人并行。
那才是她要去的书肆,眼前这间虽店名叫做书肆,实则是一家书坊。
书坊重刻书,陈列所卖的刻本或是官印,或是由坊间私印。而那间书肆,担不起刻书,卖的亦应是经手抄录的书本残卷。
这样的书肆往往不谋众利,而是主人想将一些东西记录下来,待有一日遇见知之者,需之者,再谋重利,或全见识以做交换——
这是秦霁的师父以前告诉她的,也不知现下还能否适用。
秦霁在想着这些,动作变慢,一步路走成一里路,陆迢索性停了下来。
秦霁还在出神,果然撞到他的胳膊,她捂着肩抬头,对上一张微沉的俊脸。
他好凶。
秦霁拉拉男人的月白宽袖,没有说出想去另一家的话,跟着他进了这家书肆。
说出来陆迢也不见得答应,他刚才遇到烦心事,指不定找借口冲自己撒火。
秦霁对这男人品性并不抱很大期待。
书架前不出所料是一排排叫人两眼发晕的经学子集,往里走才好了些,秦霁眼神在那本书面用金箔题字的江南志上停留一瞬,很快便移开。
他在她身侧,她哪个也不敢拿不敢看。
陆迢陪着她从一边走到另边,估量着这会儿差不多了。
他垂低身子,朝她靠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
“还有想去的地方就自己去玩会,侍女陪着你,不许往乱处去,早些回榴园,知道么?”
这话正中秦霁下怀,她乖顺地点点头,努力做出不舍的模样。
一张口,唇角却很是诚实地向上弯起。
“知道了。”
说完便觉不妥,掀起眼去看陆迢,一只大手压在她的发顶,上仰的小脑袋被按了回去。
“我先走了。”陆迢的声音沉沉从头顶传来,听着惯如之前看她不顺眼的时候。
秦霁全凭经验猜测,却没看见陆迢唇边的浅笑。
他手指陷进她柔顺的乌发,隐蔽而细腻地抚摸了一下。
她笑,他怎么也想跟着笑?
陆迢一走,秦霁后脚便要出这家书肆,绿绣先前就等在外边,见秦霁往这边来,也没多余进去。
这外面的铺子甚多,各种的招牌,秦霁四处都看,也没说是去书肆,绿绣欣然陪在一旁,然见着周围这么多脂粉铺,绸缎铺,还有茶楼戏楼,姑娘都没进去,仍在往前走。
绿绣停了步,“姑娘,不能再往前了,那边正乱着,方才好几个无赖正大张大摆地寻人呢,咱们可去不得。”
秦霁望向绿珠示意的那处,神色一僵。
一个穿着短褂的刀疤脸正从她想去的那间书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的。
这些面孔是醉春楼的人,收来历不明的女子,且还负责将那些偷跑的女子抓回去。
绿绣常在金陵街上走动,自然知晓这些人的出处,只不过想着秦霁不过还是一个小姑娘,担心这些说出来污了她的耳,也怕吓着她。
那些人还在一处处找,绿绣想引着秦霁往何处避一避,以免被这些烂人冲撞。
她还在找地方,秦霁转身快步走进了二人旁侧的铺子里,转眼把绿绣抛在身后。
“姑娘!”
秦霁回首,唇边竖起细指示意她莫喊,招手让她跟过来。
进的是一间绸缎铺子,这间铺子不算大。里面置有两个大木楎,一左一右,中间只剩一条窄窄的过道。各色布匹摊开一部分挂在两侧木楎上展示,以方便女客挑选。
秦霁一面看一面往里走,绿珠紧跟在她身后。秦霁在一匹红缎前停了步,拉着靠外的绿绣挡在自己旁边。
她轻跺下脚,低头,一只秀气的手和着一截白腕从自己裙下收回到了垂挂着的红缎底下。
这铺子现下只有三两个客人,秦霁在最里边,同绿绣说了一句。她转头取来一匹红布。
“姑娘,绸缎娘子说里间是空的,现下可以去量。”
秦霁突然从绿绣手中拿布匹,不过失手只捏住了布头,百尺的布在地上滚散。
“嘘,我来捡”
秦霁小声止住绿绣,随手捡了捡,怀中红缎垂下一大截只险险没拖到地面。
绸缎娘子听见动静只朝这边看了看,没说什么,毕竟单这姑娘身上的料子就能在她们店里选上十匹了,哪会少了她的钱。
秦霁自己抱着这散下来的布,遮挡住布前死弯着腰的女子进了里间。
她将布帘子拉上,留了绿绣守在外边。
月娘这才从红缎下面冒出头,两人均是松了口气,她袖里掉下一张皱纸,粗略看上一眼,便能猜出这是路引。
若无牙牌,去外地便多要以此为证。
月娘摊开那张皱巴巴的纸,中间那个洞有碎银一般大。她竖起一根手指,对着秦霁叹道:“就差一天。”
自己在那从七品的知事身上下了好多功夫,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也给了他大半才换来这张路引。
东西都备置妥了,人也出来了,路引的日子按最后一日数却留在昨日。
这些人心眼比茅坑都臭。
秦霁懂她的意思,心里亦不好受,蹲下身与月娘脸对着脸,“月娘,你要离开金陵?”
“是。”月娘肯定地点头。
她上次跑是在四年前,被抓回去后折腾地没了小半条命,被绑在院子里七天,警告其他的花娘。
这回也是出师不利,才出来一夜便被追得无处可去。
月娘看向秦霁,见她与醉春楼中已是大有不同,粉襦长裙,珠钗云髻,就连身边跟着的丫鬟也长得齐整,还肯听她的话。
没了那股子与周遭截然不同的脱离感,这会儿活像个世家小姐。
玉兰的主人家必然待她不错。
月娘同秦霁相处过一段时日,知道的性子,于是直接问道:“玉兰,你身上有银子么?”
出门在外,就得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