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完全不爱,也不是绝对的爱,这样的爱最让人痛苦,最让人窒息。但他不会内耗的,这是外祖母自己的事情,是她做不好他的长辈,那他也就不要强求了!
徐子恺冷笑着打断了忠勤伯老夫人的感情牌:“既然岳母也知道,娉娘这么辛苦才得了一个阿翡,今日阿翡差点出事,来日岳母又该以何面目去见娉娘?”
张娉,就是徐翡的母亲。是啊,你真的这么爱女儿,爱外孙,今天为何能无视外孙身上所受的苦?
忠勤伯老夫人被女婿这段话打断了,一时间老脸被臊得通红,一时间口不择言:“阿翡这不是没事么?”
如果说徐子恺方才还能看在已逝妻子的面子上克制住,此时听了这话,便是一点情面都不想给了。他恢复了在朝会上的威重,目光冰冷地看向岳母:“老夫人的意思是,就因为阿翡躲过一劫,所以现在皆大欢喜了是么?”
忠勤伯老夫人心下一凉,她自知说错了话,可不也是话赶话么。女婿却半点也不容错,刚才还叫“岳母”呢,现在就是“老夫人”了。她只能无力地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忠勤伯见势不妙,也上来帮腔:“母亲当然不会是这个意思,这些小辈里,她最疼的就是阿翡了,有时候连轲儿他们几个都要吃味呢。”
“呵。吃味到都要下毒谋害了。”徐子恺冷冷道。
这事是绕不过去了。忠勤伯母子二人都在搜肠刮肚,想着如何劝徐子恺不要告上公堂,不要闹大。
徐子恺却懒得再与他们说:“你们要庆幸这次阿翡没事。若真是阿翡出了事,我就算这个官不做了,也要你们全家赔命!”
他这话的狠厉不容小觑,听得忠勤伯老夫人脊上生寒,密密麻麻的恐怖之意蔓延开来。
“你,你怎么敢?我是娉娘的亲娘!没有我,就没有娉娘,又哪里来的阿翡?”她到底被捧了一辈子,素日徐子恺对她也恭敬有加,现在居然被一个晚辈这么威胁,还成功吓到她了。
“娉娘若知道自己的阿娘是这样的,只怕恨不能与你割席。”徐子恺才不怕她这种话。阿翡的娘最是讲道理,最是知道是非对错,哪怕是她亲娘做错了事也一样。
忠勤伯老夫人还敢硬怼,忠勤伯却是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全家赔命”,他相信以徐子恺的能力他是真的干得出来。他说什么“就算这个官不做了”,也不过是谦虚地说,实际上,他是官家的心腹,又做到了枢密使的位置上,但凡发发话,就有不知道多少人为讨好他去寻忠勤伯府的把柄。
哪个勋贵家中没有犯点事?这把柄是一抓一个准。就是告到官家那里,官家也是偏向徐子恺的。
“妹夫!你就放过我们家吧!阿翡这事,是我教子无方,是轲儿做错了,你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只是忠勤伯府是祖上传下来的,我不能让祖上蒙羞啊!”
见儿子都下跪了,忠勤伯老夫人也是吓了一跳,她顾不上恼怒,也上前哀求,只是到底是长辈不能下跪罢了。
徐翡轻轻唤了一声:“阿爹。”
徐子恺道:“此事必须得见官,此是一,苦主不仅是阿翡,还有幼学的先生等人;张轲给阿翡下了多少巴豆粉,他自己也得吃多少巴豆粉,此是二;今后两家不再是亲戚,老夫人不可再以阿翡外祖母自居,张大人也不可再以阿翡舅舅自居,此是三。”
这就是他的全部条件。
忠勤伯老夫人险些被气昏过去。这比她预想的情况,还要坏的多!这三个条件下来,张家能得什么好?她一条条地反驳:“见了官此事就闹大了,与女婿你又有什么好?你在朝为官也有不少政敌吧。”
她越说越兴奋:“若是轲儿已经见官被惩,再吃巴豆粉又有什么意义?我是阿翡外祖母,这是走到哪都改不了的道理。岂有外孙不认外祖母的?我也是为阿翡的名声考虑啊!”她觉得尤其是最后一条,在哪里都是自家的道理,徐翡走到哪都要受人鄙夷,连外祖母都不认,他能是什么好人?
