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叹道:“萤萤是有志气的。”他有这么好的女儿,便是有人常常在背后碎嘴巴,说他英国公府后继无人又如何?他的一个萤萤,不知道胜过多少人家的小郎君。
且不提这些,单说萤萤的孝顺乖巧,性情可爱,和他这个做爹的是如此投契,他就疼她疼得不行了。
“可见父女、母女一场,也讲究些缘分。”卢行溪喟然道,“从前不知道听说了多少人家长里短之事,便是有那父慈子孝,父母与儿女都不是什么世俗意义的恶人的,却也说不到一块去,无法真正交心。”
“上天佑我卢行溪,让我们父女一场。我的女儿和我是那么合得来。”
长孙质听明白他的意思了。无法真正交心的父子母女自然是多了去的,有时候确实也都不是坏人,只是性格不同,无法长期相容罢了。
而很幸运的是,萤萤和他的性格相合,两个人相处愉快。这可真好呀,萤萤从原生家庭中汲取到的营养,是她一辈子的能量来源。卢行溪在和女儿的相处中,除了更好地完善父亲这个角色外,也在成为更好的自己。她也一样如此,她能感受到女儿给她带来的东西很多很多。
“其实萤萤性子如何,与后天关系比较大。”长孙质亲一下卢行溪,“有你这样好的阿爹,还有我这样的阿娘,才能养出这么温暖的女儿。”
每次看到萤萤,她都觉得心软,女儿是个温暖的小太阳、小棉袄。她至今记得自己和郎君决定不生第二个小孩的原因。
那时候她说:“生育并不容易。”
郎君说:“我知道,不要再生了。”
她想起了她生产的时候卢行溪留下的眼泪,更是连阿姐和姐夫都有所耳闻,又说:“我也怕自己不能一碗水端平。两个孩子,我实在平衡不好。”
是人就有偏好,就有欲望,如何能够保证一碗水端平呢?可是不被偏心的那个孩子又是多么无辜,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因为性情可能不那么投爹娘所好。
因此,长孙质宁可只要一个女儿就够了。她的女儿,会是独生女,爹娘都全心全意对她。
听了她这个意思,郎君只是喜形于色:“太好了!我只喜欢萤萤,有她做我们的女儿,还希图什么呢。”
那时候萤萤也才一岁呀,虽说玉雪可爱的,但绝对没有到能和父亲说话解闷的年纪。那时候,初为人父的卢行溪就喜欢上这个女儿了,他愿意为了这个女儿付出一切,一想到将来可能会有别的孩子来分割他的时间和家财,导致萤萤得到的会变少,他就满心不愿。
长孙质听了就笑,都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多劝什么,郎君自己就决定了只要这一个孩子。萤萤会是他们的独生女,独一无二的掌中珠。
长安城内,除却实在没有生育能力的,又有谁能够做到像他们这样,只要一个孩子的呢。
这些年不少人在背后议论,或是说她善妒,或是说他们夫妻俩昏了头,国公府无以为继。他们哪里知道,萤萤就是他们的继承人呀。
今日萤萤说,她要爹娘为她骄傲。这个聪明可爱的女儿,继承了他们的勇敢和智慧,当然值得爹娘骄傲。
卢行溪回应妻子的亲吻:“温暖的女儿,是我们一起养出来的。谢谢你,愿意生萤萤。”
和长孙质成婚九年了,他当然知道妻子的世界中有太多奇思妙想,也有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方,但他并不介意,也不追问。对妻子来说,什么嫁了人就要生育儿女、主持中馈,这些都是虚无的,她想做的事就做,不想做的就不做。
长孙质心里默念,我也很感谢过去的自己。生育是一个勇敢的决定,她尊重一切愿意生育或不愿意生育的女子,当时的确也决策了好些日子。在她与卢行溪婚后知心、情浓的时候,她并没有马上决定要孩子,反而是做了决策,就说做就做,毫不犹豫,很快就有了萤萤。
“真是个正确的决定呀。”她将方才的思路都剖析给了卢行溪,又说,“你知道么,哪怕只是差了一瞬,半刻,降落到母亲腹中的,都是不一样的胎儿了。”她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我很重要》,哪怕是受到了一片落叶或者一声鸟鸣的搅扰,都可能导致不会有现在的我们。
萤萤成为他们的孩子,是偶然。但他们的孩子能够长成今日的温暖模样,却是父母共同努力下的必然。
卢行溪听了她这奇奇怪怪的理论,也不由笑了。被子沉了下来,长孙质只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在耳畔:“阿质,现在没关系了,不用担心差不差一瞬的问题。”
他轻声道:“我带了的。”
长孙质:……她说正经的呢。
还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拿的?
