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况而已,他远不至于躲着她。
这封密信上说的什么其实不必细看,他交代过,无事莫来信,既然来了,便只能是秦霁出了门。
她要做的事,他心里有数。
陆迢既不打算帮,也不会发狠拦她,只看她自己能做到如何。
眸光落在笺纸上,扫到墨迹略为停顿的“鞋臭”二字时,薄唇扬了起来。
她总能把他逗笑。
余光发觉有人影渐渐靠近,陆迢敛了笑意,捏着纸负手身后。
瞥了眼赵望,他一路跑来,额上冒出了不少的汗。
陆迢淡声问道:“出了何事?”
赵望弯身拱手,话赶着话,“大爷,西平街上一家酒楼前的搭作材倒了下来,压着了不少人。老太太她们今日正走在那边,梅香姑娘现在大堂里哭的厉害。”
陆迢即刻往外走,“备马,点二十个年壮差役同我过去。”
*
西平街有金陵最大的戏楼,惯来是热闹人多的地方。赵望所提这酒楼尚在修葺,已经修到了第三层。因而供木匠们上去修葺的搭材作也有了快三丈高。
每一丈高都是立杆顺杆层层交叠垒上去的,每杆都是比碗口还要粗的杉木,更别提上面还放了不少修楼用的东西。
搭作材轰隆塌下去的那刻,路边行经的人皆无处可躲,声声惨叫涌出喉咙还未续上音就被闷头打断,换来缄默的鲜血飞溅。
陆迢到的很快,他下马时,陆悦正眼泪慌张的站在边上喊他。
“大哥——”
陆迢心头一沉,先将带来的人手安排下去救人,继而才向她走过去。
陆悦被这副场面吓住了,哭哭啼啼地只一声声喊着大哥。
陆迢不耐低喝,“陆悦!”
唤回了她的神后,陆迢拢眉问道:“祖母现在何处?”
“祖母……祖母不在这里,我们一起来看戏,她半路又觉难受,先回去了。大哥,你救救洛瑶,她被压在下面。你快救救她!她刚刚在那儿!”
陆悦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伸手指着搭作材中间血红的一团,粗壮的木杆横竖堆插,建材杂物堆在其中。
“知道了,你在此也无用,先回府去。”陆迢说完,便往她指的那处去了。
眼中所见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所听为四处传来的呻吟声和哭声。
陆迢眸光微沉,循着能落脚的地方踩下,轻易发现了粗木下的一件珊瑚红长裙的一角,上面绣着金丝线,是祖母前几日提过的千丝锦。
那裙角上盖着层层瓦木,瞧不出半点在动的迹象。
“洛瑶——”陆迢喊她的名字。
他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心中十分清楚,这种时候,轻易昏睡不得。
陆迢站起来,扶起一根正正压在洛瑶上边的立桩,抬眼就是边上正试着跟过路百姓合抱一根木桩的差役。
那处有一块支起来的空隙,人且死不了。
他厉声冲那边的差役喊道:“过来。”
那差役见是知府在唤,忙放下了手中刚抬起一寸高的立桩,转去了另边。
刚好过一点,那巨重又压上后背,胸腹快要被挤的喘不过气来,秦霁抵死撑着手肘,这会儿真是连想哭都不行。
一点办法没有。
许霖见状愤然不已,要拉住那个差役不让走,“官爷,你好歹先同我一起把她给救出来,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那差役正急着去献慇勤,把手一甩,“她不是还好好喘着气?死不了,那边才是要紧。”
许霖又怒又急,却知不是发作的时机,只得蹲下来,俯身将那木头稍稍抱起来,叫秦霁少承些重。
“姑娘,这样可好受些。”
的确要好过不少,能喘气了。秦霁咬牙,忍痛把腿往前面挪了挪,借力拱起背。身上压着的木桩动了动,几处碎瓦当沿着滑了下去。
清惨的声响,将身后那一声声的“洛瑶”给压了下去。
秦霁头脑还清醒着,她好不容易跑出来,绝不能叫这人给发现。
她在好些木桩杂物的重压下,给身前腾出了一小片空间。
低头道冲里面道:“醒着么?快点爬出来。”
“嗯。”
女童哽咽的声音惊到了许霖。
这样娇柔的姑娘身下,竟然还护着一个孩子?