一通道理砸下来,倒要看看徐子恺怎么说!老夫人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徐子恺表示:“老夫人,我不是让你们选择答应或不答应,只是通知你们一声。”
为什么总有些人、总有些家族不自量力,以为这些轻飘飘的舆论可以压人呢?老夫人从前还有几分智慧,现在看来,早就被纸醉金迷的老封君生活给泡没了。
他才是那个上位者,有权决定自己与张家的关系。往日他对老夫人客客气气的,那是看在娉娘和阿翡的面子上,难不成是因为他真的对在走下坡路的忠勤伯府有什么尊敬之情?
两家不再是亲戚,就算张家有意见又能怎么样?他徐家宁可背负了这个骂名,也要和张家断交。短时间内可能有些迂腐之人站在张家那边,可长时间来看呢,他们张家怎么逼迫、怎么卖惨,又有什么用?难道官家需要张家?难道朝臣们会明目张胆地同情张家?
别太可笑了。若张家早那么有用,也不至于沦落到要依靠女婿的这一步。过去是他愿意给张家颜面,现在他选择收回。
完了,什么都完了。忠勤伯栽倒在地。有徐子恺这样的决心,不仅仅是徐子恺要和张家断交,只怕与他交好之人、与定远侯府交好的家族,也全都会对张家退避三舍。他们忠勤伯府日后何止是走下坡路,简直是走向死路。
“还有——”徐子恺缓缓道。
什么?难不成还有转机?忠勤伯母子两个都目不转睛地望向徐子恺,只图一个生机。
徐子恺微微一笑,在忠勤伯母子看来却仿佛是恶鬼模样:“回答一下老夫人那个问题——我只是想看张轲中毒罢了。来人,送客。”
忠勤伯老夫人猛然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刚才她质问他若是轲儿已经见官被惩,何必再吃巴豆粉。
现下她的好女婿给出答案了——没什么意义,他就是想看张轲遭到报应罢了。
她目眦欲裂。
忠勤伯到底是个识相的。现在走,说不定还留着一些情分,亲戚也不是他徐子恺想不处就不处的。多的是家事剪不断理还乱的呢。但现在赖着不走求情,徐子恺立刻就能让他们走着瞧!
他拉着母亲出门:“侯爷,下官告退。轲儿的事,我不会忘的。”他这是保证回去会给儿子吃泻药了。心里很是发苦,从前哪里需要这么卑微啊,都是那个破烂儿子作的!
徐子恺一回头,就撞见儿子的目光。
徐翡从来没有见过阿爹在朝堂的样子,可他刚才发怒几句,他就见微知著,猜想得出来了。怪不得都说徐枢密使积威甚重呢,果然如此。
他再是懒散性子,也分得清好歹,上前行了个礼:“多谢阿爹为我做主。”
徐子恺心里也很是激动,原来为儿子撑腰的感觉那么好。好在他多年为官,积累了不少资本,好在他祖上荣耀,积累了这般家业,如今护着儿子,总是够的。
“你我父子,何必如此。”
经此一事,两个人的心总算是近了一些。
徐翡忍不住问:“阿爹不是与英国公达成了什么协议么?如今伯府的事情就这么处置了,只怕英国公那边会不满意。”
他们方才一点也没有提到萤萤被追一事啊。
噢,原来自己和英国公打的谜语也被这小子听见了。徐子恺笑着解释:“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第一条?”