*
时光如梭,很快就到了初赛的日子。初赛尚且许多人参加,因此并不高调,到了终赛之日才是全长安都为之轰动、前往凑热闹呢。
地点定在明章书院,又是一个旬休日。
卢照雪一早上爬起床,就嘟了嘴道:“旬休还要比赛,哎。”她小大人地叹了口气,“要是平时上学的时候比赛就好了。”还可以一举两得,旬休日也还是她的。
他们六人小分队都已经各自行动起来了,除了她和徐翡。她本是和灼灼一样的首倡者,现在却无法快点参与其中,自然是有一些急的。
不过她也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出故事的事不急,阿姐还和她说,必然会等着他们比赛完再说的,叫她别急。
卢行溪听了,就捏了捏她脸:“你这么小就知道要偷懒了。”
长孙质托着下巴:“她可能是还没有领略过不上课也要写课业的痛苦。”
卢照雪:???
大为吃惊:“怎么,我都去比赛了,还要写课业的么?”
“不然呢。”卢行溪翻了个白眼,“没让你补那节课都是阿弥陀佛了,你以为阿爹是怎么过来的。”他掰了掰手指,“我参加了四次长安幼学大赛,每次都在上学的日子,每次都要补很多很多的课业!尤其是到了三四年级!注意,是每一次!”
他的语气让卢照雪和长孙质二人深深感同身受了。这么久了还有这种怨念,可见对当时的小少爷来说,写课业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卢照雪一向是个贴心的娃娃,又给亲爹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玉露团放他碗里。
卢行溪啊呜一口一个吃掉。
看到玉露团,卢照雪不由想到了上次选拔赛因为玉露团导致的乌龙。徐先生自然早就好了,也得到了忠勤伯府的赔偿,也算得到了公道。
如今徐翡回了自己家,不再与外祖家有联系,想来这次考试前不会再有吃错东西的危险了。
思及此,卢照雪也笑得眯起了眼,一口啊呜一个玉露团。
这玉露团自然是极好吃的,坏的不是玉露团,只是某些人的心而已。
定远侯府。
徐翡起床后,发现阿爹居然还在家,没去上值,不由呆了呆。
徐子恺当然要在家,今日是他儿子参加长安幼学大赛初赛的日子,而且今日也不用上早朝,恰好轮着休沐了,岂不是双巧临门?
平日的休沐日他虽说也公务繁忙,常一大早就去枢密院干活了,但今日不同嘛。他昨晚特意熬到快子时才回府,处理了一些紧急的事务送入宫里,就是为了给今日腾时间。
还别说,这种难得不忙碌的日子,也是怪叫他不习惯的。
听下属说,英国公常常接送女儿上下学。他自然没空日日接送,只是今日休沐,又赶上阿翡大事,自然是要去送的。
“快用早食吧。”他指了指桌上的糕点,“晚点阿爹送你去比赛。”
徐翡又呆了呆。这还是他那个视公务为生命的阿爹么?怎么有空送他去比赛了?虽说他知道阿爹一向也待他好,但他一时半刻还怪不习惯的。
一边吃,一边问:“阿爹今日不用去枢密院?”
徐子恺完全不懂做好事岂能锦衣夜行的道理,听见儿子这么问,就撒了个谎:“没什么要事。”
一旁看着的小厮急得要命,侯爷啊侯爷,你怎么不告诉小少爷昨日熬到那么晚才回府,就是为了今日陪他啊。
侯爷长了嘴,真和没长一样呢。
见父亲都如此随意,徐翡就真的当枢密院最近比较清闲,也没细问了。
坐在马车上,父子二人都颇有些相对无言。一则是父子其实相处得也不多,徐翡之前更是被时常接去外祖家,二则是两人性格都有些内敛,徐子恺读书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同窗好友,是实打实的独臣,他儿子徐翡也因为各种原因比较懒散内敛,并不太爱说话。
如此一来,二人在马车上,反而无话可说。
徐子恺是当真想和儿子增进一下感情的,于是掏心挠肝地搜索话题。
“参加比赛的是不是还有英国公家的小姑娘?”他问起了这件他早就知道的事。
徐翡:“嗯。”
“这次比赛是你第一次参加,不管结果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徐翡点头:“嗯。”
徐子恺实在想不到说什么了,感觉前面几句都像是在无话找话说,一时间又深深怀念起了娉娘,娉娘是个话多的人,什么都关心,什么都笑闹,一定能和儿子打好交道的。
不多时,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道:“侯爷,小少爷,已经到明章书院了。”
于是父子二人一起下车。徐枢密使道:“好好考。”说完他就心里懊恼,这样会不会给阿翡压力太大了,让他以为自己必要他考个好名次?可是说“随便考”的话,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尊重他的聪明才智?