小孩爬至一半,刚把头伸出秦霁胸口,倏尔两人又塌了下去。
“我……”秦霁眼角流了好些泪出来,张嘴只能发出气音,她快要没力气,实在是撑不起来了。
小孩的头也被她压了下去,秦霁断断续续地呼吸,靠挤迫自己为身下的女童留出一点儿空间。
许霖见状更用力地往上抬起几根木桩,却无济于事,一道脚步声由远至近,急停在了两人旁边。
是狄若云。
她远远发现了被压在底下的秦霁,此刻一脸愧色,先是对许霖道,“你再用些力,抬高些。”
许霖照做后,她也蹲下来,跪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拖出了那个小女童。
空间忽地大出来许多,方才这儿本就有个空隙,只是要护着孩子,两个人叠在一起便挤得不行。
一会儿后秦霁也由狄若云拉了出来。
方才那个差役转头要来帮忙,见这处已经好了。讪讪笑道:“这不是没事嘛?”
许霖这会儿的火气全冒了上来,“呸,人命关天还想着献媚!活生生的人就在你面前你都不能先救——”
他的声音不小,陆迢抱着刚挖出来的洛瑶,皱眉回首。
许霖这会儿看清了那差役献媚的人的脸,正是那天夜里陆姑娘喊的兄长,一时又是震惊又是不解,怔在了原地。
陆迢的目光轻而易举绕过他,落到了正被另个女子搀扶着走路的——
他的外室身上。
方才被压在底下的,是她?
眉心紧锁起来,他伫立在原地,注视着那道单薄又狼狈的身影。
平时穿在她身上像一汪清泉的水蓝长裙,现下勾破了好几处,到处都沾了灰和土。
陆迢细细打量了一遍,其上并无血迹。
那身影越走越远。
她这般怕疼的人,若是真伤到哪儿,此时定走不了如此之快。
陆迢的眸光暗了下来。
方才喊了这么多声,秦霁不可能不知道他就在此处。
这是躲他?
很好。
秦霁将折近一条巷子时,脚步稍顿,往身后看了一眼。
陆迢正抱着一个红衣姑娘,背对着她往回走。
两弯青眉微微蹙起,浑身忽地开始泛恶心。
狄若云扶着秦霁,以为她定是伤到了哪里。
一改之前冷漠加嫌弃的模样,语气都因着愧疚变得温和。
“你没事吧?我方才不是故意——”
秦霁嗯了一声,神色缓下来,对她轻轻一笑,“不要紧,我知道的。”
第051章
这话反教狄若云不好意思起来。
她不喜欢心里藏事,秦霁上次找过她后,回家才试探一两句就被发现端倪,祖父知道后让把秦霁带回去。
狄若云很不情愿,却不得不听。知晓秦霁过两天还会来杏和堂取药,虽然自己人在杏和堂等着,但真见到她时,仍摆不出好脸色。
在杏和堂后边的小药房里,先是用药粉迷晕了秦霁身边寸步不离的侍女,转头又被告知屋外还有两个暗卫跟着。
狄若云本就烦她,还受其拖累爬了一遍后院墙边的狗洞,对秦霁的不满愈发强烈。因而带着她穿街走巷时有意往人挤的地方走。
西平街的酒楼选在挨着戏楼的好地段,路边行经的人本就不少,又因着楼前的搭作材占了道,这一段路便越见拥挤。
秦霁被她远远落在后边。
狄若云走到了这条街的拐弯处才停下来等她,谁知一回头,见到的是歪斜了一半的搭作材,还有急忙折身往那下面走的秦霁。
人在危急时的选择不会作假,她是真心要救那个孩子,连自己都不顾了。
祖父既要见她,或许真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缘由。
狄若云这回仔细看了看秦霁的笑,并不像她想的那般虚假。
就是……有一点好看而已。
她视线垂到地上,一眼就看见了秦霁被木刺刮的破破烂烂的裙摆。
“你真没伤着?我家不远了,歇一歇也不耽误。”
秦霁道:“无事,我能走的。”
这话不是硬撑,她还算走运,刚刚抱起那孩子趴倒在搭作材底下,那一片角落还算有个支撑,并未有掉下的木桩直接砸在她身上。
再便是路边才喊了自己一声的许霖,他来得快,没叫她被压的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