“要见官,因为苦主还有徐先生等人。”徐翡的记性很好,复述了一遍,“啊,您说的是‘等人’。”
这里面自然就有可发挥的空间了。
这里面自然是包括了为女撑腰的英国公的。总不能只有他徐子恺为儿子,英国公就不能为女儿吧。
徐翡隐隐察觉出了几分,这说话做事果然也是有技巧的,有玄机的。哪怕阿爹面对张家已经居于上位,占据主动权,却依然不给自己留下任何话柄。这就很难得了。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亲爹的手腕。阿爹处理这么一件事,在他看来只怕是小事。而他素日为官接触的,都是些大事,只怕都要做事留痕,确保不留把柄。不然政敌攻讦起来,也是麻烦。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就带了几分崇拜。徐子恺见了,更是心里头得意且享受着。
……
他们这边父子和和睦睦的,忠勤伯府却是愁云惨淡。
忠勤伯一回府,就冲进儿子房间,将张轲拎起来哐哐扇了几个大耳光,随后又令人煮了一大碗水,将一包巴豆粉倒进里面,要张轲喝了。
张轲自是不肯,他素来是家里小霸王,老祖宗最疼的,硬是扭着头不肯喝。下人们也拿他没辙。
老夫人匆匆赶来,一见那包巴豆粉的包装,就泪如雨下:“过了!过了!轲儿哪有给阿翡下这么多巴豆粉!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是要杀子啊!”
张轲也跟着嚎哭:“祖母救我!阿爹他疯了!”
忠勤伯指着张轲骂:“你还有脸哭!你害了全家知不知道!若非你今日生事,我张家岂会蒙此一难?你姑父与咱们家断交,咱们忠勤伯府都要招人耻笑,你还当你是什么伯府小少爷?惹恼了他,说不定伯府的爵位都能撺掇着官家收回!”
本来老夫人还没觉得什么,听到着最后一句,心里也后怕不已。好在今日女婿没这么说,爵位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即便现在两家有龃龉,等过个两代、三代来看,他们张家也培养个有出息的子弟,到时候才是争强的时候呢。
到底是老谋深算,老夫人立刻逼问张轲:“你究竟给阿翡下了多少巴豆粉?你若说出来,还有的一条命在,你若咬死不说,我即刻打杀了你!”
张轲险些都被吓傻了。他素日是家中最小的那个,也就是表弟来了,才能与他争宠,偏偏表弟也不是姓张的,祖母到底是偏着自己,何曾说过杀他这样的话。祖母如今这样的咬牙切齿,可见是恨他恨得要死了,不会再护着他,他只能实话说出来。
“好,算你精怪,知道说实话。”老夫人让下人立刻准备这个分量的巴豆粉,冲入水中,直接就灌入张轲口中。又转头对忠勤伯道:“徐子恺要的不是轲儿死,而是要他背着骂名,还要他去见官论罪。咱们交个死人出去,一是折损自家子弟,二是也无益于修好关系。咱们这次做错了事,得把姿态摆低一点。”
忠勤伯也道:“母亲英明。”
“我有什么英明的。”老夫人苦笑一声,“若我早这样英明就好了。”凭她对阿翡的了解,她今日若是直接严惩张轲,他必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最多是将张轲送去庄子养上几年,不见外人,也就是了。
又何至于现如今这样的惨状呢。
人呐,总是贪心。以为小孩子好糊弄,总是不想舍弃自己的利益,谁知道贪小便宜吃大亏,枢密使的铁血手腕教他们做人。
张轲腹痛了一个晚上,跑了七八次茅房,忠勤伯府也不敢给他请大夫,怕定远侯府派了人随时盯着。他只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他不禁想,那位中毒的先生,他也是这么难受么。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可他犯下的错,不会因为此时的忏悔而抵消。
定远侯府果然报了官,因事涉两家勋贵,最后果然是大理寺出面查案。张轲又不是大夫,不会自己配出巴豆粉,但凡买药就有迹可寻,一查一个准。再加上张家也老老实实配合,大理寺那边的查案人员很快就弄了个水落石出。
本就没有难点,只是看徐家到底想私下底解决,还是广而告之罢了。
他们选择了后者。于是长安城中的大小家族也跟着吃了一把瓜。
“啧啧,这忠勤伯府真不是人啊。女儿死了,外孙养在她家,竟然还过得不好。”
“可不是嘛,我听说是张家那个最小的孙子,见不得表弟好,下毒害他。”
“那老夫人也不是个好东西,纵容孙子欺负外孙,一眼就看得明白的事情,还要偏袒。啧啧,这颗心是有多偏啊。”
“对了,不是说下在了家中准备的玉露团上么?怎么最后徐家小郎君没出事?”