恰巧卢照雪也正被她阿爹送到了这里,父女两个也在说最后的加油打劲。
徐枢密使见状,就悄悄地竖起耳朵偷听。可怜他这么大岁数,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呢。
卢照雪再次与阿爹道别:“阿爹,此次我必能旗开得胜!”
卢行溪一点头,笑得和花开一样。他一向英俊,对上女儿的笑容却仿佛镀了一层暖暖的光:“阿爹相信你。”
卢照雪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去啦。”
徐子恺这才注意到,此时卢行溪是蹲着的,父女两个才显得差不多高,所以他女儿轻易就能够上他的肩膀。
卢照雪本要离开,却发现徐翡也来了。她上前一步,问徐翡:“我们一起进去吧?”
徐翡当然愿意,他和卢行溪行了礼,又与徐子恺说了声“阿爹我走了”,就跟上了卢照雪,二人一道排排走了。
卢照雪有些高兴:“你阿爹今日也来送你了耶。”
她是最喜欢这样的好阿爹的。她也希望不仅自己的阿爹爱自己,小伙伴们的阿爹最好都能自觉起来,多做点事。萤萤是一个懂得共享的好孩子。
徐翡微笑着点了点头:“嗯。他说今日没什么公务。”大概就是因为萤萤从来不以自己阿爹对她好而自傲,而是希望每个人都有好阿爹,她才能有这么多好朋友的吧。这小姑娘的心胸足够宽广。
“待会加油。”
“你也是!”
目送着两个孩子走远,卢行溪脸上挂着笑,准备与徐子恺说两句就走。
结果徐子恺居然先上前一步,与自己打招呼:“英国公。”
卢行溪也客气道:“徐枢密使。”
本以为就此结束,没曾想徐子恺还挂着笑意,客客气气道:“不知国公爷可还有事,我有一事想请教一二。”
卢行溪心里:真是见了鬼了,一向清冷的徐枢密使居然也会带笑,而且居然是真心实意的笑,不是那种笑面虎的笑。
还当他是为了什么有关枢密院的公务寻自己,他当然应了下来。“我本就要在附近等一等小女,不若就在旁边的茶楼说吧。”
徐子恺是求人办事,自然更加客气,先是奉承一句:“国公爷真是爱女之人。”又说,“合该我请喝茶。”
二人都是爽快人,一道进了茶楼的雅间。
卢行溪正要问徐子恺到底要找自己什么事,就听见徐子恺道:“国公爷是爽快人,我便直言了吧。我虽痴长几岁,许多道理却还要向你请教。”
卢行溪:蛤?
他都有些蒙了。徐子恺这是在干嘛。
嘴上已经开始官场上习以为常的客套话:“徐大人说的哪里话,我还有很多要和你学习的。”
徐子恺摆摆手,一脸认真:“我是说真的,不怕你笑话,今日见了你与令爱相处,心里只觉得不是滋味。我也只得阿翡一个儿子,想必阿翡却从来没有得过这么好的父亲。”
不等卢行溪谦虚,他又接着道:“我家前阵子出的事,你也是知晓的。如今阿翡与我相处,我也是有心与他多亲近些。因此特来请教一下,如何才能与儿女关系这么好呢。”
好想要他们那么好的亲子关系呜呜呜。
卢行溪当然知道徐家和忠勤伯府之前出的事,说起来他闺女也掺和进去了呢。
如果徐子恺来请教自己旁的事情,他当然会谦虚一点,但是问的是父女关系,那卢行溪不可避免地就有些飘飘然了。哎,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过来呢,人家徐子恺还是这么个妙人!这个问题简直问到了他心坎上了!