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霁抬腿,下面垫着的中衣却是只有这么短,她脚背弯了弯,终是没有再动。
她闷闷垂下头,“那日大人先走了,我在街上,遇见醉春楼里逃跑出来的姐姐。她对我多有照拂,想要我帮她讨一份——”
秦霁的眼前倏忽变亮,鼻中亦涌入一股纸张烧焦的气味,她止住话声。
陆迢听她说到“讨”字时,手顿了一顿,仍旧往前伸去,将秦霁熬了四夜制成的路引喂给了这灯架上的短烛。
火苗瞬间蹿高,几息之后又变为原状,只有焦糊的气味和散在地上的纸灰能证明那纸路引曾存在过。
陆迢转向秦霁,似笑非笑,“怎么不说了?”
方才火光大亮时,他将她脸上的忿然和委屈尽收眼底。
他的外室差点要气哭了。
可那又如何?
陆迢要的,是秦霁时时刻刻想着他,想着怎么讨好他,使他开心。
至于她的喜怒,与他无关。
这个人坏到了顶。
秦霁垂下眸,任他冷眼打量自己,语气平静。
“她拖我向您讨一份路引,我不敢,于是写了这张假的。”
嫩白双足踩在中衣上转了一圈,找到掉在一旁的白缎履,她背对着陆迢,趿上两只缎履。
一半白里透红的圆润脚跟落在外头。
秦霁走到他面前,乖顺地垂下颈。
“都是奴的错,夜深了,大人先歇息好不好?明日您再罚我。”
她冷静得很快。
陆迢幽幽看了她半晌,阴阳怪气道:“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秦霁怔然,一时无言以对。
陆迢绕开她去床前更衣。
她面前空了出来,垂首,便能看见一地的灰。
攥紧的拳头松开,掌心多出好几个月牙印子。
不是不生气,只是不敢生气。
刚刚那一瞬,她很想冲到他跟前去,可是脚一踏上地板,那凉意猝然使她清醒过来。
自己拿什么同他吵呢?
她什么也没有。
秦霁沉默下去,陆迢躺下后,她吹灭了烛火。
总归她的手还在,明日混出去再写一份也是一样。
秦霁摸黑回到床上,往里爬时不小心踩到陆迢,她急忙后撤,膝盖一瞬跪空,直接摔到床下。
“咚”的一声,秦霁四肢都重重挨了地。
房内幽暗,陆迢坐起来看了一眼,大致看清她倒下的姿势后又躺了回去。
秦霁一声不吭坐起来,她并未受伤,但是到处都疼。
鼻尖忽然止不住地开始泛酸。
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坏?
哪怕在醉春楼,也没人对她这样坏过。
玉梅与如梅不算,她们一开始就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未亲近过她们。
月娘会帮她打掩护,小丫鬟会偷偷提醒她当心。
在京城的时候,更是连个对她瞪眼的人都找不出来,她就算破了一点皮,清河也要给她送药的。
她对陆迢还不够好么?
她平白让他撒过多少气了?
为什么要把她辛辛苦苦写出来的路引烧掉?
这段时间堆在心上的所有憋屈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泪水像开闸的河,一股脑往外涌出来,她不停抹,抹湿了整个手背。
秦霁哭的安安静静,更像是单纯的流泪,好一会儿后身子发冷,才重新爬上床。
这次她有意避开先前踩到陆迢的地方,往另一处去,刚抬腿又碰着了他。
完了。
把他吵醒了。
秦霁心里一慌,僵在原地。
陆迢直接支腿坐了起来,他还没开口,秦霁就抽噎出声,泪珠子啪嗒啪嗒又往下掉。
她再小心又怎么样?
他想找她撒气有一千个法子,就连上床也要故意挡着她,让她不小心踩到。
秦霁索性哭出声。
她越想越伤心。
越伤心哭的动静就越大。
“你……”陆迢以为她摔伤了,想将秦霁拉过来看看。
手刚刚碰到她就被推去一边,他见着那个影子挪回床边,还想下去。
动作麻利迅速,显而易见这四肢好用得很。
“疯了?”陆迢不耐烦地按住她的手臂,将人压在床上。
秦霁还抽噎着,手腕被粗糙的指节围住,动弹不得,只能无助地抽噎摇头。
“不……不是,我想去外,外面哭一会儿,怕吵,吵到你。”
泪水淌了满脸,秦霁这辈子没这样丢人过,被人按在床上哭,连眼泪都擦不了。
都被欺负成这样,她还得担心吵着他。
第031章
陆迢松开她,手往下掐着那截细腰轻而易举将人塞进被子里。
他语气不善,“还记得你来那天我说的什么?”
秦霁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伸手抹泪,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陆迢忽然发现他不太懂秦霁。
她哭什么呢?
说她胆子大,他不过稍微吓吓就能听见她胸口乱跳,脸色泛白。
可说她是个怂的,也不公允,她骗他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且自己都顾不上还敢冒险帮别人。
那人还是个花娘,同她差了十万里。
陆迢被她突如其来的泪惹得心烦意乱,刚刚都忍下去了,怎么摔一下就变成了个泪人?
方才摸到她的手背,全是泪渍,才知她哭了应有一会儿。
他的手仍掐在她的腰上,没好气地捏了捏,将手心泪渍在她衣服上擦干。
“就到床上哭,你哭得越厉害,爷越高兴。”
“可是我现在困了,我想睡。”秦霁抽噎两下,后面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
好像为了应和这句话一般,睡字还没说完,她就没声了。
半晌,陆迢伸手抚过她的眼皮,薄软一层,长睫还是湿的,有些刺手。
真行,陆迢舔了舔后槽牙。
自己做了亏心事先哭上一通,把他搅得躁乱不宁后倒是睡得香甜。
她就是这么给人当外室?
陆迢真想掐着脖子给她摇醒,看清了,他还没睡,别在旁边打呼。
声音再轻也不行。
他不是个畏手畏脚之人,只是想到若真这么做了,只怕她的泪要将这房里给淹掉。
隔日,秦霁起来时身侧已经空了。
她取下自己眼睛上搭着的巾帕,模模糊糊中想起昨夜之事,忙下床跑到后边去看。
那堆纸灰已经没了,连带着纸和笔墨不见踪影。
干干净净,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霁站在原地,两根枝头提起肿胀的眼皮又在房中看了一圈,仍是没找到。
看着熟悉的场景,昨夜发生之事在她脑中又过了一遍。
一股凉意顿时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昨夜怎么说的?
明日再罚她。
秦霁木楞地站在原地。
绿绣进来喊她,见床上被子掀开着,哪里还有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