“哦这个我知道。我姨母的手帕交的表妹就嫁给了定远侯府的隔壁,据她说呀,是因为徐家小郎君当天吃了同窗给的一个饼,吃饱了,就没再吃那玉露团。”
“还有这样的事?也是巧了,躲过一劫。”
“那同窗正是英国公的女儿,叫照雪的那个,真是个小福星呢。若非她请同窗吃了自家的饼,徐家小郎君就要遭殃了。”
“是啊。”那小夫人刚刚嫁入夫家没多久,还是个喜欢八卦的,“我跟你说,那个饼也不一般。我家有个门房与英国公府的厨子是亲戚,听说那个饼是英国公自己做的,小娘子还给它取名叫‘国公饼’呢。”
“此事当真?”小夫人的友人也是个八卦人士,听得两眼兴奋。震惊!英国公竟亲自做饼!
“真想知道这国公饼好不好吃啊……”
第二日上完朝,卢行溪恰好有事面见官家。商讨完国事,他准备告退,又被秦严叫住了。
只见御座上的官家带着一脸无害的笑容:“行溪啊,你那国公饼,什么时候做给朕尝一尝啊。”
第30章
卢行溪:“……”
官家,你别太过分!他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在心里告诉自己:对面那个人可是官家,是大周之主,是万民之福,是萤萤的姨父,绝对不能将拳头伸到他身上。
可秦严实在太坏心眼了。他们一家子昨日就听左右说起了外面发生的这事,灼灼和阿大都听得义愤填膺。他们两个身份都高,没人敢欺负他们,就算是太上皇,到底要保持祖父的体面,也不怎么为难他们。康太后倒是想下手,就留了个钉子,上次还暴露出来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可恶的外祖母,这样偏心至极,这样欺负他们的同窗!是的,在他们心里,徐翡虽然不如萤萤的地位,但到底也是他们的同窗。尤其是秦晔最近又在梅花堂里和其他同窗“密谋”好好保护两个要参加术数比赛的人,不让他们受到外界这些风风雨雨的影响。
其中就有一个徐翡。
现在徐翡被欺负,那就是她秦晔的保护出了问题!——秦晔小公主并没有意识到保护也有时限的,她实在是管不到旁人家里头去。
长孙令也关心萤萤是不是在跟着去忠勤伯府声讨的时候受到了伤害。
唯独秦严一个,关注的点总是那么偏。“英国公真的亲自做了饼?还取名叫‘国公饼’?”
今日秦严亲眼见到了卢行溪,怎么可能不打趣他。“好个英国公,真个没脸没皮的,还给自己做的饼取名国公饼,啧啧。”
卢行溪:“……是萤萤取名国公饼的。”不是我。
忍住,忍住,对面是官家啊!打了官家全家人都没好果子吃啊,要被御史参到死啊!!!开弓没有回头箭啊卢行溪!
这边卢行溪还在用尽这辈子的忍功极力克制,那边官家还在哈哈大笑:“国公饼,嘿嘿嘿,国公饼,你说,外头百姓听说了,会不会以为这是按照英国公的模样做的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